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一天十几趟的派人给慎钰传话,说什么首辅不见任何人,也只有唐大人你去了,说不准他才见。大人,你就可怜可怜妾身,陪妾身一块去趟邺陵吧。否则妾身真要一根绳子吊死了,才能赎万分之一的罪。 这不,慎钰被烦的没法子了,前儿套了车,送小杨氏去邺陵。 “算算,他应该今儿回来。”春愿绣了朵花瓣,笑着问,“饭菜都备下了没?” 衔珠促狭:“还说不想,真真是口是心非。您就放心罢,早都备下了,都是驸马爱吃的。” 春愿啐了口,忽然,她想起了邵俞。依着慎钰半月前的处置安排,邵俞最近做平了帐,这两日将宅子卖了,拾掇好了行李,即将带大侄儿离京,去幽州,和嫂嫂小侄子团聚。 毕竟主仆一场,她也不想临别时互相埋怨,好聚好散嘛,便让衔珠准备了五百两银,另各色珍贵布匹和数件首饰,足够他买一套二进二出的小院,后半生安稳富足地过下来了。 春愿扭头问:“给邵总管的东西,都预备好了么?他今晚过来拜别……” “您还提那饕餮作甚。”衔珠显然不高兴,嘟囔道:“那时候他得宠,在您和驸马跟前是笑脸弥勒佛,可对待底下人的时候,顿时变成了无常夜叉。我跟您沾亲带故的,他都要呵斥威胁几句,更遑论旁人。乖乖,枣核大小的喉咙,竟然能吞下十几万的银子,也不怕撑死他!” 春愿温声道:“这话就别在外头说了。邵总管帮了我和驸马不少,他既将贪款还回来,我也就不追究了,算是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希望以后他能本本分分的做人。” 这时,外头侍奉的嬷嬷进来传话。 “殿下,慈宁宫来人了,要给您请安。” 春愿下意识紧张了下,不当心,银针刺破了食指,蹙眉问:“是哪个?” 嬷嬷笑着回:“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公公,说是大总管李福的干儿子,叫瓦罐儿。” “让他进来。”春愿将刺绣搁在簸箩里,坐直了身子。 不多时,从外头躬身进来个瘦小清秀的少年,十六七的模样,白白净净的,很是清秀,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透着过分的机灵。 “奴婢给公主请安。”瓦罐儿将礼盒放在一边,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笑得时候,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春愿虚扶了把,让衔珠去给瓦公公搬个小杌子过来。 因这小子是慈宁宫的人,所以春愿格外小心应付,笑着问:“是大娘娘差你来的?” 瓦罐儿双腿并拢,规规矩矩地坐着,笑道:“是干爷叫奴来的。” 春愿蹙眉,李福? 她接过衔珠递来的热茶,呷了口,这回能杖毙裴肆,李福暗中送来的消息出力不少。但鸣芳苑和兴庆殿的风波事关郭太后清誉,宗吉忌讳得很,所以他们和李福曾有往来的事万不可见光,对双方有害而无利。 故而,他们之前短暂合作后,再也没有再联络过。 怎么李福忽然差干儿子来了? “李总管叫你来,有什么事?”春愿不动声色地问。 瓦罐儿前后看了番,将那个金星紫檀匣子打开,里头是一枚镶了红宝石的金戒指。瓦罐儿双手捧起匣子,笑道:“上回除夕宴,您在慈宁宫丢了只金戒指,托奴婢干爷去找,他找了个把月都没找到,便找能工巧匠给您订做了只。” “李总管有心了。” 