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盈则难以收手,怨则难以敛心,应知此时不该,吻落那一滴雨露后,元澈的怨念便探移至她的唇边,轻轻磨吮。忽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躲闪,让他有些着恼,他咬了咬她的唇瓣,毫无气度。对方一时愣怔,双目微启,如此可乘之机,便让他舌再也无所阻碍。蝶衣轻扫着花瓣的每一寸角落,匀抹着每一滴花露,细薄的肩头微微抖了一下,金缕易堕,玉骨空销。 冯让早在不远处抿嘴暗笑了半晌,见两人形分,才策马过来:“殿下,未央宫火势起,崔谅攻入宫城了。” “攻入?”元澈皱了皱眉。 冯让道:“斥候来报说,是从西直城门打过来的,贺家的守将及贺存都已伏诛。” 元澈冷笑道:“贺氏忙了半天,却叫他们摘了桃子。我们还有多少人?” 冯让已点过兵马:“一千左右,大火烧起来的时候离散不少,打之前殿后的宿卫现在还没有跟上来,想来已与崔谅部短兵相接了。” “少了这么多……”元澈喃喃道,不过至少殿后的宿卫探明了崔谅的来意。崔谅与贺氏勾连,但入城之后便尽杀贺氏一族,这是光明正大的清君侧,但既然自己殿后的士兵已经再无讯息,也说明在清君侧后,崔谅也有着废立之意,“先回司马门与冯谏汇合,丞相府就在武库南,把陆冲也叫上。”随后牵了牵陆昭的手,道,“你要去哪里也先别去了,和我回司马门。” 陆昭默默点头应着,她本来就是要去找陆冲汇合的。 司马门阙内,众人集毕,元澈扫了扫桌面的杂物,铺开一张舆图。崔谅攻入未央宫后,局面比贺氏接掌时更加不容乐观,保太后所掌宿卫众多,但毕竟先前没有打下武库,因此军队力量有限。但崔谅所率部众人数上便有近三万,若有需要,其麾下所领三郡还会再补充兵马北上支援。而函谷关东的司州,也有其宗亲部众为地方太守。 此时不是他不想回攻保卫皇帝,而是实力上并不允许,如今回到略阳,云集部众,下陇勤王才是最正确的应手。但如今凉王之乱还未平,虽然现在是停战期,但期过他能否拿下长安,还是个问题。 “殿下,不若出灞城门,据灞上,集兵攻长安。”一名将领谏言道。 陆冲言道:“王叡领郡国兵自函谷关入雍州,原是要接渤海王之藩,殿下若驻守灞城,日后也可借此兵兴王事。” 元澈闻言,眉头皱了皱。 陆昭心里也是一紧,不由得对这位庶兄的谏言内容和政治敏感性深感担忧。如今崔谅兴兵而来,据守未央宫,废立在其一念之间。这时候一个外臣谏言太子引藩王入局,首先就要被怀疑是否和崔谅串通,到时候背后捅刀子改立渤海王。陆昭当然不会相信陆冲和崔谅有什么串联,因为和崔家略作交涉的是自己和陆放。 不过那时候仅仅是和崔谅试探一番合作意愿,关陇世族陨落,巨大的权力空出,陆昭明白这时候最正确的做法不是独吞,而是引一些新世家入局分羹,在分羹的过程中,陆家拿比较大的那部分。不过崔谅既然没有答允这个条件,显然是不同意这个分配方法。 陆昭看了看元澈,明白他目光中那份焦灼。他的父亲虽然无时无刻不想置自己于死地,但对于这几个儿子,尤其是太子,那真的是没的说。旁事不论,单单是今日率众闯北阙之举,就足以让许多父亲和帝王汗颜。这也是太子为何执着于攻回长安。但如果放眼于江北,其实长安也不是近期一定要攻下不可。 见众人鸦雀无声,陆昭道:“崔逆势如风焰,但其实此次所得不过十之一也,未竟全功。无论是两万兵力还是五万兵力,终归有限。