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夫人垂手侍立,越发惊慌,刚想跪下推辞,实不敢接收如此昂贵的赏赐。 忽然,衔珠疾走几步上前来,搀扶住云夫人的胳膊,笑着将妇人往庄子里推,“夫人,奴婢陪您去试试。” 待云夫人离开后,春愿走向周予安,笑吟吟地问:“你最近好么?” 周予安往后退了一步,他感觉这女人忽然驾到,大抵不会怀什么善心,现在最适当的就是叫表哥来应对她。 可……之前他听提督说了一嘴,这女人晓得了唐慎钰和褚流绪在是非观发生的事,和这狗崽子决裂了。 周予安讨厌瞧去,发现表哥被公主府总管阻拦住了,那狗崽子看着焦急又痛苦,脖子抻长了,连声唤着“公主”,他忙道:“那个……表哥在叫您呢。” “不要理他。”春愿连头都懒得回,笑着问:“天这么冷,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周予安看着这张明艳动人的脸,心热了几分,忙侧身让出条道:“请,您快请,微臣给您带路。” 春愿莞尔浅笑,“劳烦小侯爷了。” 庄子挺大,因周家祖坟就在不远处的山上,故而设了祠堂,也设了家学,除了周氏本家外,还有依附而来的一些远亲和农奴。 主院收拾得亮堂而整洁,住着周予安母子。 春愿和周予安一前一后踏入花厅,里头的家具皆从京城侯府拉过来的,看着十分的气派,地上足足摆了五个炭盆,将厅堂烤的暖如春昼,东墙边的一盆小梅树,已经抽出了绿芽。 小姐生前,就最喜欢梅花了。 周予安见这假公主痴愣愣地看着花,眼里甚至还泛着泪花,倒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态,他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撩起裙摆跪下:“微臣周予安,给……” “快起来。” 春愿忙奔过去,俯身,亲手扶起周予安:“咱们是旧相识,千万别这么行这么大的礼。” “是、是。”周予安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离得近,她身上的淡淡冷香簇簇朝他袭来,脸似乎和半年前又变了些,更美了。 周予安不确定这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记得她从前的尖酸刻薄和冷漠,他多年来红尘打滚,晓得有些女人能碰,而有些女人招惹不得。 周予安守着礼,忙往后退了几步。 这时,唐慎钰怒气冲冲地过来了,他推开阻挠他的侍卫总管,闷头要往花厅里闯,可当春愿冷眼横过来时,他又万般无奈地停住了脚步,没敢进去,双臂环抱住,黑着脸站在门口。 春愿完全无视唐慎钰,只和周予安说话:“我方才就注意到了,你的腿还没好透?” 周予安低头,手轻住左腿,苦笑道:“那蛇毒太厉害了,乡下那种地方又没好大夫,耽误了治疗的最佳时候,算是废了。” 春愿隐在袖中的拳头不由得攥紧,谎话张口就来,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就是因为这肮脏的淫.虫失职,才害得小姐被杀,孤零零死在了腊月廿七的那个大雪天,害得她又变回了孤女。 想起了小姐,春愿又难过得掉了泪,她想杀了周予安,就现在。 发现女人忽然哭了,周予安更是诧异,忙问:“您怎么了?” 春愿侧过脸,用帕子拭去泪:“当初咱们在留芳县遇见的时候,你是那样的潇洒神气,怎么才一年就……”她晓得这杂种小子贪权,便送了他一张蘸满了蜜糖的饼:“我一直记得当初留芳县的恩情,你为我出了气,在罗海县时,又将我的衣食住行安排得妥妥当当。” 说到这儿,她特特斜眼朝唐慎钰瞅去,哽咽道:“当初,有人在我跟前说了你的坏话,我是个无知之人,耳根子软,就信了那人的鬼话,以为你不好。这一年来,我被他骗得好苦,现在才晓得谁待我好。放心吧,回头我定会求陛下,给你个体面的封赏。” 周予安不傻,听出来这女人在说瞎话,甚至隐隐感觉到股不安和杀意,他晓得这时候最该退下,可他还听见“封赏”二字,又犹豫了。 “这都是微臣该做的差事。”周予安急忙躬身,笑道:“请您上座。” 春愿坐下后,下巴朝跟前的椅子努了努,“你也坐嘛。” “微臣不敢。”周予安守着十二分的恭敬,他躬下身,略微扭头:“表哥在外头站着,要不……” 春愿直接打断这男人的话,用眼神示意邵俞给周予安搬张凳子来,她接过下人奉上的香茶,略喝了口,望着周予安,叹道:“说什么你都是我的恩人,老太太过世,我忙着宫里的事,没有过来给她老人家磕头进香,实在失了礼数。” 周予安刚坐下,立马弹起来,忙弯腰道:“您折煞微臣了。” 春愿叹了口气:“今儿过来,一则给老太太上个香,二则瞧瞧你,我今儿一早就叫府里的厨娘准备了桌好酒菜,特特带给你。” 周予安双手攥着茶盏,陪着笑:“您太抬举微臣了,臣如今守孝,已经很久没沾荤腥了。” “哎呦,我倒倏忽了。”春愿吐了下舌头,手背覆上发烫的脸。 周予安瞧见这女人如此娇憨妍丽,心跳快了几分,忙低下头,不慌不忙地喝了几口茶:“多谢殿下的厚爱,您既赏赐下了,臣不敢不受。容臣放肆,将您赏下的酒菜摆放至周家先祖的坟前,好让先祖们在地下看到皇家的恩德。” 春愿嗯了声,心里暗骂,看来这小子的防备心很重哪。 