春愿莞尔。 无事不登三宝殿,李福肯定是有什么话托瓦罐儿说。 瓦罐儿见公主优哉游哉地品茶,什么话都不说,他有些心急,身子往前探出些,低声道:“这不裴提督没了,驭戎监一时间群龙无首。殿下您的面子广,干爷想请您在陛下跟前替他美言几句,也不枉……”瓦罐儿手遮在脸侧,悄声道:“不枉头先合作一场,我家干爷要是上去了,对您和驸马爷也有利不是?” 春愿蹙眉,李福想取代裴肆想疯了么?竟让一个小太监过来求官,还大剌剌地说“合作”这样的字眼。 她并没有将不满表现在脸上,没明白拒绝,可也没答应,淡淡道:“妇人不得干政,驭戎监的事太敏感了,本宫怕是帮不了李总管。” 瓦罐儿面颊绯红,银牙紧咬住下唇,看上去尴尬得要命,可不经意间,眼里却闪过抹狡黠之色,连声说奴婢知道了,磕了几个头告罪,连赏都没拿,便躬身离开了。 …… 春愿现在对这种争权夺利的事极厌烦。 倒了个裴肆,却起来个李福。 她将那个金戒指收起来,恰好五脏庙闹了饥荒,叫衔珠赶紧传午膳。 最近她总是容易饿。 谁知饭菜刚摆上桌,底下人就欢天喜地的来报,说驸马爷回来了。 不多时,唐慎钰便大步流星地从外头进来了。赶了两三日的路,他面上身上沾了些许风雪尘气,但却不见半点疲色,依旧精神奕奕的。 唐慎钰拎着个食盒,单手解大氅,探头往圆桌上瞧,笑道:“呦,我回来的倒及时,正好赶上了。” 春愿给他端了杯热蜂蜜水过去,用帕子替他扫了扫身上,呸了口:“是你狗鼻子灵,专挑饭时回来。” 唐慎钰拎了拎手里的食盒,交给衔珠,笑道:“我就怕你小气,不给我管饭,所以给你带了兰心斋的大小八件点心。” 说着,唐慎钰熟稔地进去里间洗漱,与阿愿一同入座用饭。 他素来不喜有人站跟前盯着,便把丫头们打发走了,拿起筷子就开始扫荡,三两下就咥完半个肘子。 “吃慢些,小心噎着。”春愿给他舀了碗鸭汤,笑骂:“瞧你那吃相,跟几辈子没吃过肉似的。” 唐慎钰咕咚咕咚喝光汤,舒服地长出了口气:“你是不知道,我这一路被那小师母给闹的,矫情的要命,一会儿嫌车里漏风,她还在月子里,会冲了她,央告我们把马车的每个缝儿都封死。一会儿又说自己心碎了肝疼了,闻不得酒肉味儿,弄得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只能冷水就干粮,哎呦,可把我饿坏了。” 春愿笑着问:“她见着首辅了?” 唐慎钰摇头,叹了口气:“恩师说,陛下既让他在先帝灵前思过,那他就要虔诚忏悔,茹素斋戒,不见任何人。小杨氏听了这话,哭的梨花带雨,说夫君如此绝情,怕是恨上了她,这次是她连累了夫君,惟有自刎,才能赎罪,才能报老爷昔日的情分。恩师这人平日冷言冷语冷心肠,偏将所有的柔情给了小杨氏,若是杨氏自刎在邺陵,那可是重罪。恩师立马派人给她送出来一盆兰花,叫她在家里好好养着。小杨氏这才展颜,痴痴的抱着兰花走了。” 春愿不屑一笑,她不能当着丈夫评判万首辅的为人品行,但却说了两句小杨氏,“她将将丧子,却没有哭一句孩子可怜,满心满眼只惦记着老爷的恩情,如果不是痴情到疯魔,那就是冷情理智到极致。这女人可不一般。” 唐慎钰不可置否地笑笑,喝了口酒,“人精哪。” 春愿给他夹了筷子菜,轻声问:“对了,那个阿余有消息没?” “没有。”唐慎钰忧上眉梢,“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他按住阿愿的手,叮嘱道:“最近就不要单独出府了,裴肆死在我手上,那个阿余肯定恨死咱们了,我怕他会报复。” “嗯。”