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您这话儿说的,您嫁过去,和王爷和和睦睦的,那不比什么都强吗?” 这话初听着没毛病,但若是联想到晏泉如今境地,倒是刺耳得很。 宋姝心知,这等昏头主意八成不是她那爱面子的继母提出来的,而是“出云院”那位老太太,她的亲祖母。 宋老太爷在官场上混了一辈子,临终也不过是个从七品的门下省录事。宋文栋虽说是探花郎,然而到如今也不过是个从六品的秘书郎。 宋家在京城这等繁华地,在众多达官显贵之中,不过算是贫寒。靠着这点儿家底,这点儿俸禄,又怎么可能养得起这宋府上上下下数百号人口? 这么些年来,宋府的吃穿用度,大抵都是花的宋姝她娘的嫁妆钱。 宋姝的外祖家在好几辈之前便受爵英国公,世代从戎,满门忠烈。宋姝的母亲和姨母尚在襁褓中的时候,英国公便和其妻在和鹘人之战中殉了城。 英国公府除了两个襁褓婴儿再无旁人,显宗皇帝怜二人年幼,又是忠烈之后,将姐妹两人接进了宫中,养在太后膝下…… 后来秦国夫人出嫁时的嫁妆里,不仅有英国公府几代积蓄,还有大圣皇帝和先太后的补贴,比起十里红妆,只多不少。 这白花花的银子进了宋家的门,过够了穷日子的老夫人必然不会放走已经进嘴的肥肉。 老来老来倒是成了无赖。 宋姝似笑非笑的看了冯妈妈一眼,青葱似的食指在茶碗盖上打着转。 冯妈妈被她看得后背发毛,心里嘟囔着这大姑娘果然从小在圣人身边养大的。纵然是骄纵性子,但周身的气度真非一般人,就只是这么轻轻一瞟,都叫她后脑勺发麻。 半响,她却忽听宋姝道:“你去告诉母亲,这单子我看了,觉得甚是合适,就这样儿吧。” 闻言,冯妈妈一时没回过神,厚唇翕开了一条缝儿,不知道宋姝又在打着什么算盘。 “怎么,我答应了,冯妈妈反倒不乐意了?” “不,不是,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冯妈妈连声赔罪。 宋姝看着这老货一张惊慌的脸,挥了挥手,让她退了出去。 望着冯妈妈离去背影,宋姝掀开茶盏押了一口,一旁的拂珠这才上前试探问她:“姑娘,这嫁妆,您当真不打算要了吗?” 宋姝噗嗤一笑,合上茶盏道:“你当我傻不成?那都是我的东西,只不过,得先放在宋府……安全些。” 她现今要去幽山别院,无咎的眼中钉,肉中刺。她又失了帝王庇佑,正是落魄之时。 这时候夺嫁妆,且不说宋老太太绝不会老老实实地将东西交出来,即便是交出来让她带进幽山别院里,那些嫁妆可能也会被无咎变着法儿地收进国库里去。 两害相重取其轻。 她先让宋府将她的东西留着,纵有折损,也好过便宜了新帝。 “对了拂珠,”宋姝又道,“你托钱知晓帮我私下里去寻两个人。” 拂珠好奇问她:“姑娘想找何人。” 拂珠认识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钱知晓”。此人一贯号称‘只要钱到位,万事可知晓’,找他寻人,再合适不过。 宋姝道:“一个叫‘五更先生’,是个有名的大夫;另一人是个方士,我不知道名字,白胡子白发,穿着一身青袍,疯疯癫癫的,住在城郊茵过街那一带。” 拂珠虽不知道宋姝要这大夫和疯疯癫癫的道士作甚,但她一向服从惯了,也没多问,应下差事便要往外走,刚到门口却被宋姝叫住—— 宋姝笑道:“今日先不着急,晚上咱们有场戏,你得陪着我一起演。” 听她言,拂珠一下想起今晚是上灯节,两人一早约好“逃跑”的日子。 拂珠低头称是,又忽听一阵脚步声…… 她瞬间噤声,眨了眨眼,用口型示意:绿萍来了。 宋姝一笑,立刻转了话题聊起京中新流行的落梅妆来—— “说是德喜公主在御花园里午憩的时候,一朵腊梅落在额中心,染上了梅印霎时好看,这才流行起来的。” “不过这传言真假,倒也不知是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刚说了两句,果然见绿萍打了帘子进来,笑嘻嘻道:“姑娘和德喜公主不是手帕交吗,这传言如何,您下回进宫的时候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手帕交?” 听了她这话,宋姝脸色微冷,嘴角仍旧抿着一丝笑意,却是含嘲带讽的。 绿萍一愣,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噤声。 这德喜公主是新皇的亲妹妹。 先皇在世的时候,两兄妹和宋姝往来十分密切。 不过这先皇一殡天,新皇转眼就变了脸,想必这德喜公主也是亦然。 果不其然,下一刻,宋姝嗤笑道:“人家如今是长公主,我一届六品小官之女,这可高攀不起。” 绿萍本想说句俏皮话,怎料在主子跟前得了个没脸,有些尴尬地来到了宋姝身边,伸手为她添了盏茶。 宋姝垂眸,只见她藕似的胳膊上带着一个满绿的翠玉镯子,水种上佳。 “你这镯子倒是漂亮。”她道。 “这,”绿萍一愣,却是垂下手捋了捋袖子将镯子遮住了,“这镯子是奴婢娘家传下来的。” “原是这样,”宋姝挑眉,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看来你娘家祖上倒也是富贵。” 绿萍尴尬笑笑,却没作声。 宋姝垂首饮茶,遮下了目中厉色—— 只消一眼她便知,这镯子才不是什么绿萍娘家传下来的,而是她娘嫁妆里的。这镯子原是一对儿,前些年被她带进宫里不小心摔碎了一只,剩下这个才被放回了库房。 