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钰点头笑道:“在京城待的久了,你的眼睛也渐渐历练的毒了。”男人忽然一脸的忧心忡忡,手不由自主地捏成拳,“我设这个局,是基于陛下完全被蒙在鼓里,如今瞧着,怕是陛下早都知道内情。” 春愿一惊:“怨不得那会儿在林子里,宗吉虽说恨得发狂,可又絮絮叨叨说太后这辈子很苦,从未尝过情爱的滋味,而且他还拐弯抹角地套我,想知道和尚花魁私奔这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局。” “你没露馅儿吧。”唐慎钰紧张的问。 “放心,我装傻充愣糊弄过去了。”春愿指头搅着帕子,愁道:“这可如何是好,眼瞅着陛下是要包庇裴肆了,咱们辛苦筹谋这么多,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岂止是空。”唐慎钰冷哼了声,“陛下提拔了我的发小韩是非,又苛责了我几句,显然是让大家守口如瓶,不许声张出去。现在看来,瑞世子真真是料事如神,他说太后虽不是陛下亲生母亲,但一手将陛下抚养长大,和亲的没两样了。陛下之前虽说因为掌权的事和太后闹的不开心,可到底还是维护他娘的,现在连带着维护了裴肆!” 春愿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忙道:“对了,你听见风声没,这两日外头疯传,说裴肆没有阉割干净,这消息是不是你放出去的?” “不是我。”唐慎钰忙否认,气得锤了下床,“不用问了,定是我老师做的。我当时反复给他说,此时涉及到太后和皇室的声誉,不论是做局还是发起攻击,都不要将太后的声誉放在明面上议论,可他、他!” 唐慎钰揉着发闷的心口子,“这事还是老黄将我扯在一边,偷偷告诉我的。这两日我忙着策划和尚的事,竟没听见这茬!裴肆没阉割干净是什么意思,那分明就是告诉天下人,郭太后早在先帝的时候就秽乱后宫了。” 春愿也察觉到种紧张危险的气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忙问:“你说陛下现在知道这事了么。” “谁敢给他说啊!”唐慎钰蹙眉道:“不过这事瞒不了多久,陛下估计也快知道了。” 忽然,唐慎钰轻轻抓住妻子的双臂,紧张地问:“那会儿我进来时,发现你脸色不好,捂着肚子,可是裴肆把你打疼了?又冒犯你了?” “不要紧,当时有点疼,现在已经好了。”春愿笑道:“我到底还是公主,他如今就算是恨得嘴里喷火、气得脑袋冒烟,也还不敢真对我动手啊。” 其实,她总觉得裴肆看她的眼神不太对,说的话也神神叨叨的,恼恨愤怒中仿佛有点别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怎么了?”唐慎钰见妻子出神,轻声问。 春愿不屑道:“那条毒蛇,之前百般讨好我,又是奉上卷宗,又是送猫,他以为我贪图那点小恩小惠,就能忘记从前在小佛堂外头,他是怎么逼我跪下求他的!说白了,他知道陛下待我好,怕得罪了陛下,这才奉承我的。瞧瞧,今儿一遇到要命的事,立马变了脸,那会儿趁没人的当口,还讽刺我,说我不配叫他跪,还说我一朝飞上枝头,就忘记自己的原本身份。等你进来后,他忽然变了脸,又一副笑意洋洋的,还给我行了个礼,你说他怎么这么恐怖。” 唐慎钰登时恼了,“这孙子居然敢这么羞辱你!?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我定打出丫的牛黄狗宝来。” “没事儿。”春愿知道慎钰护他,笑道:“当时我想着陛下没走远,再者秦瑟姑娘还等着那口回魂散呢,若是起了争执,谁知道会不会惊动陛下,又不知会闹到什么时候。我就没跟他计较,日子长着呢,咱们走着瞧。” 话虽如此,唐慎钰还是憋闷。他的妻子,他连重话都舍不得说,裴肆这孙子竟在他眼皮子底下辱骂她。 唐慎钰目光发寒,如今瞧着陛下有包庇裴肆的意思,这局是弄不死那条毒蛇了。 若实在不行,那只能刺杀了。 哎,也不知郭太后宣裴肆,要做什么。 …… 过了晌午,就下起了雪,及至傍晚,鹅毛一般,纷纷扬扬地卷了下来,整个皇宫笼罩在一团白茫茫的雾中。 觐见太后前,裴肆匆匆更衣、梳洗了番,用热鸡蛋滚了滚稍有些红肿的左脸,有往脸上傅了茉莉粉,瞧着看不出异样,这才赶去慈宁宫。 去的路上,裴肆问了好几遍宣旨太监,太后叫他有什么事? 太监笑的恭敬,说他也不知道,他一介卑微奴婢,怎敢窥伺揣测大娘娘。 裴肆忙擩了张一百两整的银票,问太后今儿做了什么?心情如何? 太监推了好几次,实在推不开,低声说:大娘娘早上翻了几封折子,好像是内阁上书陛下,要求撤销驭戎监。娘娘骂了句老匹夫,冷着脸,在窗子前站了许久。后头召各宫妃嫔和老太妃们过来听戏,看上去心情不错。 裴肆松了口气,料想太后叫他,是商议如何应对万潮等人连日的攻势。 他脚步加快进了慈宁宫,却得知太后今儿听戏吹了风,头疼,吃了药睡下了。 太后吩咐底下人:若裴肆来了,让他先去偏殿等一会儿。 裴肆外头的差事办砸了,心里虚,原想去陪老婆子躺会儿,说不得还得献身伺候。哪知刚起身,奉茶的小太监说,大娘娘这两日头疼失眠,好容易才有了点困意,她吩咐奴婢们,让您吃些热茶果子,耐心等等。 