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白不禁看向角落里说话的主仆,莲池不知在回禀什么,卢辰钊神情很是严肃。 不多时,他走来。 卢辰瑞笑嘻嘻道:“兄长用心了。”故意挑了挑眉,朝那两匹果下马分别看去,孙映兰还牵着一匹石榴红的,站在场外听赵先生讲解,她已经上去走了一圈,想来还是害怕,这才下来牵着。 “小白,我教你,这马可比方才那匹乖巧多了。”卢辰瑞伸手去摸马背,卢辰钊走到他面前,指着马厩中的马匹问:“前不久她坠马时,你在何处?既揽事便要终其事,岂有半途而废之理?且要教别人,自己先要学到精髓,一知半解便是误人子弟,你将赵先生教的都学会了吗,在此沾沾自喜,不以为意,待考核时若不能拿优,四叔焉能饶你?!” 他这一番话说的义正言辞,卢辰瑞就像被泼了一盆冰水,垂头丧气听着。 孙映兰过来,径直走向卢辰钊:“卢世子,能否劳驾你教我骑马?” 她看的真切,卢辰钊教习李幼白骑马,教的仔细严谨,关键很有耐心,才只学了半个时辰,李幼白便能策马驰骋了。 赵先生着实是个严苛的,总板着脸,说话也跟打仗似的,没甚好脾气,关键她听不懂,也不敢照他的法子上马,拉着缰绳走了好几圈,看李幼白被卢辰钊抱在怀里肆意洒脱,她嫉妒极了。 卢辰钊将挽起的袖口放下,背手在后:“我还有事,需得离开校场。” 言外之意是拒绝,孙映兰咬着唇,快哭出来,卢辰钊又道:“便让四郎教你吧,他骑术算得上精湛。” 还在羞愧的卢辰瑞:.....? 天大寒,日头被浓云遮蔽,冷冽的风吹不透,盘桓在院子上空不断咆哮嘶吼。 半青搓着被冻僵的手,从耳房抱来一筐炭,打帘进入,看见姑娘坐在桌前看书,白净的小脸一尘不染,呼吸时能看到一团团白雾,她膝上放着手炉,用来暖和右手,防止拿不起笔。 “姑娘,今儿恐怕要下雪,咱们生炭吧。” 李幼白没抬头,“好。” 国公府有地龙,每日都烧的极旺,但前两日春锦阁和碧玺居的烟道坏了,虽说也热,可烟雾缭绕地呛人,便先停了火,找工匠修葺,工程量大,少说也得半月,故而便各自分了炭,叫用炭炉取暖。 李幼白不娇气,倒也还好,只卢诗宁受不大住,遂搬去了主院跟萧氏一同睡,幸国公爷去了临县。 午时用膳,半青说起小库房的事,便也提到了大佛寺。 “方嬷嬷说夫人最近常去大佛寺烧香,一待便是大半日,前些日子她还捐赠了一尊白玉弥勒佛,住持将开了光的珠子作为回礼,夫人收下后便佩戴在腕上,很是虔诚。” 李幼白嗯了声,心道夫人为家中孩子祈福,约莫是为了明年的乡试。虽说凡事心诚则灵,不需讲究财力,但国公府底蕴深厚,拿出一尊白玉佛像跟普通人家三五贯钱差不多,何况是为着世子和小姐的前程,便是再多也不会计较。 “咱们要不要也去一趟,奴婢听说书生都爱去那儿,想来大佛寺是灵验的。” 半青托着脸,歪头看李幼白,姑娘镇日读书,也没其余爱好,如此单调乏味的日子她却是坚持了十余年,一日都不曾厌倦,半青单是看着,便觉得心累,那些书有什么看头,翻开来一列列的字,看的人头昏脑涨,眼都花了。 李幼白自是没有点头:“求佛不过是找慰藉,弥补心中的缺失。半青,人定胜天,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了,便用不着担心,也无需去找佛祖求情。” 