绿萍是之后才到她身边来的,自然不知情,而宋夫人不可能这般明目张胆将东西赏给她。唯一有可能的,便是她那继弟宋冉背着宋夫人从库房里取了东西出来,送给了相好的。 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却被茶杯遮挡,再抬头时,平静依然。 她忽对绿萍道:“我有只凤尾金钗找不着了,成亲那日要带,你帮我去房间里找找。” “可是镶绿宝石的那支?” “对。” “那支钗奴婢给您收起来了,放在柜子里的……” 绿萍说着,便往卧室走去—— 刚走到门口,却瞧见黄杨木床下露出了一节小小的青蓝衣袖。 联想起前几日宋姝和拂珠的对话,她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将东西拖了出来。是个包袱,她小心翼翼的打开,见里头装了一件青蓝长衫,一件灰色袍子,还有两顶男人的帽子。 绿萍眼珠子一转,反应了过来——看来大姑娘是准备乔装打扮成男人出城。 她悄声无息将包裹放了回去,又从柜子里取了钗子出来,递到宋姝面前。 “小姐,您瞧在这儿呢。” 宋姝低头一看,只见金钗上是一只细密金丝扭结的凤凰,眼睛处是嵌了一颗巨大的翡翠,耀眼夺目。 那是大圣皇帝当年赐给她的。 她满意似的点头道:“不错,放回妆奁里吧,出嫁那日便带它了。” 绿萍应声将金钗放了回去,心中却不免好笑,这大姑娘倒还做得一手好戏,明明都是想逃跑的人了,还能在这儿说什么成亲要带的金钗。 她在屋里伺候了不多时,便找了个借口出去。 眼瞧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碧水间,宋姝抬眼看了看一直在旁没说话的拂珠,笑问道:“她瞧见了?” 拂珠点头:“还将包袱打开了。” “如此甚好,由着她给夫人送信去吧。” 说着,宋姝却是站起身来了,又交代拂珠道:“我去看会儿书,快到戍末的时候你来叫我。” 说着,她走出正堂,进了左厢的书房里,又将门带上了。 拂珠看她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后,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这几天不知为何,她家从不喜欢舞文弄墨的姑娘忽的对看书起了兴趣,天天下午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书……倒是稀奇。 * 书房内,宋姝将门关上,淡淡的天光从窗户纸透进来,照在屋子中间一张红木素几上,泛着流光。 香炉里升起袅袅青烟,屋内墨香四溢。 宋姝径直走到书桌旁坐下,素指拉开了桌上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却是从里面取了一沓黄纸出来,而后又从身后壁柜中取了朱砂慢慢在牡丹端砚中磨成了红墨汁子。 黄纸在前,朱砂在手。 宋姝凝神屏气在纸上画下了一个一个圆中带方的图腾。她颇为认真地在黄符上勾勒着……然而最后一划落笔,她却是扔下了手中的毛笔,又将画好的黄符揉成纸团拿火盆烧着了。 袅袅灰烟升腾,映出她眼中一丝挫败。 不行,还是不行。 她或许真的需要找到那个方士才能重新画出一个完整的符箓来。
第四章 上一世,宋姝在宋家门前将赐婚圣谕撕成了湮粉,随后便带着拂珠跑了…… 两人逃跑的消息却不慎被绿萍知晓,传到了宋夫人的耳朵里。 宋夫人用她和拂珠的性命,为自己身为兵马司副指挥使的兄长周晔搭了一架青云梯——那晚上在南城门外,她们二人的乔装被早有准备的周晔识破。 拂珠拼死将她送了出去,自己却被周晔一剑穿心,倒在了泥污里再没起来。 原本宋姝也受了伤,大雨滂沱中,她只记得自己腹部中刀,精疲力尽地跌落进了路旁水沟里——再睁眼时,却发现自己来到了南城外的一处小宅院。 宅院的主人是个方士,疯疯癫癫的模样却暗藏乾坤。她不知那方士姓名,只管他叫“恩人”。 她从小院中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疼,可是原本腹部中刀后那道狰狞伤疤却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皮肤干净而平整,一丝破损也无。 后来她才知道,那方士会画各种符箓,似有神通。 宋姝在那个小院里躲了大半年,临走时用尽了她那张三寸不烂之舌央着那方士教了她三道符…… 头一道唤做“养元符”,能帮人愈合伤口,甚至于是救人性命。 那方士救她的时候便是用了这道符。 只不过方士功力比她高出不知几何,用这符咒的效果便也好上不少。她自己也画过这道符,能勉强给伤口止血,像是金疮药,但也仅此而已。 第二道名唤“傀儡符”。将符画好贴在一个人身上,便能让那人为你所用。 宋姝见过那方士将这符咒贴在一个前来排查的官兵身上。 原本气势汹汹要进院子里翻看的官兵眨眼间就似变了一个人,听话得像是只狗,甚至还帮他们劈了柴,打了水,日落时分才规规矩矩离开。 在三道符咒中,宋姝用这傀儡符最得心应手。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4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