…… 这边,主殿。 夜已深,夜虫累得躲在落叶下,百花经历了风吹雨打,耷拉着脑袋睡去。 殿里安静得很,宗吉素来惧热,但顾及着阿姐,特特叫人端了个火盆进来。他已经换了衣裳,此时坐在床边的圈椅上,脸上的疲惫甚浓,胳膊撑在椅子沿儿,手不住地揉发痛的太阳穴,深叹了口气。 正在此时,宗吉听见绣床那边传来痛苦的闷哼,他立马惊醒,急忙坐到床边去,果然看见阿姐醒了,她眼睛半睁,虚弱地呼吸着。 “你、你是……” 春愿头还晕着,只瞧见跟前坐着个清俊高贵的男子,一时间没认出是谁。 才一夜的功夫,她好像经历了十几年般。 还记得那会儿好像下着雨,孙太医给她请了第三遍平安脉,扎了针,她喝了保胎药,刚睡下没一会儿,肚子就疼得要命,身下暖烘烘的,浸湿了她的亵裤。 她疼得晕过去两次,只能看见床边趴着好多嬷嬷,给她换衣、处理…… 原来,小产这么痛。 原来,小姐当初是这样痛。 春愿觉得肚子里好像少了什么,空落落的,她又哭了,泪眼模糊间,她看见那个清俊高贵的男子凑过来,用帕子给她擦泪,柔声哄:“阿姐,别哭,朕来了。” 阿姐…… 春愿想起了,清醒了很多,是宗吉来了。 “宗吉……”春愿双手死死地抓住宗吉的手,她知道自己不该哭,不该让宗吉担心,可就是很委屈,很难受。 “别怕,朕来了。”宗吉眼圈红了,心疼得落泪了,轻抚着阿姐的肩膀,柔声劝,“小月里不能哭,听话阿姐,别哭了。” “嗯。”春愿点头。 忽地,她又想起了小姐,心里的愧疚和痛苦都要淹没她了。 她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宗吉这样厚待,忙松开宗吉的手。 谁知,宗吉反抓住她的手,柔声道:“别难过,朕已经替你教训过那个负心人了。” “嗯?”春愿有些不解。 宗吉叹了口气,冷哼了声:“朕都知道了,他和褚流绪六月发生的脏事,竟还想纳妾?好大胆子!” 春愿瞬间了然。 姓唐的应当是拿褚流绪出来当幌子,来遮掩他的失职,他表弟的罪孽,以及,她假冒公主…… “陛下,我,我……”春愿挣扎着要起来,她觉得不该再骗宗吉了,一定要给他说清楚真相,可若是说了,周予安死不足惜,她早都想去陪小姐了,姓唐的…… 春愿软软跌在床上,她恨死自己了,她对不起小姐、对不起宗吉,忽然,小腹又传来阵痛,底下的伤好像裂了,往出流血。’ “怎么了?”宗吉担忧不已:“朕这就宣太医。” “别。”春愿拉住宗吉,“我没事。” 就这么痛着吧,就当给小姐赎罪了。 春愿泪如雨下,拳头紧紧攥住,望着宗吉,“你会不会特看不起我,为了个男人,把自己弄成这幅德行。” “怎么会。”宗吉替阿姐掖好被子,扭头啐了口,“错的是他,朕是心疼你,朕又恨自己被俗事缠身,没能保护好你。” “别这么说。”春愿心痛如刀割,哽咽着问,“阿弟,我是不是给你丢人了?” “又瞎说了。” 宗吉从床边的矮几端起止疼药,把帕子垫在阿姐脖子里,舀了勺药,吹凉了,俯身喂给阿姐,“你要快快好起来,朕给你挑个好驸马。” 春愿把药咽进去:“我不想嫁人了。” 宗吉高昂起下巴:“那就不嫁了,朕养得起你!” 春愿破涕一笑,忽又心事重重起来,她望着宗吉,“阿弟,如果将来我做错了事,惹你生气,你一定要恨我,千万不要心软,答应我。” “朕不会恨你。”宗吉柔声道:“你是朕的阿姐啊,是朕一母同胞的姐姐,你就算做了天大的错事,朕都会原谅你。” 春愿心里说,不,你不会原谅我的。 “我……”春愿定定地望着宗吉,“将来,我想一个人离开长安。” “去哪里?”宗吉又给阿姐喂了口药。 “清鹤县。”春愿脱口而出。 “朕还以为你会去留芳县,或者回你的本籍福宁县哩。”宗吉笑着问:“清鹤县是哪里?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春愿想起了那个性子泼辣,有侠气的女人,“那是个很美的地方,安葬着我的……挚友。” “这样啊。”宗吉点了点头,他虽说与阿姐相认不足一年,但了解她,绝不贪慕荣华富贵,是个性情中人。“看来那位挚友,对你很重要了。” “嗯。”春愿点头。 “可是怎么办。”宗吉孩子似的扁着嘴,“朕不想阿姐走。” 宗吉搅动着药,自嘲一笑:“朕大概是最没用的皇帝,外要应付各怀鬼胎的朝臣,内要防着厉害的母亲,保护不了妻子和阿姐……” 春愿猛地记起裴肆晌午时说了句,说皇后小产了。 “皇后怎么也小月了?”春愿忙问。 宗吉将银勺子掷进碗里,“还不是贵妃闹的,妒忌朕独宠豆豆,三天两头的生事,豆豆是个心宽能容事的人,不与她计较,那贱人越发不知天高地厚,撺掇着豆豆的那心窄糊涂的长姐,谋害豆豆。” “后来呢?”春愿紧张地问。 “朕绝不容许人这般不分尊卑,谋害朕的发妻。”宗吉沉着脸,“朕要处死那贱人,皇后跪在雨地里求情。朕心疼豆豆,勒令郭家那混账长女剃发出家,一辈子吃斋念佛赎罪。今儿褫夺了贵妃封号,贬为庶人,永不许出现在朕眼前,她父亲的爵位也一并削去,族人三十年不许科考。” 春愿叹了口气。 她这边已经够乌烟瘴气了,没想到宗吉那边也水深火热。 “所以啊……”宗吉摩挲着阿姐冰凉的手,苦笑:“你不要离开朕,你要是走了,朕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了,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04 23:14:00~2022-12-05 23:43: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嗑瓜子、天宫在逃弼马温、肆臣10瓶;闷、海灵儿1瓶;
