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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之上

时间:2023-09-03 01:10:57  状态:完结  作者:诗槊

  陆昭亦请求出列,允准后反驳道:“若分广魏郡,则秦州不接秦岭,也便没有分立必要。臣请同分安定郡入北凉州。”

  既然要割广魏郡,那么不如连安定郡也一并割入,秦州刺史太小那就不做了,直接做北凉州刺史又有何不可。

  张沐道:“中书既要保全秦州之名倒无不可,山川形便既得,犬牙相入也不得不考虑,臣请划新平郡入雍州。”

  此时魏钰庭也附和道:“新平郡原为今上封邑,划入雍州却是情理之中。”

  今上自易储之变胜出,封邑新平郡若说是龙兴之地也不为过。历来龙兴之地付与何人,都是大有意味,魏钰庭也是以此断定,陆昭不敢在分新平郡上和自己硬着来。如果说广魏郡只是将陆家与彭家在地理上进行切割,那么在安定挖出新平郡,则将北陇道大部分隘口以及安定腹地都暴露在了他人门下。

  果然,如魏钰庭所料,陆昭稍稍压收了声音,道:“今上故郡,臣自然不敢做主,只是不知新平郡界定是在何处?”陆昭顿了顿,“据臣所知三国时陇右叛乱后,鹑觚县被划分在雍州新平郡内,但是晋时却划分在了安定郡内。”

  新平郡界定沿革有一个关键点,那就是鹑觚县,此县的归属算是犬牙相入划分政策的一个漂亮案例。三国时期鹑觚县被划分在是因为陇右叛乱后,魏国需要防范蜀国,将鹑觚县向东划分,既是害怕蜀国自陇入寇安定后无险可守,也是对西北边将的一种防范。

  晋朝时鹑觚县西归安定。鲜卑秃发树机能曾侵扰秦州和雍州,当时,贾充加都督秦凉二州诸军事,出镇长安。此后在在司马炎与司马攸的兄弟对决中,贾充的女儿贾褒已嫁与司马攸为妻,司马炎仍需争取贾家派系的力量,以期传位给司马衷。除了封贾充另一女儿贾南风为太子妃,也在政策上对贾家多安抚拉拢。将鹑觚县划入安定,也有着这一层意思,其后贾家两代人出任安定,可见一斑。

  魏钰庭听罢与张沐面面相觑,陆昭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安定的划分不仅仅是军事的考量,还有政治的考量。陆家是否是日后你们需要拉拢的对象,这件事上就要见真章。可是如果新平郡的界定一切要按照陆家的意思来,那挖去新平郡的意义就不大了。可是好巧不巧,当年先帝为了保凉王,偏重西北,在最终划分鹑觚县上,就是归于安定。

  魏钰庭向张沐使了个眼色、先前他曾告诉张沐,在新平上的争论,由他这个魁首及会议主持者来表态是不太合适的。由太子表态,更不合适。

  张沐此时头脑热烘烘,将陆昭的话思忖了几分,感到有那么一丝胁迫的意味,但心中亦不乏以此身立名的想法,于是道:“即是今上封邑,又为国计,增一县也未尝不可。”

  然而话音未落,王谧则忽然出列,神色慷慨激昂,匍匐跪倒道:“臣太子少保王谧,肯请殿下三思!张沐随意分割今上故邑,更祸乱西北人心,此举是要陷殿下于不孝不义之罪!”

  魏钰庭见王谧扣下这样一个罪名,几乎连自己也要牵连进去,也不得不把最后的底牌打出来:“殿下,此次庭议不过各发议论,新平郡之归属,臣等不敢擅专,秦州分州臣更不敢擅专。臣请移交权柄,待行台归都,请陛下诏令定夺。”

  场面正僵持中,忽闻外面有簌簌脚步声,只见黄门侍郎入内,在得到召许后,走到元澈身前通禀道:“长安有诏令来。”不过短短一句,并不细说。

  元澈皱了皱眉,将送诏书的人宣入殿内。那人身着官驿服制,手中乃是一支密封卷筒。卷筒由小侍检查后,再度奉上元澈身前。元澈只手解开密封,向黑漆漆的桶内一探——衣带?

