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穿着苍青色行云流水暗花缎宽袖袍子,发髻上束着素色的逍遥巾,脑后的发带随风扬起,真是潇洒之极,烟景望着他的背影,大袖招风,衣袂飘飞,身姿清逸,真是神仙般的男子!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里,烟景才扭身回去了。 刚转过头,便看见缀儿在后面直赶着她跑过来,嚷道,“小姐,奴婢在你身后一直追你,你怎么就听不见呢?” 烟景眨了眨眼睛,“我刚才正追一只雪兔追得紧呢,所以没听见你叫我,可巧还是让它跑了。” 缀儿本来急得都快哭了,见烟景安然无恙,又不禁破涕为笑,“小姐,你又来捉弄奴婢了,奴婢分明看到你在追那个很俊的公子追了一路,害得奴婢也追你追得好苦。” 烟景嘘了一声,“不许说漏嘴让嬷嬷知晓了。” “小姐,嬷嬷想必在着急寻我们,我们赶紧回去吧,若是让嬷嬷知道我们来了这里,可又要惹她老人家生气了。”缀儿说着便拉着烟景回去了。 待离了她的视线,杨奇方从一旁走近他的身前,笑道,“主儿,那女子好似对你十分有意,纠缠许久,眉目间顾盼有情。” 聿琛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一旁暗暗跟随的傅云也走上前道,“主儿,与明/慧禅师相见的时辰快到了,禅师此刻应当在禅室等着你来呢。” 聿琛看了看蜀冈山寺上缭绕的香火烟气,淡淡道,“今日见了血腥,不宜冲撞了佛门的清修之地,你去告诉明/慧禅师,我明日再去访他吧。” — 翌日,明/慧禅师的精室。 明/慧禅师身披紫罗袈裟,约莫六十来岁的样子,面目慈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见聿琛进来,双手合十行礼,“贫僧明/慧,今日与施主在此相见结得佛缘。请问施主何来?” 聿琛自小便有块心病,他用了儒家之理学、心学皆不得开解,此次来扬州办差,便听闻大明寺中有位明/慧禅师佛法光大,德行清高,想此心病也许用禅宗之道可解也未可知,便决心去拜访禅师听其指引佛法。 聿琛还礼,说道,“听闻禅师在大明寺讲经说法,普度群生,座下听经闻法者,皆能开悟见性。我今日来,便是想请禅师为我讲一讲《般若心经》中的佛法禅机。” 明/慧禅师请聿琛坐下了,“施主以前可曾听闻过佛法?” 聿琛道,“未曾。” 明/慧禅师盘腿坐在椅子上,目露慧光,悠悠道,“善哉善哉,那么贫僧便先给施主讲讲什么是佛法。佛说一切众生从无始来,佛法最精深的要义,一言以蔽之,是无我。人人心里皆有一个“我”的执念,认为我即是我或者我所有,万事万物皆以我为中心,对于我生出偏爱之心,生出妄想,这便是每个人苦恼的根源,而无我便是破掉我这个妄想执著,如此才能见到佛的真理,见到般若。《般若心经》说‘照见无蕴皆空’这五蕴皆空就是无我,所以要理解什么是无我,便要知道这五蕴是什么。五蕴是色、受、想、行、识……” 聿琛本是有慧根之人,在明/慧大师循循善导地讲了数个时辰精妙的佛理之后,已有所开悟,禅师讲到‘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的佛理时,聿琛只觉心中豁然一亮。 临了明/慧禅师还念了几句善哉善哉,说他是有大乘根器之人,若虔心礼佛,可为天下苍生带来福报。聿琛听了心中微跳,淡淡一笑谢过了禅师。想来明/慧禅师果然是洞了佛法智慧的高僧,不问来历,只观他气宇谈吐,便多少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 从明/慧禅师的精舍出来,聿琛只觉春风拂面,脑中尤想着禅师讲的偈语“参禅何须山水地,灭却心头火亦凉”,这真是真理之言!心头的挂碍灭却了,便可安然清静,无怖无惧,纵使在烈火之中,也觉清凉。 他心中已然洞明,相信再慢慢修行参悟,便可彻底解开迷情。 聿琛脑中拂过昨日那个女子的倩影,他的心病之一是不喜亲近女色,一向对女子拒而远之。可自梅林遇见那女子,他非但丝毫不会排斥与她的接触,还主动抱起了她,昨日在粥厂亦是如此。他们数日之内竟几番碰面,可知这女子应当是他的善缘,也许经历了她之后,便可慢慢开解他于女色方面的抵触之情。 第7章 |手腕 柳府在扬州城的西北郊,南临城内大街,沿街往南走几里便是扬州风景名胜之地瘦西湖,绮丽的山色湖光和繁华热闹的街肆只需在虹桥上一站便可一览无余。实在是一个极好的住处。 柳府人口简单,因此这府邸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三进的院子,从东北边上买了一户人家的院子打通后改作后花园,烟景便住在这花园内的小院子里。 这几日天气太冷,外面的院子里都是厚厚的积雪,嬷嬷管的严,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院子里,除了读会儿书,习习字,捏几个小泥人,在烘得暖暖的炕上睡觉以外,便觉得无事可做,虽然她现在的身子已经完完全全地好了,但却觉得整个人懒懒的,浑身不得劲儿的样子。 “无事家中坐,一日似两日,若活七十年,便是一百四。”烟景午睡醒来伸了个懒腰,禁不住叹了口气。 以前无忧无虑的她怎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想来都是因为心中总是想着那个不肯透露姓名的男子的缘故,他越神秘,她便越好奇。 