她说的振振有词,半青也不好挑破,毕竟月银都用来买书了,剩下的一星半点根本不够供奉香烛,哪里能去大佛寺烧香。 傍晚,鹅毛般的大雪飘落,萧氏身边的栾嬷嬷过来春锦阁,叫李幼白过去主院用膳。 半青找出厚实斗篷,看了眼说道:“姑娘,斗篷用了两年,都不如先前暖和了。” 李幼白穿好对襟短襦,又接过斗篷系好带子:“无妨,等明年我身量长了再做新的,这件总归是狐皮的,挡风。” 主院烧着地龙,膳厅处的炭火很是旺盛,李幼白将将坐下,便听萧氏开口。 “听书堂几位先生说, 你课业极好,上回考试拔得头筹,我很是意外,便写信告知了你母亲,她倒是稀松平常,若三娘能有你一半出息,我定是要欢天喜地不知所以然了。” 卢诗宁抱着她撒了会儿娇:“我便不是读书的料,母亲只管打趣好了。” 她知道李幼白学问好,也从丫鬟口中得知她近日来甚是安分,便觉得自己那番话起了作用,再看李幼白穿着,混在郎君堆里,连衣裳都跟他们一样素净,雪青色对襟短襦只有银线滚边,没有其他装饰,便是下面的裙子,也只绣着简约的如意纹,方才她进门时穿的斗篷,针线老旧,款式早就过时,显然没有把心思花到装扮上。 不像孙映兰,每日面容精致,衣裳更是不带重样,今儿绯色百褶牡丹裙,明儿团芙蓉缠枝八破裙,连腰间发髻上的配饰也都与衣裳配套,单是箱笼便放了一间屋子,每回看兄长时,恨不能剥皮拆骨把兄长吃了,她的小心思,昭然若揭。 萧氏给李幼白夹了箸牛肉,笑道:“你来齐州后不曾出过门,明儿正好是大佛寺讲经,我便带你和三娘去寺里听讲,权当散心了。” 李幼白抬头,萧氏和卢诗宁齐齐朝她看来。 “放心,不是僧讲,是俗讲,大佛寺请人为俗众讲经,定是浅显易懂的,李娘子,只我一个小娘子不成,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卢诗宁的声音带了几分软糯,拉过李幼白的手,恳求地看着她。 李幼白迟疑了少顷,道:“好。” 入夜,卢诗宁钻进萧氏被窝,萧氏给她理顺头发。 “明日可千万记住,不能失礼,不能私下与那郎君见面,你要说话,咱们便大大方方,其余事情,母亲尽可能为你周全。” 卢诗宁依偎在萧氏怀里,点头:“娘对我最好了。”
第11章 翌日虽没再下雪,可天色阴沉,仍旧是冷的透骨。 半青热好手炉,塞到李幼白怀里,又垫脚帮她扥了扥斗篷,试探着问:“姑娘,若不然咱们带上几贯钱,也去表表诚心?” 李幼白立时摇头:“我还有书要买,那钱不能动。” 半青只好打消了念头。 公府两辆马车,前头是萧氏和卢诗宁,翠顶黑漆马车,四角悬着铃铛,车帘用了两层毡布,密实不透风。后头这辆稍微小些,却也是华美尊贵,掀开帘子便看见四方小案,上置果子茶水,条塌上铺着厚厚的毯子,香气缭绕。 半青坐进来后,到处摸:“姑娘,这毯子仿佛是波斯国的,你看上面的花样纹路,咱们去王家时候也见过。” 李幼白听她提起王家,想起母亲冯氏的来信,道与王家表哥的婚事已然解决,叫她不用担心,两家关系如初,也不会因此生出隔阂。 冯姨母虽是母亲的亲姐姐,可她们到底私下说好了亲事,就差过明面了,母亲无故反悔,冯姨母又岂会善罢甘休,想必是刁难过,但其中细节母亲并未与她告知。 初到大佛寺,李幼白便被眼前的阵仗惊到。 从山下到寺门,香客络绎不绝,若非国公夫人提早预订了位置,便是连车马都停不下,饶是如此他们行进时也颇为费力,生怕压到旁人。 