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好多都用得着,一个都舍不得丢。” 春愿把首饰匣子里的珠宝玉饰全都打包好,如果要逃离白毛怪,身上一定得带些值钱的。 …… 约莫半个时辰后,春愿离开了这个住了很久的水上小筑,她心情澎湃,坐上船,去了期待已久的对岸。 对岸和她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到处都是高大精妙的殿台楼阁。 白毛怪安排她坐了顶软轿,并且让玉兰陪在她身边。 白毛怪再三叮嘱她,千万不要发出半点声音,也不要东张西望,咱们出宫后换马车。你不要怕,我就在轿子外头走着。 春愿重重地点头。 出宫……这里是皇宫? 春愿头又开始疼了,她偷偷将帘子掀开条缝,往外看。 她竟然再次看到了那个坐船来蒹葭阁附近男子。她终于看清了,那男子很年轻,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相貌清俊,眼底发乌,显然是长期睡不好觉,瘦的两颊深深凹陷进去,眉头紧锁,似含着千万种愁绪。 男子眼里含泪,目送轿子离开。而白毛怪那样高傲自大的人,居然向这个男子深深行了一礼,问:“陛下,您要见见她么?” “走吧,就不见了。”男子叹了口气,摇头挥了挥手。 春愿脑中忽然闪过个碎片,这个年轻男子,在过去笑着叫她阿姐。 她想要起身,甚至要冲出去问个明白。这时,玉兰一把按住她,捂住她的口,直接朝她脖子砍去。 春愿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知觉。 等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已经在马车上了,此时,白毛怪像抱婴儿般抱着她,摩挲着她的头发。 “唔—”春愿揉了下脖子,不满地抱怨,“玉兰打我!” 裴肆点了下女人的鼻尖,“我已经让阿余抽她鞭子了。” 春愿明白,玉兰之所以那么做,是害怕她和那个年轻男人说话,这丫头的所有行为,都是白毛怪授意的。 “咱们要去哪里?”春愿怯生生地问。 “去找二哥。” 春愿嗯了声,挣脱开白毛怪,“不要抱了,好热。”她趴在马车窗边,掀开帘子往外看。 那座困住她的宫殿就在后面,越来越远了。 其实她应该高兴的,终于离开了这里。可不知为何,她心里很哀伤,仿佛把一些割舍不下的人撂在了那笼子里。 “热?”裴肆凑过去,用帕子去擦女人脖子上的汗,柔声道:“估计快下雨了,有些闷热,等出城后就凉快了。” “嗯。”春愿点了点头。 白毛怪看得紧,她现在肯定跑不了,可车驾总有停下歇脚的时候,那时候趁机逃。 …… …… 灰云密布,眼看着就是一场大雨。 路边的树上拴了三匹高头大马。 此时,唐慎钰坐在大石头上,稍作休息,数日来的赶路,他面上不见半点疲色,反而精神越发抖擞。男人双目坚定,身穿袭黑色武士劲装,他从包袱中拿出块磨石,往石上泼了点水,拔出长刀,一下下地磨。 逆贼逼近长安的速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尤其那赵宗瑜,一路攻城略地、烧杀抢夺过来,得了个“战神”的名号。大约再有三两天的功夫,就会杀到罗海县,距离长安就一步之遥了。 唐慎钰忧愁爬上眉头,这时,一阵争吵引起他的注意,小坏和薛绍祖干起仗了。 小坏手里拈着枚银针,凑在薛绍祖跟前,一脸的正经:“你把袖子拽起,让我扎一下。” 薛绍祖正在喝水,厌烦地挥手:“去去去,边儿玩去。” 小坏不依不饶:“在你身上试验了,我才敢给小唐叔下针。为了你家大人能痊愈,你连这点牺牲都做不出来?” 薛绍祖啐了口:“你个半吊子,上次让你扎,你把我腿扎麻了,老半天动不了,这次你休想碰我的娇躯!” 一旁喂马的李大田使劲儿憋笑,斜眼促狭:“老薛你恁小气,让小坏妹妹试一下针又怎么了?若扎坏了,她会负责你下半辈子,这么漂亮的小媳妇,你也不吃亏。” 小坏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双手叉腰:“对呀,我负责你下半辈子。”忽然她察觉到大田哥在开她玩笑,气得跺了下脚,一屁股坐在树底下,闷头抹眼泪。 薛绍祖瞧见了,踹了脚李大田的屁股,把草料往大田嘴里塞,骂道:“瞎说八道什么呢,她还是个孩子呢!” 唐慎钰将磨好的刀收回鞘,走过去,坐到小坏跟前,柔声问:“是不是不高兴?小唐叔这就去揍大田,给你出气。” 小坏低头不说话,只是掉眼泪。 李大田见小坏不高兴了,急忙过来作揖,“对不住啊妹子,我是个粗人,嘴里没遮拦的,你别恼啊。” 小坏抿住唇,“和你没关系,是我心情不好。” 唐慎钰心里已经有了七八杆称了,他使了个眼色,让绍祖和大田去喂马,柔声问小坏:“大田开你小媳妇的玩笑,是不是让你想起了玄棣?” 小坏嗯了声,双臂环抱住腿,手指在地上胡乱画,十分的委屈。 唐慎钰叹了口气,当日他急忙拾掇了行李,正要出发,小坏忽然挡在门口,非要跟他一起去长安。这丫头说,小唐叔你的伤并未痊愈,而我从记事起就学医了,正好能帮你换药熬药。再者,我现在在潞州举目无亲,就认识一个你,你若是不管我了,那我只有去死。 说着,这臭丫头还真拿出匕首,准备抹脖子。 