第100章 内含第一波预警 对于春愿来说,今年的春天刚到长安,周围虎狼环伺,人生地不熟,她如履薄冰,每日家把小心拎在嗓子眼过日子; 而夏日,阿弟宗吉对她关怀备至,情郎唐慎钰待她温柔体贴,她从一个孤女做到了尊贵的长乐公主,日子热烈似火、浓情如蜜,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在花团锦簇间,她忘乎所以了。 忘记了这一切是从小姐那里偷来的; 忘记了她和唐慎钰本质其实是相互利用的利益关系。 等秋天的冷雨来袭时,谎言被撕破,孩子没了,这场梦醒了。 现在,冬天已至,不知不觉过了三个月,到了寒冬十一月。犹记得去年的雪夜,小姐被刺伤,她满城奔走求救,可最后小姐还是死在她怀里。 小姐拼着最后一口气,就是要见她最后一面。 她做不到没心没肺地当公主,这三个月食不知味,所有辱杀小姐的人都付出了代价,程冰姿杨朝临夫妇、红妈妈、乌老三、马县令、芽奴,所有善待小姐的人,。也得到了福报,吴童生夫妇,金香玉小姐。 唐慎钰,他存了私心,要提拔表弟,调度安排失当,把重要的事交在一个烂人手里。 他对她和小姐有恩,却也犯了错。 她和唐慎钰负了小姐,所以把腹中孩子赔上了,当然,这样的赎罪还远远不够。 至于周予安。 是他的贪色失职,直接导致了小姐的去世。 这个人,一定要付出非常惨痛的代价。 …… 今儿是十一月初五,早起时下了点雪,地还未铺白就停了。 春愿在床上休养了许久,腿脚都困乏了,正巧宫里送来了些上好的鹿肉,她便叫邵俞在花园子支个炉子,去烤着吃。 真是到冬天了,冷得很,尤其是凉亭这边背靠着荷花池,风把池水的寒气吹过来,叫人不由得打寒颤。 春愿穿着藕粉色的白狐领窄袖小袄,懒得化妆,只在唇上点了些胭脂。平日里出入都有一大堆人,烦得很,今天她只叫邵俞和衔珠侍奉,若非要紧事,不许下人过来打扰。 春愿坐在虎皮椅里,把玉镯和戒指褪去,扭头扫了眼,邵俞正在用铁筷子往炉子里夹通红的木炭,而衔珠正蹲下地上,拿片白羽毛逗小耗子玩。 有时候,她竟挺羡慕小耗子的,除了吃睡就是玩儿,不用经历烦心事,也不用应付烦心人。 小产后,她几乎闭门不出了。 虽然宗吉明令禁止,不许唐慎钰再靠近她,但他天天都来骚扰,送花、送点心,风雨不改、雷打不动,通常放在门口就走,但还是夜闯了几次公主府,被巡守的侍卫发现,上报给了皇帝,被皇帝当众斥骂恬不知耻。 那次在鸣芳苑,宗吉质问他,到底因为什么缘故惹得公主生气。 他绝不敢交代留芳县的真相,便把褚流绪拎出来。 属实作茧自缚了。 宗吉当即派人去核查,很快得知,褚流绪只是名义上嫁去幽州,那女子怕被公主和唐驸马秋后算账,早都跑掉藏起来了。 如此,宗吉便更加认定唐慎钰为了高攀公主和巩固权势,不择手段,他甚至还把经办这事得瑞世子宣进宫,狠狠训斥了通。 瑞世子在大暑天里奔波京城和扬州,身子本就差,一下子就病倒了。 也真是讽刺得很,真正风流恶毒的周予安,被时人称赞孝顺本分,而唐慎钰这些年行事谨慎又禁欲,而今总算被他的政敌抓住了痛处,戳脊梁骨嘲笑攻讦他,骂他贪色狠辣,是个无耻下作的小人。 至于周予安那边。 她暗中让邵俞找了个貌美可靠的细作,佯装来京都探亲,病重晕倒在平南庄子附近,顺利地被周家下人救走。 女细作尝试着接近周予安,卖惨献媚,用尽了招数,可周予安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清心寡欲得很,不仅身边侍奉的奴仆全换成了男子,而且每日家只做两件事,去山上给他祖母守孝烧纸,要不就是抄经念佛,还真成和尚了。 她也曾想过,借宗吉的手杀了他。 但姓周的毕竟是郭太后的远亲,而且,宗吉这次借皇后小产处置了贵妃和贵妃父族,和郭太后的关系又恶化不少,朝野内外已经有声音在议论他为了巩固皇权,不顾人伦孝道。 所以,这事她不能麻烦宗吉。 不过,她深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周予安肯定还会再犯,如今她身子好了,也该做正事了。 …… “主子。”邵俞见公主手托腮发呆,笑着唤:“木炭和铁架子都弄好了,现在可以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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