控制宫禁,断绝内外,只是撬动权力核心的第一步。如今崔谅也仅仅控制住了皇帝和玉玺而已,尚不足前朝司马宣王诛杀曹爽时功成的一半。虽然武库与司马门也要沦陷,但撼动皇权的力量,仍不在他手中。” 随着陆昭行云流水般的言说,众人惊讶的目光也都汇集在她的身上。元澈对于陆昭能发此言倒不觉得奇怪,他更好奇她接下来的剖析。他明白,当过帝王的家族,对于权力的运作与掌握,有着多么可怕的理解。他更明白,若不了解她真正的实力与野心,便无法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力量去承接一切,去承接住她。 陆昭继续道:“崔谅欲行废立之事,需合乎礼法,而礼法之至高,无非有两大支柱。一是尚书事,二是禁军。殿下如今加录尚书事,尚书印玺在殿下手中。而禁军中贺氏所掌控的宿卫虽然即将被清扫,但是吴太尉手中尚且还有一些力量可以掌握。这两样,崔谅目前都还没有稳稳抓牢。” 陆昭一边说一边凝神而思,“崔谅若要走下一步,一是要抢夺仅次于尚书印玺、有发诏之能的中书印玺,二是要与吴太尉谈判,进行让利,自己分出一部分兵力作为禁军,与吴太尉联合控制全部禁军。” 陆昭的目光奕奕闪烁,指尖划向未央宫北的那片城坊中:“殿下,据臣女所知,舞阳侯驻守北门,他与长公主的一双儿女如今正在长乐宫为质。如今请殿下集中兵力,放弃司马门,在长乐宫接出其子女后,与城中王峤汇合,再出北门。想必保太后死,舞阳侯会为殿下放行。有了印玺在,日后在略阳暂建行台,崔谅即便控制皇帝,也是伪政权。” 虽然此时陆昭已将局面大部分剖析明白,但将士中仍有质疑之声,毕竟把一个皇帝放在这么轻的位子上,仍让人感到不适应。“陆侍中何故妄言而薄皇帝?” “建立行台,日后归都,我等岂非乱臣逆子?” 一些质疑的声音响起。 陆昭自然也不会蠢到要去散布什么轻君之说,最后肯定还是要把话圆回来。但如果不让这些人意识到暂建行台的重要性,太子行政的合法旗帜就不够鲜明。不要说日后有没有能力组织反攻,只怕回到略阳,天下便会一片大乱,世家举兵,各个都要效仿崔谅清一清君侧。而太子薄弱的声音,则会湮没在这片权欲的大海中。 而对于自家来讲,也必须要在略阳建立行台,在太子的身上自家已经下了重注,此时他们已经站在一个与太子如此之近的位置上,宗族子弟的诉求也都不满足一个开国县公。借由行台获取更多的合法权力及家族声望,即便政治倾向如陆冲,也不会对这样的做法感到反感。不过,和这些将领说话,不能太弯弯绕,和他们说权力合法性、利益刮取没有任何意义。 陆昭耐心解释道:“除了皇权之外,国家权力不过是官僚、粮食、财政、地方军权四部分。仅拿官僚来说,自刺史以下,包括诸位,每年初一,进官表彰,皇帝也就听听黄门侍郎念念名字。但就是这念念名字,却是整个天下十分之九。而要控制这十分之九的名分与力量,就必须建立行台统筹。只要行台建立,将军们便是护住天下之业的功臣。来日长安攻克,将军们自然是奉明珠而归朝。” 逆境下想要鼓动人心,利益自不可少,但也需要有一些使命感。 元澈此时亦道:“城破之日,孤为诸位请功。”他微微含笑望着众人,最后目光却自然而然地与陆昭相对。其实他明白,许多话陆昭都没有点明。譬如地方军权,如果能拿捏住王峤,建立行台,那么无疑在司州方面的郡国兵和世家部曲,也会更倾向于自家。并且陆昭也提醒了自己,崔谅如果有意荆州,那么行台是否能够成功建立,也会影响苏瀛等人的倒戈方向。 后事既已分明,元澈也不拖泥带水:“冯谏仍据守武库与司马门,孤带人抄廊桥,去攻长乐宫北门。昭……陆侍中,长乐宫你与陆文学较为熟悉,带上人马,把人接出来后,我们在长乐宫北门汇合。”即便是言正事,元澈的目光中还是不□□露出一分亲近之态。 “走了。”元澈重新戴上兜鏊,回身的时候,轻轻勾了勾陆昭的手。他看得清玉面蛟龙身上的权骨,他看得清,也托得住。