  元澈脸色倏变,只先让送信之人退下,然而百官列中忽有一惊呼:“褚潭?”

  王济面露惊诧,看着来者,他先前见过褚家的人,褚潭乃是将要嫁与他家褚氏的叔父。只见褚潭亦叩首道:“臣亦奉诏令,接任新平郡守之位。”

  话音刚落,陆昭也不由得惊恐地看向了他——这并不在她的计划之内啊。

  此时,众人的惊异已不仅仅止于褚潭一人,更对封筒中是何诏令更加好奇。

  元澈深吸一口气道:“除却魏钰庭,余者,非两千石官员,暂退避殿外。”

  众人面面相顾,心中疑云更重,却也在冯让的驱赶下退至外面。此时大殿内只余陆昭、王济、王谧、彭通与魏钰庭另并太子六人。元澈将一条衣带,交给魏钰庭,而后道:“劳烦詹事有始有终,为大家将此诏念完吧。”

  衣带上有字,刻皇帝印玺,魏钰庭恭恭敬敬接过,而后念诵:“夫运不常隆,代有莫大之衅。爰自上叶,或因多难以成福,或阶昏虐以兆乱,咸由君臣义合,理悖恩离。”魏钰庭念到此处,默默抬起头,后面的内容已经不需要他猜测了。

  自长安带出的衣带诏,除了写明封北凉、南凉刺史外,秦州刺史之位也毫无疑问地落在了陆归的身上,至于界定,乃是广魏、安定、新平三郡。不过拟诏者似乎也有所考量,原本安定言至河水的部分,退让到了祖历,以期给北凉州境内一个完整的河道藩篱。广魏郡则是沿长离川划分,将西岸让渡给了北凉州与南凉州,对于两方日后入陇道,也给与了充分的尊重和空间。自始,新平郡由皇帝亲自规划至秦州,甚至亲自安排了太守,想来也再无争议。

  “殿下,衣带诏的真伪……”魏钰庭还想尽力做最后一搏,然而抬手却见元澈冰冷地目光扫过。

  “魏詹事。”元澈语气不再温和,“你先看清楚所有的署名再向孤问话。”

  太尉、御史大夫以及九卿的签名俱在。这样的一份质疑,魏钰庭一旦提出来,如果是错的并延误了反攻长安的战机,那么即将到来的是长安二公九卿的集体清算与反扑。更何况,关东的褚家为何在这个时机被安置到新平来,其背后的水到底有多深,都有哪些人的运作,这些人又达成了什么交易,谁也不知道。

  “退下。”元澈缓缓呼出了一口气,似有万分疲惫,“都退下吧。”

  “中书……”


第203章 家书

  人潮褪下, 两个字的点点余温如幽火一般,灼烧着陆昭仅存的神识。此时早已四下无人,元澈从高高的御座上走下来, 薄薄的日影便映在他的脸上,隆起的眉弓, 深邃的眼廓, 微枯的唇角,五官的每一个角落都是话,然而他偏要安静地看着她。

  元澈慢慢执起陆昭的手, 这双手出奇的凉。他的指尖顺着光裸的手腕向内延展,在探至内袖边缘的时候, 却戛然而止。

  他知道那封信就在这里。元澈有些好奇,他试图在陆昭的眼眸内亦或是肌肤的触碰间找到答案, 然而他却失败了。进而,他又有了些惧怕。他知道当他揭穿她袖内隐藏的秘密后, 他们的关系便会不复从前。于是他的手就这样静止在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足够温存, 也足够制止谜底的揭晓。

  两个人似很安心地站在沉默里, 陆昭只觉得被握住的腕似要烧着了一般。致密的火舌舔舐着每一寸肌肤,热气闷在她的袖口内,连同那张信纸, 在里面不断地翻滚,似乎不肯好好隐藏。而她的肌肤一如既往地用特有的冰冷绝望地压制住一切,不要露声色, 他还没有发现, 再忍一忍,只要挨过了, 你们依旧可以一起观山,望月,日复一日地欢好。不过就是一个衣带诏么,怀疑又能怎样,他的父亲尚且不保。