偏殿里很暖和,地上摆了三个炭盆,银丝炭燃烧,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案桌上,金炉中点了能让人凝神静气的檀香,白雾丝丝从缝隙中冒出。 裴肆摒退下人,独坐在扶手椅上,直到现在,他的精神还是紧绷的,手也在微微发颤。 他端起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只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整个人这才舒坦了两分。 裴肆从瓷盘中捻起块荷花酥,手托着吃,回想起今日在鸣芳苑的事,想起唐慎钰那傲慢张狂的态度,他入长安后,还没吃这么大的闷亏。 裴肆恨得想拂去杯盘发泄,怕惊动了老婆子,生生忍了下来。 吃了几块酥,垫了垫空虚的肠胃,他渐渐平静下来,仔细复盘到底哪里出问题了。这事透着古怪,莲忍和善悟是以年长高僧名义进宫的,按说初三傍晚出宫的时候,一切如常,怎么会有人盯上他们? 还有,今日回京的路上,他略去那个百媚楼打听了番一下那个秦瑟。这种女子,人尽可夫,每日家要当好几回新娘,只要银子够,上到皇亲国戚、下到贩夫走卒,都能上她的床,确实无从得知她之前有没有接待过和尚。不过鸨母说,秦瑟过了年后就变得奇奇怪怪,从初二开始,每日都往相国寺跑,对外只说近日噩梦多,要多拜拜。 裴肆又派心腹去巡捕营问话,得知他们的总捕头韩是非竟也是在初二出京,外出办事的。 都是初二,而善悟和莲忍却是在初三出宫的。 他们是提前一天知道什么了? 裴肆手点着椅子,相国寺乃国寺,占地极大,房屋过百,更别提还有许多洞窟别院。他对花和尚监控极其严密,绝不可能出现莲忍能暗中给姘头传送消息的情况,这个秦瑟又怎会精准地知道莲忍躲在后山? 不对劲。 裴肆浸淫权术多年,几番盘思下来,觉得除了有人提前给唐慎钰泄密,否则无法解释为何秦瑟、韩是非会不约而同的在初二行动。 是这样么? 裴肆想继续分析,谁知眼皮发沉,困得打了个大大的哈切,脑子也闷闷的。他胳膊撑在立几上,手托腮,盯着地毯上的牡丹图案出神。 不由得,他想起了春愿。 瞧瞧,她帮着唐慎钰请陛下去鸣芳苑,百般阻挠他面圣,后又将最要紧的证人秦瑟毒杀…… 裴肆不禁眼热,竟淌出了眼泪,他对她这么好,看她在懿宁公主那儿受了委屈,不惜欺上瞒下,打残了常驸马,平日里也够敬重爱护她的了,没想到这贱人竟狼心狗肺至此,还叫他跪下。 可是,他做了这么多,她又不知道。 裴肆不由得替她找补,他叹了口气,脑中尽是春愿深情款款地望着唐慎钰,尽是那女人刻薄讥讽他的话。 他一定要报复这两个人,对,他要再安排一次,给她下药,狠狠地蹂.躏她,这回就不叫她吃避子药了,最好叫她怀孕,让他们在最恩爱的时候,诞育下别的男人的孩子,这就有意思了。 裴肆勾唇狞笑,腹内已经开始燃烧烈火。 忽然,他发觉到不对劲儿,头重脚轻,晕的厉害,愕然发现,他看偏殿里的东西都出现了重影。 他被下药了! 怎么下的? 裴肆一扭头,看见手边空了的茶杯,再往周围看去,案桌上香炉、炭盆里燃烧的正旺,散发香气的银丝炭…… 他只觉得手脚发软,呼吸急促,意识逐渐模糊,想挣扎着起身,却怎么都动不了,像瘫烂泥似,从椅子上滑到地上。 谁,谁胆大包天,竟在慈宁宫给他下药。 忽然,裴肆心一咯噔,郭太后。 而这时,偏殿的门吱呀声开了。 裴肆拼命昂起头,往前看,看见李福笑吟吟地走进来了,在他身后,还跟这个面熟的老头,谁啊……裴肆呼吸一窒,他想起这老头是谁了,他急得五内俱焚,想逃,可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仿佛坠入无底深渊般,再次醒来,裴肆发觉自己身处一间密不透风的暗室,四周阴冷黑暗,充斥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药味。 这是哪儿? 裴肆头昏昏沉沉的,几乎无法思考,他想起来,可忽然发现,自己此时平躺在一张半人来高的木床上,手脚都被绳子捆绑住,固定在木床四角。 他浑身虚软,根本动弹不了,高声呼喊叫人,愕然发现自己嘴里塞了麻核,根本说不了话,只能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哼唧声。 怎么回事! 裴肆拼命回想,记忆由混沌,逐渐清明起来,记得他今傍晚赶回慈宁宫,太后吃了药在休息,让他在偏殿里等着。 他吃了太监奉上的茶水点心,忽然就不行了,在晕倒前,他看见了李福,还有个老头……那老头是、是专给太监去势的刀子匠老刘!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轻微的交谈声。 “准备好了没?” “好倒是好了,可那位是裴提督,小人怕、怕他……” “你怕什么!这可是太后的秘旨,你只管做就行了,刀磨利些,几下就完事了。” “李总管,要不要再多给他下点药,小人怕他疼醒了。” “别他娘的磨磨蹭蹭了,刚才下在茶里的管够,若是误了差事,大娘娘非砍了你的头!” “是是是。” 听见这话,裴肆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几乎拼了老命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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