春愿忙点头,笑道:“对了,晌午时慈宁宫的瓦罐儿来府上了。” “他?”唐慎钰放下筷子,疑惑道:“他不是李福的干儿子么,来做什么。” “求官。” 春愿将那会瓦罐儿的话全说给慎钰听,“李福还让这小子拿来个金戒指,你说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唐慎钰拍了下桌子,骂道:“李福这家伙疯了么,大剌剌地叫他干儿子来公主府,这不是满长安告诉众人,他和咱们有关系么。”他紧张地问:“你没应承吧?” 春愿飞了个媚眼过去:“我又不傻。” “你做的很对。”唐慎钰按住妻子的手,蹙眉道:“前几日黄忠全还偷偷同我说,李福最近十分殷勤地往勤政殿跑,常在陛下跟前显眼,时不时送个补品什么的。就他这份司马昭之心,谁看不出他的野心?他呀,可比那死鬼裴肆差远了,他也不想想,他是郭太后近身侍奉之人,陛下怎么可能让他监督驭戎监。下次他若是再找你,你不用给他好脸色,咱们的合作早都完了,各自获利,心照不宣。” 唐慎钰说罢这话,沉吟了片刻,怒道:“他也是宫里历练了几十年的老人了,怎么这么点道理不懂,叫他干儿子来做什么啊!若是叫郭太后或是陛下疑心他私通外臣,将慈宁宫的辛密说出去,他有几个脑袋够砍,咱们也会被连累了。他疯了吗?怎么敢派人来公主府!不行,我现在就想法子见他,定要找他说清楚!” “你不吃饭了?”春愿忙拽住他,“你这么见他,岂不是更惹人怀疑?正好明儿初一,我要进宫给太后请安,到时候咱们一道去,你将他扯到一边,快快的说完。” “也行。”唐慎钰点了点头,忽然拍了下大腿,“哎呦,我怎么忘了这事。” “怎么了?”春愿见他面有忧色,忙问。 唐慎钰低下头,苦笑:“今儿带小杨氏回来的时候,路过平南庄子,我试着去叩拜姨妈,谁知姨妈竟许我进去。她还是恨我,不肯正眼看我,说前两日就给唐府上递帖子了,本不愿麻烦我,可她孙儿最近总是吐奶,夜里一个劲儿地哭。姨妈说往日的亲友见了她就躲,她实在没法子了,便只能试着求我,想让我帮忙请宫里擅长千金小儿科的太医给她孙子瞧瞧。” “那咱得办,以公主府的名义给太医下帖子。”春愿知道云夫人一直是丈夫的心结,摩挲着他的胳膊,柔声道:“还是你教给我的,人要往前看,不能沉湎与过去的悲痛。这是个和你姨妈修复关系的绝佳时机,快去吧……” “好嘞!” 唐慎钰放下筷子就往出冲,跑到门口的时候又折回来,抱住春愿,大大地亲了口她的脸,笑得像个傻瓜,“我先去忙姨妈的事,晚上再回来陪你用饭!” 说罢就一阵风似的跑了。 “哎?” 春愿想喊住他,却来不及了。 她手覆上小腹,唇角浮起抹幸福的笑,今晚再告诉他吧。 …… 这边 瓦罐儿从公主府离开后,特意在瓦市玩耍了一个时辰,这才鬼鬼祟祟地钻进一条僻静小巷。 巷子尽头停着辆不起眼的马车,房顶和巷口皆守着武功高强的暗卫。 马车跟前,立着个中等身量的男人,他穿着寻常的粗布长袍,头发只用根木簪子绾起,看着寒寒酸酸的,但通身散发着股凌厉老练的气质,一看就得罪不得,此人正是夏如利。 “夏爷爷。” 瓦罐儿疾步奔过去,跪下就磕头,大眼睛里透着过度的谄媚和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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