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愿丢开被子,下了床,一步步走向玉兰,冷声道:“滚出去。” 玉兰眨眨眼,笑道:“您若是不让奴婢服侍,那,那待会儿公子就过来啦。” 春愿扬手,打了这贱婢两耳光。 玉兰顿时惊怒,可又不敢发火,只捂着脸,阴阳怪气了句:“夫人出来后,脾气见长啊。” 春愿不由分说,又打了玉兰几耳光,惜字如金:“滚。” 玉兰也察觉到夫人今儿好像不一样了,很有气势,有些像,像昔日的公主。她不敢确定,深深看了眼夫人,捂着脸跑出去了,她要尽快将此事告给公子。 待那贱婢一走,春愿一把将门关上,从地上拾起插销,把门插好。 等屋子里剩她一人时,她捂着脸,无声痛哭。 她不仅记起了自己的屈辱,还记起了慎钰。 那天晚上,她被裴肆带去了那个秘密地牢,亲眼看见慎钰的四肢被打断,浑身都是血淋淋的伤,而眼睛好像也、也瞎了……春愿泣不成声,当时裴肆察觉到她算计了他,愤怒之下,要阉割了慎钰,那个阿余强行给慎钰灌了毒。 除过慎钰,裴肆还霍乱朝纲,把宗吉哄得团团转,连国都要亡了,这人最是记仇,知道嫣儿和衔珠、首辅联手救慎钰,又不知会怎么报复他们。 外头雨停了,但还在响雷。 仇恨和愤怒让春愿心如刀绞,她捂着发闷的胸口,连连后退,一屁股瘫坐在地。 而此时,她忽然听见床底下传来阵咯咯异响,很快,从床下爬出来个身穿灰袍的小尼姑,看着年纪很小,十三四岁的样子,模样清秀,皮肤特别白皙,细眉长眼,嘴角有颗米粒大小的痣。 “谁!”春愿喝了声,“你怎么进来的。” 小尼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清冷,她看了眼床底下,淡漠道:“栖霞庵的每间房子底下都有个逃生的小洞,是建庵的主持怕走水,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弟子们无法逃生,特意修建的。” “你到底是谁!”春愿觉着这小尼姑看上去很眼熟。 “师父给我取了个法号,叫圆悔。”小尼姑双手合十,冲春愿见了个佛礼,过去将女人搀扶起:“我的俗家名字叫霜兰。” 春愿警惕地推开这个小尼姑,她头一阵刺痛,霜兰,她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您是长乐公主吧。”小尼姑冷冷问。 春愿没有承认,防备地盯着那尼姑,“你想怎样?” 小尼姑望着春愿,唇角浅浅勾起,念了声阿弥陀佛:“我虽然没有见过您,可我曾见过裴肆。我阿姐说,裴肆那奸贼深爱长乐公主,看他这般紧张您,您应该就是公主了。” 春愿心咯噔了下:“你阿姐?难道你姐姐竟是?” “对。我姐姐是雾兰。”小尼姑从怀里掏出封信,丢在木桌上,眼睛发红,哽咽着说:“您不说自己是谁,我就当您是公主了。当时,我姐姐被主子逐出公主府。当时阿姐似乎知道了个秘密,但裴肆拿我们阖家的性命威胁她。阿姐没敢对公主说。阿姐自知裴肆阴险狠辣,绝不会放过她。而公主对阿姐,还有对我们全家有活命的大恩。两难之下,阿姐恳求裴肆,她想最后回一趟娘家,对父母尽尽孝。阿姐回家后,找了个机会,偷偷对我说,人要感恩,所以,她命我去栖霞庵出家,一方面是为保命,另一方面,她交给我封密信,希望有朝一日裴肆有倒台的趋势时,我能将这封信交到长乐公主手里。也算全了她对主子的尽忠了。” 春愿猛地想起了。 去年底,雾兰离开后,曾在腊月底和裴肆来公主府请了一次安,正巧那天她进宫了,就没见到。雾兰给她做了套中衣,又为她求了串保平安的佛珠,佛珠上有个小吊牌,上头刻了“栖霞庵”三个字。 当时她没当回事,就把佛珠随手搁在了匣子里了。后头听慎钰说,雾兰忽然失踪,很可能遭遇不测…… “那你姐姐,她,她……”春愿颤声问。 “死了。”小尼姑木木冷冷的,眼泪落下,“裴肆让她去探望外地的姑妈,她在半路忽然失踪,至今尸骨无存。”小尼姑抹去眼泪,下巴朝桌上的信努了努,“那是姐姐留给你的,你看看吧。我曾想法子走了几趟京城,打听你的消息,听闻你入宫后再也没出来。原本以为,这封信再也交不到你手里了,没想到,居然今天在这里遇到你。天意啊。” 春愿双拳颤抖,紧紧攥住,指甲不知不觉深深陷入掌心。 她应该知道信里的大致内容。 当时,她厌弃雾兰因着爱慕裴肆,一次次辜负她的好意,甚至还顶撞她,却不知,雾兰当时的险境和难处。 春愿泪如雨下,跪下,“是我连累了你姐姐。” 小尼姑摇头:“阿姐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爱上了那个畜生,而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她希望下辈子有机会,再来报答你的恩情。”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玉兰那贱婢的声音响起: “公子,您快去看看吧,奴婢觉得夫人今儿不太对劲儿。” 春愿和小尼姑互望一眼。 小尼姑恨恨地瞪向外头,多余怨愤的话没说,去拉春愿的袖子,蹙眉道:“我带你离开。” “不必。” 春愿推开霜兰,下巴朝床底努了努:“你自己走,不用管我。” “可……”霜兰有些着急。 “你阿姐的情谊,我收到了,谢谢你了。”春愿从头上拔下玉簪,又把腕子上的金镯子褪下来,强擩进霜兰的怀里,连连将霜兰往床底下推,低声道:“你青春正好,不应该一辈子青灯古佛,还俗去吧,和你爹妈好好过日子。