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 这不讲道理的雷霆怒火也好过那精心算计的疏离冷漠。 他没说话,也没离开,只是默默的坐在宋姝身侧,悠悠目光静默而热忱。 即便晏泉是一把利斧,可这把利斧已经断送在了连山之上,不是吗? 剩下的漫漫余生,要与她朝夕相对的人,是自己。 想到这里,喉咙间那颗石头似乎钝化了形状。 宋姝对他的盘算心知肚明,却再没说话,也没动手。 她知晏无咎想要和自己就这么长长久久的纠缠下去,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十日后的庆功宴,她要与孙青书有个了断。 她也该与他,有个了断。 * 她撇下晏无咎独自回到房里,那只喜鹊登梅的镜台静静的坐落在梳妆台上。她轻轻的拉开那最下一层的抽屉,伸手进去摸索了一会儿,从里取出一张黄纸。那黄纸折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形状,她将黄纸打开,一个繁复狰狞的图腾赫然跃入眼中。 那本《万法符箓》上的诸多符咒,这是她唯独记住的一个,名为“焚火符”。这符分作子母,若是将子符置于一处,手持母符在立于子符方圆十里之内,点燃母符,子符便可将方圆百步之内所有的东西焚烧殆尽。 当然,也包括手持着母符的符箓师。 书写下《万法符箓》的人,似乎是对这些以命换命的招数偏爱异常,也不知性子该是何种的凶险偏执,才会写出这样的法书来。 梨花窗外,天色忽然暗沉起来,浓云密布之中,隐隐可以听到低沉而汹涌的雷鸣之声轰隆作响。 屋内未点烛火,光线转瞬黯淡,宋姝独身坐在梳妆台前,将全身隐于黑暗之中,望着那张草图,手指不住在那只染血的锦囊上摩挲。 她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或许,她不该放任自己沉浸在过往的恨意里。 或许,她不该等…… 若是她一早就动了手,若是她一早,一早就与这天杀的清风道同归于尽,晏泉是不是如今还好好的稳坐京城,当着他的摄政王? 可是她没有,看着晏无咎在她的面前沉沦,她是高兴的,阴毒而高兴的。她不舍得那么快的了结这一切,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像是狗一样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她的心里是痛快的。那种扭曲的快意是一种顶点的高*潮,从没有人告诉过她,复仇的果实是这般甘甜快意。 所以她舍不得那么快的赴黄泉,她还想看着晏无咎沉沦,她一次次的试探他的底线,看他究竟能为了哪点儿所谓的爱意低三下四到何种地步。 可晏泉,晏泉的死,就像是三伏酷暑里一盆都头浇下的凉水,让她从这兴奋快意里清醒过来,高*潮退散过后,留下的空虚与无望的深渊,不见底的黑洞在夜里凝视着她。 值得吗? 值得吗? 作者有话说: 这几个月三次元太忙了,一结局一卡再卡,到现在还是没写出来TT 大家等了很久真的非常抱歉,我先把已经写出来的四五章更新,之后的结局可能要等下个月开学之后了。
第六十八章 天一连阴了多日, 沉云笼罩在宅院四方天地之上,浓稠湿沉, 却迟迟不降雨, 这天仿佛是受了满腔的委屈,却又犟着性子将满腹的眼泪统统凝在了愁云之中,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正院里, 宋姝吃过午饭边将铃铛轰到了屋外候着。 铃铛心里虽有委屈,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来。 这天阴了几日,宋姝的性子也像是这天似的, 再没见过晴朗。晚上梦魇之症犯起来的时候,铃铛铃铛着急忙慌的上前探,却总是被她沉着脸挥开。 妫州大宅里近主人身伺候的多用哑奴, 但即使这样, 下人们依旧互相交换着大院里,主子们最密切的情报。 铃铛隐约听说过晏泉之事,心中却多少为晏无咎这风度翩翩的温柔公子鸣不平,觉得他满腔的情谊似乎是喂了狗, 千娇百宠也换不回这宋姑娘一句好话。 铃铛年纪小, 心里这般想着脸上也便露出了三分不满,宋姝看在眼里却浑然不在意, 让人去了黄绸来, 闷声一人在屋里画符。 一下午时间悄声无息的过去, 晏无咎却没想往常一样来她这里献殷勤,一直到晚膳时才露了脸。 他面容有些疲惫,眼底下留着没休息好的乌青, 一双眼睛却亮的吓人。从屋外踩着风雨进门, 连外衫还为取下, 边一把搂过了宋姝的腰,他脖颈间还留着屋外雨水的气味,夹杂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两种味道角质,混成了一股陈腐而暧昧的气息浅浅萦绕在两人之间。 宋姝挣扎了两下,却没能像往常那样轻易的挣脱那个怀抱。男人消瘦的身躯之下蕴藏着执念化作了一副钢筋铁骨将她死死的围在怀里,挣脱不得。 宋姝脸色阴沉的滴水,正出声要骂,晏无咎却忽然松开了双臂,浅浅笑了一声。 “你没事儿发什么疯?“她问,声音冷淡。 她对两人之间这场复仇的游戏已经逐渐失去兴趣,她便也不耐在与他逢场作戏演着一出又一出的宫心计。 晏无咎只当她还在为了晏泉伤心,心里有些不快,然女人长久默然的驯养却让他轻易将之死死压在了心底,转而讨好似的凑近了她身前,小意安抚着。 ”阿姝,一天没见,我想你了。“他道。 