  一个人藏奸,另一个人装傻。元澈不知不觉间叹了一口气,为什么而叹的呢,想到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觉得骇人。他握着陆昭的手,像往常一样,五指漫过四道小小的夹缝,最后由外侧的拇指温柔的扣住一切。

  陆昭愣怔了片刻,顺从心意地同样用手承接了一切。

  一月三十日,能够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何必让对峙代替温柔。腮弄暗粉下,还要藏着多少不动声色的窥探。眼浸寒雾下,又有多少欲言又止的暗究。她就这么一想,这一份温柔便让一切变得难耐了。

  一只手毫不费力地解开袍服里埋藏的袖管,陆昭将那份折叠平整的书信拿了出来。明明是上好的熟宣,贴在身上却如身着针毡一般,陆昭如是想着,把信郑重的交付到元澈手中。

  “当时还未来得及细看。”她干脆地将信摊铺开,眼神却偏向了别处,直脊削背清刚地挺着,气势上又难得地带着那么点混不吝,“感情上的事也好,朝堂上的事也好,我不喜欢拎不清。”

  元澈闻这一句斩截的言语,心里反倒更软了,只觉得两个人似又近了一些,不由得身子也挪近了半寸。陆昭却别过身去,满一副破罐破摔的架势:“你快看清了,好做决定,现下除了魏詹事他们,旁人并不知道衣带诏的事情,是否……”元澈伸手掩住了她的嘴。

  殿内的更漏啪嗒啪嗒地想着,将时间稀释开,元澈轻轻环着陆昭的肩,贴着她的背,感受着肌肤之间疑似心跳的抵合。他一只手则拿着那封信,知道此时不认真将信看完,便算不得坦诚相对。

  “……今上有意分新平、安定、广魏入秦州,圣心仁德,勿再忧虑。秋风摧院中树,花叶俱落,一朝奄乎,如见阿貉落落而立,忽觉身畔萧索。冬冷,勿忘添衣,念念。”

  第一次,元澈觉得一纸黑艳艳的墨色触碰到了自己的眼睛——这不过是一封家书而已。元澈将信拿给陆昭:“你还未看过?”见陆昭亦满脸惊诧,元澈心里满是欢喜。他环着她的颈,绕了半圈,忍不住想着要像小猎狗一样,围着跑,撒个欢。

  现在想想,衣带诏这样秘密的事,二公与九卿俱已署名,已经不是陆昭可以操控的。她或许知道长安方面会有一个共识,但具体会是何种结果,她也没有任何底气知晓。况且这样一个分州结果,也算公允,比起行台内各方无止无休的拉扯争斗,她身为中书向长安讨要一个定论,也无任何可指摘的地方。

  虽然她仍旧绕过了自己,但元澈也知道,这样一个必须中立、冷漠,在寒门之中明确立场,在高门之间故作姿态的自己,在陆昭奉行的天理与世界内,是需要被绕过去的。他也没有立场来要求她的依靠,他到底令她难办了。

  被环抱在温柔中,陆昭拿着信,亦是说不出的惊诧。她其实想告诉元澈,整件事情确实有她的参与。尽管结果是几近完美的圆满,但动机明朗且直白,她要利益,并且因立场相悖而不能完全交付信任。

  而面对元澈此时的完全信任甚至完全理解,陆昭心却绞拧在了一起,她知道自己内心的角落包裹着怎样的阴暗与欲望。她宁可元澈将它拆开来,碾碎掉,而不是让自己带着这样的黑暗,在他的温柔与爱意中溺亡。

  陆昭眯起眼睛,微微仰起头,意图在一片混沌海中寻找新的出口,然而落在元澈的眼中却是索吻的暗示。他抵着她冰凉的唇,深切地在舌与齿之间探寻。在潮湿的舔舐声中,在腰脊发麻的空隙里,他发现了她浅蹙的眉心与承受不禁的神色,还有抵入咽喉时微微瑟缩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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