待停稳车后,卢诗宁与萧氏相继出来,萧氏看见李幼白身上那件雪色狐裘斗篷,不禁生出一丝同情,那斗篷着实旧了些,外皮没了光泽,针线也相当应付。她去过春锦阁耳房,原以为小娘子的衣裳虽少也不至于太少,可看见李幼白装衣裳的两个箱笼,不由泛起嘀咕,这也委实不像话了,每季衣裳顶多四套,冬日的御寒衣裳更少,只两三套。 她不是没听过传闻,当年冯氏怀着身孕,本该在冬月生产,谁知深秋时节有人抱着女婴敲开李家大门,后来冯氏早产,却也不得不把那女婴记到自己名下。 李幼白是李沛私生女的事,几位官眷心知肚明。 萧氏知道冯氏偏爱幼女,毕竟是亲生骨血,可她对李幼白,未免太不上心了。 这个年岁的小娘子,哪有不爱好看的,但李幼白镇日的穿着打扮,素淡且不鲜亮。她脾气还是个温和好相与的,这种人,定是受惯了忽略冷落。 也是个可怜孩子。 萧氏抚着她肩上的纹路,抬眼说道:“赶明儿三娘做衣裳,你也去我院里,叫那师傅一道儿做了,也不费事。” 李幼白福了一礼:“多谢夫人厚待,但我的衣裳足够穿了,便不用再做新的了。” 萧氏见她目光坚定,知道是个爱面子的,便也没再强求,随后带着两人在小僧弥的指引下,去往俗讲大殿。 按照仪轨,俗讲流程总共有四个环节,萧氏一行抵达时,已然进行了前两项,行香和定座。殿内场地开阔,抬头举目,屋梁高耸气派,约莫有四层楼高。最前方中央立着的佛像,用的是纯铜塑身,披着的法衣垂荡下来,似飞瀑一般。 李幼白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佛像,仰着头迟迟处于震惊之中,那种自上而下的威严感,伴随敲击的木鱼,直逼心灵。 小僧弥引他们来到西侧坐席,萧氏在前,卢诗宁与李幼白分列其后,从她们的角度观看殿中主讲席座,很是清楚,这其中自然与萧氏的香油钱脱不开干系。 李幼白嗅着檀香,多日来的紧绷感也渐渐松弛下来,她学着那些香客的动作,腰间笔挺地跪坐在蒲团上,听见轻微脚步声后,她移目望去,便见大殿东南角处走来一行人。 当中那个身量颀长,举手投足间散着股清雅脱俗的气息。走近些,李幼白才看清他的长相,眉若刀裁,眸似墨染,加之他偏白的肤色,给人一种安宁平静的错觉。 他抬头,李幼白来不及收回打量,生生与之对上。 那是一双俊美无暇的眼睛,只消看一眼,便难以挪开。 李幼白心跳如雷,袖中的手不觉捏紧些,低头时,瞟见左侧的卢诗宁,她也是看呆了,直直盯着那人目不转睛。 萧氏咳了声,卢诗宁才羞涩的咬唇低头,然仍时不时抬起眼来觑看。 此人讲的是《法华经》卷五章,诸菩萨从地出已,因他相貌出众,前来听讲的俗众中多半是妇孺女眷,鲜少男客,殿中寂静肃穆,只有他的声音穿透出去,在殿内久久回荡。 俗讲虽是说教,但胜在说教者的能力强弱,强者润物细无声,弱者叫人昏昏欲睡,殿中人不疾不徐,将经书里的说辞与传统故事相结合,抑扬顿挫间引得众人纷纷期待,既有期待便全无困意,那样长的一章经书,在他的讲解下变得轻快通俗,讲完时,众人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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