第143章 统战 元澈领众将重新回到东阙, 经由两宫城墙连接的回廊,准备开始对长乐宫进行清扫。但是对于丞相府众人的处置,元澈决定交与陆冲。言下之意, 还是要让陆冲杀贺祎来交出一个投名状。方才陆冲的言论,着实令他着恼, 但也由此可见王叡当年对他影响颇深。 如今, 他即将在略阳建立行台,相比于元洸所在的洛阳,地缘上可以说毫无任何优势。如果王叡想与元洸在洛阳方面有所图谋, 沿渭河截流,无异于控扼了东面诸州与行台的通信。 如果王叡想玩点狠的, 那么联络已经失势的薛琬,借由其家所在的河东, 直接占领豫西通道,那么东面所有的粮草和物资, 也无法再流入关陇之地。这后面藏着的薛氏一族和丞相幕府下众多的豪门发家史,精明如王叡, 不会不明白。 因此元澈还是给陆冲一个表态的机会, 杀了贺祎,逼其与关陇世族翻脸。即便王叡还想要染指关陇世族的残存势力,由于陆冲的表态, 也会面对巨大的舆论压力。 元澈据临回廊,俯瞰下方,陆冲显然很是抗拒, 对陆昭的神情姿态, 已近乎争吵。冯让看到此景,也不由得皱了皱眉:“殿下, 这位陆文学怎得如此不识大体。” 元澈笑了笑:“他从小质居魏国,是被我父皇摁着养的。老师是当年在太学任职的孔昱,教的都是礼义仁智信那一套。你让他围丞相府,他可以做到,但要让他杀丞相,尤其是当着自己老师的面杀掉丞相,他是下不去这个手的。世事于他虽有磨砺,但毕竟没见过世族之间的斗争,也未曾染指过一分一毫的权力。王子卿温文尔雅,当年又是叱咤风云,危境之中递来了一只手,落在他眼中,便成了真英雄,救世主。他哪里知道,权力的夺取从来都不是温文尔雅的,乱世的人才也从来都是迭出多于迭入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陆昭。陆冲也算是陆昭名义上的兄长,不过将心比心,当哥哥的,即使弟弟妹妹说的再对,心理上多半也很难接受。不过他也相信陆昭可以处理好这一切,若非如此,那么当年陆振也不可能让她独当一面,执掌大局。 “走吧,先去清扫长乐宫各门戍卫。”元澈道。 廊桥下,对于陆冲仍在滔滔不绝,所言兜来兜去,不过大义二字。陆昭也听出来了,陆冲之所以如此抗拒,是不愿当着老师的面,亲自下令处死贺祎。淡淡地撇了撇头,陆昭扬了扬手,对一名护卫头领低语了几句。 头领得令后,不由分说,先将陆冲捆了,堵住口,送上了东阙。这些护卫本是陆归麾下精锐,相比于陆冲,自然是对陆昭的命令优先服从,因此无论陆冲如何发号施令,这些人皆无动于衷。 将陆冲送上东阙后,这些人又沿城墙搜索,找到了一些崔谅部的军旗和铠甲,换好之后,便向陆昭这边伸手打了个招呼,随后携□□躲在城垛下。此时,不远处已有打斗声响起,应该是元澈再与贺氏剩余残部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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