至于我,” 春愿扭头看向门那边,“我和那个畜生的仇,不死不休。” 此时,那两个人已经走到门口了。 裴肆温柔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怎么还关上门了,莺歌,你到底在里头做什么啊。” 春愿一把将霜兰推进去,她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款款起身,走到方桌跟前,全然不理外头的裴肆,将那封用火漆封住的信打开,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簪花小楷,是雾兰的亲笔遗书。 信中,雾兰再三道歉,求她的宽恕,字字血泪,控诉了裴肆的无情阴狠。告诉她,邵俞早都背叛了她,投靠了裴肆。当初裴肆强闯入小佛堂捉她和慎钰,是邵俞暗中告的密,而腊月初一那晚,也是邵俞暗中替裴肆安排,给她酒中下了媚药。 裴肆那晚迷.奸了她。 而裴肆的罪行,远不止于此。当初她和慎钰闹翻,与湖中大吵了一架,不甚落水,动了胎气。裴肆暗中授意太医孙德全,下了一碗堕胎药,强行打了她的孩子…… 看到此,春愿眼前阵阵发黑,惊怒的半张着口,眼泪掉落,将信上的墨字晕染开来。 她的两个孩子,竟,竟全都命丧于这畜生之手。 这时,裴肆连连敲打门,声音惊慌:“莺歌,你怎么了?没事吧?你,你还在里面么?” 春愿双眼通红,瞪向门那边。蓦地,她发现桌上放着把匕首,是那畜生那会儿遗落下的。 “莺歌!”裴肆一脚踹开门。 他看见妻子还在,顿时松了口气,转而又恼了,压着火呵斥:“干麽要反锁门?我叫你,你为什么不回话?”他上下打量妻子,发现她仍穿着那件脏衣服,头发已经半干了,侧脸和发髻上沾着泥,眸子猩红,一声不吭的,右手无力垂下,而左手攥着张纸。 裴肆隐隐不安,忙走过去,蹙眉问:“你手里那张纸是什么?信么?谁给你的?我怎么不知道?” 春愿缓缓站起来,直面裴肆。 “你到底怎么了?”裴肆担忧不已,手伸向女人。 春愿眼神冷漠,她双眼紧盯这畜生,在他走过来的瞬间,她忽然一刀捅向他的肚子。 裴肆惊恐得瞪大了眼,他看见,莺歌,不,应该是春愿,她眸中半点感情都没有,尽是怨毒。目光下移,他看见匕首深入他的腹中,血渐渐渗出,很快染红一片。 “莺歌,你,你……” 春愿一把拔出刀,咬紧牙关,又要再捅,却被这畜生抓住了匕首,血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来,他另一手捂住腹部的伤。 “为什么?莺歌,为什么?”裴肆脸色瞬间煞白,疼得面颊扭曲。 一旁玉兰吓得尖叫了声,连忙喊阿余。 守在院子里的阿余迅速奔了进来,看见这骇人的场景,恨得暴喝了声,一脚踹开春愿。 春愿被强大的外力踹的连连后退,咚地声,背撞到了石墙上。她捂着发疼的小腹,忽然笑了,袖子去拂拭肚子上的泥脚印。她眼里尽是杀意和怨毒,瞪着裴肆,右手抓紧匕首,闷头再次上前。 “站住!”阿余搀扶住他的公子,目次欲裂:“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行凶,我,我今非杀了你不可。” “不许动她!”裴肆立马喝止住阿余,此时,他脑门尽是冷汗,嘴唇已经发白,刚换的月白色袍子,腹部那块被血染红。裴肆凄然一笑,颤巍巍地走向她,“你想起了么?” 春愿一个字都不想和这畜生说,泪成串的往下掉,她现在心里只有恨。 “小愿。”裴肆喘着粗气,快撑不住了,捂住肚子,佝偻着背,“你听我给你解释。” “解释什么?”春愿冷冷打断这畜生的话,“解释我的两个孩子怎么死的?解释你是怎么凌.辱殴打我?还是解释你怎么无耻欺骗囚禁我的?” 她抹掉泪,剜了眼裴肆,不愿听他说一个字,也不想再看见他,闷头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裴肆慌了,一把推开阿余,忙追过去。 阿余恨得要命,他早都劝过公子了,不要沾惹这祸水,公子就是不听。 “公子!”阿余一个健步冲上前,从后面环住裴肆,恶狠狠地瞪向那女人的背影,“让她走!现在外头乱成了一锅粥,她这种模样,出去就等着被兵贼乱民凌.辱吧!” 裴肆甩了阿余一耳光,“你说的什么话!”他捂住小腹,快步追了上去。 他曾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会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 可是幸福啊,怎么这么短暂,就像梦一样,忽然就醒了。 原来永失所爱,竟是这么痛苦。 “小愿,小愿!”裴肆跌跌撞撞地追出去,手伸向她,用尽力气,一把抓住她的袖子,“你回头看看我啊。咱们也有过去了,你忘了么?咱们一起躺在屋顶上看星星,你发过誓的,永远不离开我。” 春愿恶心的厉害,猛地回身挥刀,划向他的脖子,谁知他躲了下,划中了他的脸,顿时,这畜生左脸多出刀深深的血痕。 春愿看着重伤跌倒的他,狞笑:“一刀宰了你,未免太便宜你了。你就慢慢等死吧。”同时,她看向阿余,“你倒是可以强留下我,但只要我活一天,他就得受折磨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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