一双琉璃似的瞳看着宋姝,脸色小心翼翼带着丝谄媚的模样惹人怜惜,宋姝心里却不不起一丝波澜,重新拾起筷子,自顾自的用膳。 晏无咎遭了冷遇也不在意,慢条斯理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缠上漆黑的檀木筷,晶莹剔透的琉璃盘映射出他温柔笑意。 “阿姝,今晚这汤甚是鲜美,我给你盛一碗试试。” 宋姝又冷瞧了他一眼,却没有拒绝,转而从他手中接下汤碗。轻澄的汤水散发着清香的气息,她拾起羹勺尝了一口,点了点头。 又道:“我想去通天殿看看,明日一早你陪我去吧。” 晏无咎手中的檀木筷滞了一瞬,筷子顶部的镶金鲤鱼折射出烛光颤颤。 “通天殿?最近正在准备庆典,人来人往乱糟糟的,还是别去了吧。书画苑新来了一批前朝李宰文的山水画,明日我陪阿姝去看可好?” 宋姝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左右不过是想去看看那仙官,好让自己死心罢了,你又何必推三阻四?” 那三十仙官里最后活下来的那一个,如今成了清风道里的头等大英雄,受了孙青书的命,正在通天殿筹备庆功大典。 她故作伤神的放下了手中汤碗,微微垂头,鬓角微微散乱的发丝流露出些许脆弱意味。 默默又道:“没见着那个人,我终究是不相信的。” 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屏风上,并未去看晏无咎,可她知道,晏无咎吃她这套。 果不其然,一瞬静默之后,晏无咎妥协似的叹了一口气。 “阿姝既想去通天殿,明日咱们便去通天殿。” 目的达成,目光回转,宋姝扯着唇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视线下意识的落在屏风后的梳妆台上——那座雕花小柜里,她用血兑着朱砂画成的焚火符正静静的躺在其间。 * 孙青书当初命人修建通天殿的时候,正值清风道在河北道发展之初,手中的钱不像如今这般宽裕,最初的通天殿也远没有今日这样风光,一间长宽十余丈的空屋,供了两尊天尊像,点燃一炉香便算是那么回事了。 但随着清风道在河北道的势力不断的阔大,进入孙青书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多,这通天殿便也越扩越宽,越建越高,到了如今,已是一座伫立于妫州一隅的庞然大物。 从宋姝与晏无咎居住的顺辉院东边,可以看见通天殿主塔高耸的塔尖,四角飞檐入云,似是直通天霄,四脊上十兽镇守,象征皇权,尊无二上。 晏无咎如约将她带到了通天殿外,来来往往的教徒行色匆匆,布置桌椅,搬弄屏风,庆功宴张灯结彩的热闹模样已初见模型。 清风道权利中心的几百人不日便将汇聚于此,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多恢弘的大殿,多热闹的场景。 庆贺的,却是晏泉的死。 多荒唐,多好笑。 宋姝站在大殿门口,越发觉得好笑,甚至笑出了声来……晏无咎闻声转头,只见她静凝着眼前的一切,似是在看什么荒唐事。 俊秀的眉头微微皱起,晏无咎叹了一口气。 “看也看了,咱们回去吧。”他道。 宋姝摇头,声音淡淡:“既来了,我要进去看看。” 望着她一脸执拗,晏无咎拗不过她,只得将她带进了大殿之中。 大殿正中,孙青书的主座已然摆好,金玉雕刻而成的鹤兽龙身之兽缠在桃木椅上,似乎是对坐在座位的人屈首相服。 座椅旁,四展屏风上蜀绣细腻,浩浩荡荡的万里江山图一针一线细致入微,红日映山,沧海起浪,便连那江面渔翁蓑衣斗笠的倒影都清晰可见。 清光太子光复门楣,雄霸天下的愿念倒是初心如故,几十年从未改变。 一早准备好的借口,宋姝适时摸了摸头上的钗环,故惊道:“我的步摇不见了。” 她口中的步摇,是晏泉送她的那支翡翠月季步摇,这几个月她一直簪在头上。晏无咎望向她,这才发现她头上空落落的,的确是少了些什么。 “应当是落在来的路上了,你快帮我去找找!”她脸色焦急道,一双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晏无咎,似是催促。 一瞬间,晏无咎不知道这是否又是她的一次考验。 在宫里,他第一次看见宋姝带上那支步摇的时候,险些将她掐死,如今倒是能坦荡荡的与之和平共处了。 甚至在此时,她还能开口唤他去寻回那步摇。 他不由在心中感慨,人的适应力,真是无穷无尽。 “你愣着干什么,快去呀!” 他抬眼对上宋姝的一双眸子,那双眼睛是如此坦荡,直勾勾的看着他,眼里似乎只有焦急。 那声“不”字甚至还未能成声,他的口舌精神已经先与思想,快一步的再次向她妥协。 “你别急,定是丢在来的路上了,你在这儿别乱走,我这就去。” 这回答自然而快速,话出口,他先是愣了一瞬,而后却是转过身去逃也似的往殿外快步离开,不知是真心想要为她寻回那支钗,还是想要逃开自己在她面前丢了最后一丝尊严的样子。 望着月白身影从殿门外飞似的消失,宋姝没多去想晏无咎纠结的心思,转过身去走到了殿中左侧那只双耳鎏彩花瓶边上。 这巨大的花瓶足有一人高,乃是一对,一左一右的摆在殿中,两旁还摆着两只檀木小柜,上头放了两盏精雕细琢的侍女鎏金灯。灯烛并未点燃,两盏鎏金仕女像没有了暖色烛光的照耀,冷冰冰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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