她扶了下发髻,双腿交叠,伸直了,轻轻摇晃着双脚,不动声色地露出两指来宽的一截子脚踝,叹道:“当初在留芳县时,你就屡屡向我打问神医,那时我就晓得你是个孝顺的。老太太离世,我瞧你都快瘦脱相了,眉宇间郁郁寡欢的,正巧,陛下将鸣芳苑赐给了我,那里有片林子,里头多奇珍异兽,我带你去冬猎散散心,可好?” 唐慎钰冷眼看了老半天,终于忍不住,高声喝道:“予安!你别忘了你还在孝期!” 周予安心里冷笑数声,怎么,你当我是傻子,不晓得这是陷阱?还是说,你看见心爱的女人向别的男人温柔献媚,妒忌了,着急了? 周予安抓住伤了的腿,艰难地跪下,脸上写满了为难,含着泪:“臣本不敢辞,只是如今臣在孝期,不敢做出杀生之举动,还请殿下千万理解。” 春愿冷眼看着这男人,不愧是富贵门里长大的人精,在京都和北镇抚司混了这么多年,有点东西。 “那本宫就不勉强了。”春愿放下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周予安,笑道:“天色不早了,本宫得赶紧回京了,小侯爷,你千万要保重哦。” 说罢这话,春愿带着邵俞扬长而去。 “臣恭送殿下。” 周予安俯身磕头。 等春愿走远后,他利落地起身,抓起那女人用过的瓷杯,狠狠摔在地上。 一个卑微的泥腿子贱婢,配他俯首称臣?配他母亲下跪? 周予安仰头,深呼吸了口气,等将来真相大白后,这贱人一定会被千刀万剐,唐慎钰那狗崽子也一定会被满门抄斩。 …… 春愿脚底生风似的走出平南庄子,果然,身后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唐慎钰朝她大喊: “你站住,我有话同你说!” 春愿停下脚步,转过身,冷漠地朝前望去。 唐慎钰此时似憋着火气,可眼里又含着过分的心疼,他刚往前走了两步,就被公主府的侍卫总管和十来个侍卫阻拦住。 “放肆!”唐慎钰忍无可忍,喝道:“一个小小的八品侍卫,真当本官不敢揍你?” “唐大人谨慎!”侍卫总管冷冷道:“下官虽卑微,但也是领了皇命保护殿下,便是王爷皇子在这里,只要殿下不愿意,谁都不许靠近她。”侍卫总管抽出柳叶长刀,恶狠狠地瞪向唐慎钰:“大人若一定要接近殿下,那就踏着下官的尸首过去吧。” 唐慎钰也发了狠,提起下裳,塞进腰带里。 眼看着要发生恶战,春愿拿走邵俞的伞,不急不缓道:“好了,你们都退下罢,本宫便可怜可怜他,和他说几句罢。” 邵俞夹在两位主子中间,真是左右为难,见公主总算松口了,他忙不迭地挥着拂尘,带众侍卫远远退去。 此时天色将晚,四下里已经暗了下去,远处的庄子掌上了灯,在这野蛮飘落的大雪中,那点微光显得寥落而冷清。 春愿就这么端铮铮地站着,绣鞋被积雪包裹住,凉意一点点侵蚀着她的脚,这时,对面的那个男人疯了似的冲过来。 “阿愿。”唐慎钰低声唤,一把抓住女人的双臂,她瘦了,虽说看着前呼后拥、尊贵荣华,可在他眼里,就像腊月廿七晚上见到的那个小女孩般,孤苦无依。 唐慎钰心里难受得紧,他有一肚子的后悔,孩子没了,他还有一肚子的痛苦。他想倾诉、忏悔,可看见她丝毫不动弹,身子僵直得木头,眼里的恨意又像淬了毒的刀子,他一句都不敢说了。 唐慎钰更心疼了,他抓紧她,就像抓住要飞走的风筝,柔声问:“你还好呢?” “你说呢。” 春愿面无表情地挣脱开他,往后退了两步。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雪就这样黯然飘下,落在两人之间,仿佛筑起一堵冰冷的墙。 春愿心里的恨意依旧未消,转身便走。 “站住!”唐慎钰抓住她的胳膊,稍微一拽,就把她拉到身前,他警惕地环顾了圈四周,强将她拉到更远一点的地方,压低了声音问:“你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要对周予安示好?你要报复么?” “对呀,这还用问么。” 春愿直接承认,笑吟吟地望着男人:“你知道,我是个很记仇的人。”她甩开唐慎钰的手,绕着 男人转了圈,上下打量着他:“怎么,你又要护那个畜生?要阻止我?” 唐慎钰深呼吸了口气:“你不要这么做。” “哦。”春愿歪着头,盯着他那张冷峻的脸,噗嗤一笑:“那我偏要做呢?” 唐慎钰闷声吼:“你当我不晓得你想干什么?为了周予安这种人,你何必把自己搭进去?” 春愿鄙夷一笑,讥讽道:“少跟我装深情,你受了他家大恩,要保他,我不是,我跟他有仇。我告诉你,一刀杀了他,便宜了他,我要叫他以为自己飞起来了,要发达了,然后把他拽下来,让他身败名裂,以一种非常痛苦凄惨的方式死去。” 唐慎钰咬紧牙关,盯着女人不言语。 “怎么,你舍不得?还是怕你姨妈伤心?”春愿走近他,得意洋洋地笑:“那你就杀了我。” 唐慎钰眼睛红了:“你知道我不会!” 春愿抬手,吻了下食指,然后贴在男人的侧脸,眨了眨眼:“你要是不杀我,就好好地站在一边看我折磨他、弄死他。” 说罢这话,春愿拾起地上的伞,哼着轻快的江南小调,朝身后的男人挥了挥手,向马车走去。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74 首页 上一页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