唐慎钰明白,这丫头刚知道自己的身世,又曾亲手端毒酒给陈银,若是没有人从中开解引导,怕是这辈子要毁。 他当机立断,对小坏说:带你可以,但我们这回日夜兼程赶路,而且去长安之行凶险万分,很可能会把命送了,你可得想好了。 小坏想都没想,直接翻身上马,坚定道:死就死,怕甚,到时候投胎去一户人口简单的人家,也省了那么多深仇大恨。 此时,天上响起声闷雷。 唐慎钰斜眼睃向小坏,这丫头穿着男装,最近又晒黑了些,个头似乎也蹿高了,头发梳成个两个小抓髻,溜圆的大眼睛像黑葡萄似的,英气和俏丽并存。她自小跟着老葛到处奔波采药,一路上骑马过来,不曾喊过一声累,帮他换药掐脉,也有模有样的。 唐慎钰喝了口酒,问:“玄棣对你说什么了?” 小坏眼睛发红,见薛绍祖和李大田离得远,这才愤愤道:“玄棣哥哥说喜欢我,可,可他爹逼他和潞王妃的侄女定亲。他不愿意,每天都哭丧着脸。我就对他说,咱们两个干脆私奔好啦。” 唐慎钰噗嗤一笑,“玄棣答应了?” 小坏扁着嘴:“一开始答应了。后面,他又哭着同我说,他不能这么自私任性,他们家的将来全系在他身上,他爹爹需要潞王爷的支持。哎呦,我也听不懂。我就问他,你这意思是,真要和那个叫朱汝晖的小姐成亲?” 此事,唐慎钰在潞州养伤时也略有耳闻。 赵宗瑞的妻子朱氏,是潞王妃的亲妹妹。而此番宗瑞想让玄棣娶的,正是王妃的侄女——朱汝晖。两家联姻,等同于宗瑞连兵权都有了。 “玄棣怎么说的?”唐慎钰问。 小坏生气了,举起小拇指:“玄棣哥哥居然说,让我以后当他的侧室,还说他爹爹也同意了的,到时候会和潞王妃好好说一说。” 唐慎钰柔声问:“那你怎么想的?” 小坏挺起胸脯,啐道:“我葛小坏就算再穷,也不和旁的女孩子同吃一碗饭。” 唐慎钰哈哈大笑,冲女孩竖起大拇指:“不错,赵玄棣算什么,世上的好男儿多的是。” “就是!”小坏骄傲地抬起下巴,转而,女孩又噗哒噗哒的掉眼泪,“我刚才说错了,我不叫葛小坏,我应该叫陈小坏。我,我亲手把我爷爷毒死了。我是个坏人,我真是该死!我恨死葛春生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唐慎钰大手轻抚着女孩的头发,“我问你,你给陈银端酒前,知道他是你亲爷爷么?” 小坏摇头:“不知道。” 唐慎钰又问:“那你知道那碗酒里有毒么?” 小坏:“也不知道。” 唐慎钰笑道:“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怎么说自己是坏人呢?” 小坏一脸的纠结,“可,可……” 唐慎钰柔声问:“老葛应该给你讲过你的身世了吧。” “嗯。”小坏低下头,啜泣着:“小唐叔,我真的陷入了两难。一方面,我特别恨爷爷,可一方面,我又对他很愧疚。我亲爹是个混蛋,逼杀了爷爷的女儿,我亲爷爷陈银又特别狠,害死了爷爷三族。这么看来,他骂我是坏种是应该的,打我骂我也是应该的,可,可……” “可他偏偏对你还不错,把你抚养长大,给你教了一身的本事。当时你被裴肆绑架,他为了你的安全,不惜背叛了我。” 唐慎钰莞尔道:“上两代的仇恨,其实多年前已经终结了。陈银这辈子经历了大风大浪,晚年却遭人算计,去为先帝守皇陵。他后半生孤苦潦倒,能见到你,算是他的一大幸事,他没什么遗憾了。而老葛的仇恨,也不可能轻易能放下,他是该和陈银做个了断。很显然啊,老葛要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绝不会让你知道,没想到那天,你趴墙根偷听了。” 小坏啜泣道:“小唐叔,我,我过不去这个坎儿。我感觉我是天下最倒霉的人。” 唐慎钰噗嗤一笑,大手抓住女孩的头摇:“你这就倒霉了?那我算什么呀。忽然有一日,我哥居然成了我爹,我媳妇儿被我爹和我叔算计濒死。我好端端的忠臣良将,却被他们害的让皇帝猜忌,下了大狱。” 说着,唐慎钰张开双臂,“你看见我重伤的模样了吧。你看,我被裴肆践踏成那样了,差点都要截肢了,你说我不倒霉么?” 小坏抹了把眼泪,“那你是怎么想明白的?又是怎么走出来的?” 唐慎钰笑道:“之前我给我媳妇儿说过,你要是一直纠结,一直回头看,那日子就是苦闷的,可你要是对这些苦难嗤之以鼻,那就没什么事能击倒你。” 唐慎钰眨眨眼:“遇事多往好处想,多说幸好二字,你就会变得超幸运。你瞧,之前我落在了裴肆手里,那狗杂种想要阉割我,幸好我媳妇忽然带人来救我了,他就没得手。再譬如,我都被裴肆折磨的快死了,眼睛瞎了,四肢也被折断,幸好我人缘不错,绍祖大田,还有恩师、皇后娘娘,以及郭家军一起来救我了,更幸运的是,你爷爷是天下最厉害的大夫,瞧,我现在眼睛好了,胳膊腿非但没少,还比以前更灵活。” 小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懂了,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你懂个屁,慢慢琢磨去吧。”唐慎钰笑着拍了下女孩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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