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青抹平被他弄皱的衣袖,道:“闵夫人请我们姑娘过去说话,这个时辰应该还在用膳。” “她去闵家?”莲池说完便捂住嘴,可他的声音实在是大,卢辰钊那耳朵又很是灵敏,“闵家”二字犹如尖锐的针,狠狠扎着他的神经,他将那帐子胡乱一扯,“撕拉”一声,帐子被生生扯落下来。 半青点头,又把怀里的东西往他手中一送,都没来得及开口,莲池又问:“她怎么能去闵家?” 半青张嘴:“姑娘为何不能去闵家?” “她...她和我们世子爷...” 半青歪着脑袋,等他结巴完那话,却无论如何结巴不出后头的,遂抱着手臂往后一站:“我之前也都说了,姑娘要嫁谁,还真说不准,偏你笃定,这会儿倒是说不出话了吧。” “姑娘跟闵郎君的亲事是打小定下来的,不光你我知道,朝堂上那些官员也都知道,往后你也别胡思乱想,该做什么做什么吧。”半青拍拍手,指着他怀里的东西说道。“这是上回骑马,世子爷借给姑娘的披风,现下已经洗好,半分褶子也没有。那我走了。” 她便要转身,莲池一把拉住她,“你等等。” “说话便说话,别拉拉扯扯。”半青一把拍掉他的手,问:“你还要说什么?” 莲池:“我...” 屋内传出一声低斥:“莲池,关门,滚回来!” 莲池将那披风递上前去,又抬眼瞥向扯得稀烂的帐子,战战兢兢打了个巨大的哆嗦。 便听又是一声布帛响声,金丝滚边的杭绸披风瞬间变成两截,接着又是一声,四截,然后,莲池便数不过来了。 最后,他只能拿扫帚将地上的破布片子清理干净。 床上,那人面朝天静默地躺着,这下更好,感觉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李幼白从闵家出来,已然临近傍晚。 她惦记着卢辰钊,怕他因大理寺的事焦虑,吃不下饭,便顺道买了只烤的酥脆的烧鸡,用油纸包裹好抱着来到卢家。 门虚掩着,她轻叩后便吱呀打开。 莲池蹲在屋檐下,两手抓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屋内静悄悄的。 卢辰钊买的宅子虽是一进一出,却是精致清雅,无不奢华的,进屋的那扇门,用的是上好楠木,她 走近些,刚要同莲池问话,便听见里头一声脆响。 像是碗盘摔碎的声音。 莲池抬头,本是惆怅的脸在看到李幼白的刹那,登时闪过狂喜。 门打开,屋内一片狼藉。 盛着菜肴的碗碟打的稀碎,远处榻上,那人直挺挺躺着,一动不动。 淡淡的酒气外,还有一股令人皱眉的酸味。 李幼白抱着烧鸡往里走,刚挪动脚步,那人冷冷开口:“出去,我不吃饭。” 李幼白站定,莲池朝她使了个眼色,随即蹑手蹑脚将门从外合上。 许是没听到人离开,卢辰钊屈膝将鞋子踹掉,又道:“我说了,我不吃...” 他侧眸朝门口瞥了眼,“饭”字卡在喉咙,人就像被火烤过一样,倏地爬起来,手忙脚乱跳下床,却不提防,一下跳到碎瓷片上。 脚趾佝偻起来,弯着腰连跳几下,面色尴尬地靠着雕花屏风立住。 “你来做什么?” 他觉得颜面无存,丢脸丢到家了。 李幼白抱着烧鸡,看着满地碎片,心里也不好受。 她往前一步,想找个地方将烧鸡放下,可吃饭的小几被他推倒,隔着碎瓷片,犹如跟着一道江河。 “我来看看你。” “用不着。” 李幼白被噎住,手指攥紧油纸,少顷哦了声,道:“ 你饿吗?” “不饿。” “可你仿佛没有吃东西。”他的脸难看极了,蒙了层土似的,眼神也变得冷淡幽沉,李幼白想把他摁进水里洗洗,还有那股扑鼻而来的酸味。 “你凭什么管我?” 语气简直阴冷到了极致,李幼白被他堵得无法回应,呆站了少顷,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又瞥见他右脚往外渗血,遂将烧鸡往高几上一搁,准备去找铜盆弄些温水和干净帕子。 谁知刚转身,往门口抬脚,那人便急急往前一蹦,咬牙切齿地说道:“李幼白,你没有心!” 李幼白回头,他眼睛猩红,此时恶狠狠地瞪着自己,既倔强又狼狈可怜。
第60章 卢辰钊觉得自己卑贱可怜, 尤其在他说出那句话时,活脱脱一个寻死觅活的怨妇。 他向来瞧不起这种人,遇事只会自怨自艾, 自暴自弃。这世上谁离了谁都能活,何必非要舍弃自尊糟践自己。而今,他竟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每日除了上值,便是躺在床上发呆。 他连找她的勇气都没了。 拿什么去找, 先前名分都没有的人,而今更是彻底完了, 没指望了。 闵裕文明明都没有努力过, 老天却待他格外宽厚偏爱,眼见着卢辰钊稍微有些进展,便帮闵裕文丢出个定情信物,轻而易举得到他梦寐以求的。 凭什么。 他僵站在原地闭上眼睛。 死乞白赖这么久, 只等着李幼白有朝一日心软答应, 可现下这情况, 他连继续等待的机会都没了。 