终于挨到晚上了,本想去爹爹的书房闹闹他再滚到他怀里撒会娇的,但爹爹这些天都是早出晚归步履匆匆,回来已经是亥时末刻了。 娘亲过世以后,爹爹这十几年来一直没有续娶,身边只得她一个女儿,自然视若珍宝,难免对她有些骄纵太过。爹爹前些年从从五品扬州通判升任五品的扬州同知,现今扬州雪灾严重,爹爹整日忙着赈济灾民的事,忙得焦头烂额的,她也不好去打扰他老人家。 不过,她倒想出了一个法子,既可以陪陪爹爹,又可以出外面去透会儿气。 果然第二天卯时不到,她便早早起床梳洗穿衣,爹爹的马车每日卯时三刻从府里出发,她得赶在这前头才能上爹爹的马车。 烟景先去嬷嬷那打个报告说今天想去知府大人家找诗荃姐姐玩,诗荃是烟景素日的好友,住在府衙的内院里。 毕竟是从小一起玩的,看烟景这两天也没精打采的样子,嬷嬷便点头同意了,少不得嘱咐了几句,让她仔细些,早点回家。 烟景高兴地抱住嬷嬷,拿香香的脸蛋在她怀里蹭了一会才出门去,看见爹爹的马车正停在大门外,想必是要准备出发了。 烟景几乎是小跑着钻进爹爹的马车里,柳燊过了片刻后才进了马车,烟景正坐在暖炉边取暖,见女儿出现在马车里,似乎有些意外的神色。 还未等他开口,烟景已经伸出小手将他拉到身边坐下,一双灵动的眼睛眨啊眨地看着他道,“爹爹,女儿今天随你一同去知府衙门,你去办公,烟儿去找诗荃姐姐玩,我们刚好顺道儿,烟儿保证不给您添乱子的。” 柳燊平日里话不多,虽然对女儿万般疼爱,但也不含糊,当下便摇了摇头,“这么冷的天,出去万一又染了风寒岂不难受,爹爹这几日都很忙,也看顾不了你,你还是在家吧,我也好放心些。” “爹爹,我已经在家呆了大半个月了,实在闷得慌,这些天雪已经晴了,你看我今天穿得这么多,一点都不觉得冷了,而且去府衙这么近的路程,我已经答应了嬷嬷会早去早回的,你就让我去好不好嘛。” 烟景今天穿了月白绣花银鼠窄身袄,外面罩了一件大红羽缎白貂毛的鹤氅,头上戴着银鼠暖帽,穿得严严实实的,像只胖胖的小松鼠一般。只露出的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一双乌黑的眼珠子像晶莹剔透的黑宝石一般忽闪忽闪的,在这冰天雪地里极是灵动秀气。 柳燊本还想说什么,但看她一脸期盼的眼神,不忍拂了她的兴致,只好点头同意了,随即便吩咐马车起驾。 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知府衙门。 烟景跟着爹爹一同进了府衙大门,过了仪门之后便是大堂了,过了大堂,到了二堂的穿阁前,爹爹吩咐阿文叔好好照看小姐,巳时便可送她回柳府。烟景乖乖点了点头,目送爹爹进了公廨。 过了二堂的穿阁便是后堂了,是知府大人接待上司和商议重要政事的地方,后堂跟内宅相连,后堂东便是偏院,诗荃姐姐便住在此处。 烟景从前去诗荃姐姐那,都是从内宅的角门处进来的,今天因为随爹爹一起来,所以从大门那进来,内宅门口守着两个小厮,说了来意后,便领他们进去了。 烟景本想着今天来得早,若是诗荃姐姐还没起床,倒可进去闹她一阵,谁知刚进了院子,便见到了诗荃的管事嬷嬷张嬷嬷,那张嬷嬷本在院子里分派其他丫鬟做事,看见烟景来了,忙笑着迎了上来。 “柳姑娘,你来的可真早,本来这时候我家姑娘应该也起床梳洗了,只是今天不巧了,姑娘一早便跟夫人去大明寺烧香还愿了,方才已经出门了,就你来的半刻钟不到,你先随我进来坐一坐吧,要辛苦你在这等一等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夫人和姑娘应该就回了。” 烟景有些小失望,但既然来了,这样回去也是无趣,坐坐也无妨,便跟张嬷嬷进了一间暖阁里面,文叔说他在内宅门口候着,小姐巳时三刻便可出来一同回家去。 烟景点了点头,文叔便先退下了。 张嬷嬷吩咐膳房给烟景做了一杯牛乳茶,差人端来芙蓉糕、雪花酥、糖蜜酥等几样精致的糕点和并细巧果品。 诗荃养了一只猫叫雪珀,身上纯白而尾巴独黑,两只眼睛的瞳色好像琥珀一样,很是精灵,见烟景来了,“老朋友”雪珀也来到烟景的脚边蹭啊蹭的表现它的亲昵,烟景便将雪珀抱在怀里,抚摸着它光滑柔顺的毛发。 张嬷嬷也进来陪她说话,问了烟景近来的情况如何,然后便说起了诗荃姐姐的婚事,已经许了京城世勋忠义侯府二房右副都御史徐达的嫡长子,月初已经下了聘礼,日子定在明年年初。 张嬷嬷说起这门亲事眉宇间便有几分得意之色,烟景便也跟着附和几句,为诗荃姐姐道恭喜。 忠义侯府门庭显贵,祖上是开国元勋战功赫赫,被先帝封为忠义侯,世袭罔替,到徐达这一代已经袭了三代了,徐达自小便十分好学上进,并没有因祖上有荫便不思进取,安享富贵,反倒用心苦读,年纪轻轻便进士及第,考取了功名,由圣上钦点任了大理寺少卿一职,后又升任了右副都御史,成为朝廷重臣显宦,娶了安国公的嫡女做夫人,生了二子,长公子任户部郎中,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忠义侯府有世袭爵位,官场又显达,真个是富贵非常,如日中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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