哪怕那玉佩发现的稍微晚些, 或者他之前便更加积极点,让李幼白早些给他名分, 都好, 也不会出现此等难以收拾的局面。 卢辰钊心如死灰, 赌气地单脚站在雕花屏风处。便是幽怨也无妨, 横竖是在她面前, 丢人也不只是丢了一回两回。思及此处, 卢辰钊更加不要脸地挺直腰背,唇抖了下, 抱怨。 “你既去了闵家,何故又来看我?” 他心里想说的话更加龌龊,诸如脚踏两条船,没心没肺,但他一个字都不敢再说,有些话在气头上,想想也就是了,不该发疯吐出来。 李幼白咬了咬唇,叹了口气后转头又走。 路跟着跟着跳过去,抓着门框扬起下颌:“李幼白,你...” 却见李幼白三两步走下台阶,不是往门口处走,而是径直去往井边,端起铜盆打了水,随后莲池提了一壶热水进屋,李幼白也折返回来,抬头望见他,一句话都不说,皱眉避开,独自进了屋去。 刚把铜盆放在地上,便起身将各个楹窗推开。 清风带来新鲜空气,将浑浊的酸腐味吹走。 她的发丝倏地贴上脸颊,白净的侧脸呈现在卢辰钊面前,她站在那儿,便要往上挽衣袖。 卢辰钊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不是要走,而是见自己受伤,想为他擦拭清理。 他一阵不自在,那质问也像是无理取闹,胡搅蛮缠,遂咽了咽喉咙,单脚跳过去,边伸手边缓和了语气,道:“我帮你挽袖子。” 李幼白背过身去,不想理他。 他讪讪跟着过去:“谁叫你不说清楚,我以为你要走,不知道你还...” 李幼白洗净帕子拧干,不带情绪道:“去圈椅那边。” 满屋中也只圈椅处能落脚,在卢辰钊跳过去前,李幼白已经站在那儿,皙白的小脸绷紧,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我自己来吧。”卢辰钊去拿帕子。 李幼白避开:“坐下。” 卢辰钊如芒在背,甫一坐下,便被李幼白伸手拉着脚踝挪到半空,他忙虚坐,抬起右腿,也叫她没有那么吃力。 她的手白净细长,手指是握笔的,此刻托着他的脚踝显得很是突兀,他想往后缩脚,她抬眼,他又一动不动。 水珠滴滴答答落下,溅到她裙上,她仔细看了一遭,随即将那伤口外的血水擦掉。莲池抱着药箱进来,把镊子递过去。 李幼白没抬头,只眨了眨眼睛,淡声道:“会有点疼。” 先是看了一遍,随后将伤口周遭的血水擦掉,莲池抱着药箱进来,把镊子递过去。 李幼白抬了下眼皮,淡声道:“会有点疼。” 卢辰钊:“我不怕....” 李幼白捏住瓷片,倏地拔出来,血水溢出。 卢辰钊的“疼”字卡住,双手握紧扶手,咬住腮帮。 李幼白捏着瓷片丢进盆里,似笑了下,但不明显。 卢辰钊想说什么,但见她不搭理自己,便知道方才说的着实太过,叫她生气了。 且不说当初李幼白什么都没答应他,便是真的答应了,在那块玉佩面前,便也没甚分量。毕竟是她生父留给她的遗物,交代嘱咐她日后要嫁的夫郎,她父亲为她筹谋打算,她无论如何都会认真考虑的。 何况,照理来说,闵裕文的确算个良配。 尽管卢辰钊不想承认,但他不善于自欺欺人。 转念又感叹,李幼白这位生父也是,当年李幼白还那么小,凭白操这些闲心作甚。 “好了。”李幼白帮他缠裹完纱布,起身又去洗手。 在卢辰钊开口前,径直堵了他的话,“你别误会,之前在齐州大佛寺,我被捕兽夹夹住脚背,是你帮我擦拭药粉的,我做这些,是还你人情,不为别的。” 当真冷酷无情,听得卢辰钊有口难言。 她又去拿烧鸡,卢辰钊一手摁住,因为太快,手指摁在她手背上。她要躲,他忙往前伸,接着便用大掌急急包住她的小手。 “不是买给我的吗,怎还要拿走?” “你说的,你不饿,不想吃。” “我只说我不饿,没说不想吃。” “既然不饿,还要这烧鸡做什么?” “你买给我的,我便是不饿也要吃。” 卢辰钊说罢,将油纸解开,当着李幼白的面扯下一条酥嫩的鸡腿,狠狠咬了一口,像是为了证明他的诚意,还没咽下去,又是一口。 他吃的大口,但吃相仍是好的。 李幼白哼了声,也不再同他计较,径直走到那圈椅前坐下。卢辰钊见状,跟着一瘸一拐坐在旁边的圈椅上。 “慢点吃,别噎着。”李幼白被他气笑,倒了盏茶推过去。 他喝完,便觉饿意上来,不似前几日的闷堵,饿的久了猛一吃东西,仿佛没够。 两人坐了会儿,空气中的氛围便有些微妙。 风迎面吹拂,将他们的衣裳吹 得簌簌鼓动,桌上的油纸跟着发出呲嚓响声,烧鸡的香味飘到鼻间,混着李幼白的恬淡和墨香,令卢辰钊心间一动,拇指捏着虎口,抬头偷偷瞟她。 恰好她也看来,便被对了个正着。 “你倒是一点都没有憔悴,反倒更好看了。”他哼了声,尽量控制着语气。 李幼白一愣,笑:“是吗?半青也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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