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灿听着,开始面色忧虑地点头附和。但他是保太后的人,不敢多作品评。 元洸继续道:“陆归是难得的帅才,但若降魏,身份骤变,他就再也不能领兵了。生在乱世,若无军功倚仗,君威之下,何异于鱼肉。如今陆归出逃,这颗子活了,陆家的这盘棋也就活了。他随便投靠哪家,受到赏识,有权在手,陆家这块巨石就有势了。父皇就算知道了实情,只怕也不会深究。于理,人家是被魏军追杀被迫出逃,逃的还是魏国,就不能用一个‘叛’字定罪。于情,好歹有着陆昭仪这层关系在。再加上此值战乱之时,父皇绝不会对降族行杀伐之举,以败仁德之名。在外,陆归可为陆家后路,入朝,陆归则有与父皇谈条件的资本。如此布置,其心可知。”说到这里,连元洸自己都觉得胆寒心战。 陈灿心里其实觉得陆归能被贺氏所用,能有权势,也是极有利的,毕竟陆昭仪和保太后同气连枝。他想不明白为何五皇子对陆家有如此执念,但他明白一点,长安容不下这样的执念。 当年元洸母亲因家族涉案忧死,元洸操纵乌台,意欲翻查,最后的结果怎么样,所有人都看到了。元洸没有被立为太子,并且出质吴国。 因此陈灿思来想去,只得缓和相劝:“殿下若实在不喜陆归,那便让保太后和贺家支会一声,不拘他投奔了谁,先给要了来。吴王世子又不是什么香饽饽,他们总不好和贺家抢人。到时候送到长安,让陆归走走鞫讯,吃些苦头,必让殿下痛痛快快的。” 元洸深知自己与陈灿立场不同,陈灿是保太后的人,保太后是世家出身,他自然站在世家的角度上说话思考。而自己,更多的是以陆家为国患来考量,这一众狠角色来长安,外面还有陆归这个弩炮台杵着,很难称得上是什么好事。 因此元洸也不再多说,心里只琢磨着陆归出逃一事。设计之人元洸不作他想,他只是好奇,明明在走之前,已经给了太子关于陆归出逃的诸多提示,为何太子视而不见。他太过熟悉自己这位兄弟:稳扎稳打半步不错,心机、智谋都不差,不会听不出来自己的弦外之意。这个时候刻意放了陆归,很明显是邀好于陆家。 思忖片刻,元洸忽然抬头对保宁道:“你是最后一批离开建邺的。离开之前,建邺发生过什么大事?” 保宁道:“殿下走后第二天,太子去见了会稽郡主,之后就下令换了吴宫所有的守卫。再后来旧苑的蕴宝阁遭了强盗,据说是要偷前朝玉玺,但没得手。奴婢那日恰巧被调到泠雪轩附近当值,亲眼看见魏主簿拿着放玉玺的紫金匣觐见的太子,又看见那匣子贴了封条入库了,玉玺应该无事。” 元洸却不这么认为,突然更换宫卫,说明宫中有变故。在世家强大,军权倾斜的情况下,太子大可以利用玉玺吸纳淮南的力量,把玉玺封存入库算是怎么回事?难道想回长安让父皇亲自受玺么?父皇若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早就一诏谕旨,下令送往长安了。 建邺出事了,玉玺也出事了。 “对了,殿下可曾派了侍女来驿站打过前哨么?奴婢从濡须渡口回来,听渡口守卫说了此事,觉得奇怪,毕竟殿下已经没有随侍侍女了。”保宁问道。 元洸脸色铁青,蓦地从席间坐起,差点没有站稳。保宁不知说错了什么话,此时早已吓得伏地乱抖。一边的陈灿见状,立即扶住元洸,亦不知所措,问道:“殿下,出什么事了?” 元洸甩了衣袖,撇下一边的陈灿,疾声道:“来人!” 外面守卫的甲士听令入内。元洸道:“派人围住驿馆,封锁城门。” 甲士一愣,然后低头道:“殿下.殿下,驿馆和扶风城早已被围的密不透风了。” 元洸心中猛然一挚,咬牙叹道:“休矣!”说罢,他勉强坐下,又细细思索一番,转而对保宁道:“通关文牒.保宁,当年通关文牒根本没被烧毁,那个人拿着通关文牒已经混进来了。” 保宁也吓得面无血色:“殿下.殿下不必担忧,奴婢自当以性命护殿下周全,那人就算混进来,也近不了身的。” 元洸干笑两声:“她杀我何须用刀。只怕丢失的传国玉玺,已经被安放在驿站内了。” 陈灿了解魏帝,于政事格外敏感,听闻此言愈发觉得祸事将至,思考片刻后遂心生一计:“殿下不是持有太子丹节么?若陛下对殿下有任何疑虑,殿下一定要拉太子下水。” “糊涂!”元洸阴冷的斥责声格外凌厉,“太子领兵将近举国兵力之半,远在边陲,陛下对他只会极力维护。若给他按上偷窃传国玉玺之罪,和逼死父皇有什么区别!” 虽然怒气填胸,元洸话毕后深吸一口气,静了静,然后看向保宁道:“咱们在江左收服的几个敢死之士如今也该用上了。让他们换上和魏军一样的服饰,从寻阳出发往北追,一发现陆归就杀掉。想来明日我们不会启程回京,你明早趁着天不亮便偷偷逃出去吧。” 凌晨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候,保宁有些身手,一个人逃走不难。 这时候一定要和陆家撕破脸,不然他就算说是陆昭嫁祸的,也不会有人信。更何况他和陆家的关系曾经是很好很好的,甚至老吴王有意. 元洸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保宁面色悲戚,诺了一声,复问道:“殿下何不也杀了那个郡主?她害死了咱们不少人。” 元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摆手一笑道:“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所谓凄惨,无过于此。留着她,让她在长安熬着吧。”
第34章 疑心 正月初四中宵,近京畿骁骑营奉旨,由郡县兵协助,合围灞城驿站及城池,于驿站内搜获出本应在吴国的前朝玉玺。五皇子元洸不允入都,就地幽禁于驿馆,而陈灿投入廷尉诏狱。对于这枚印玺的以此种方式出现,魏帝一封手诏投向建邺,下令彻查。 长安宫城东门外有两坊之地,是为宫城内的大监,以及高位女官所设立的居所。刘炳这一日不上夜,回到了住处,此时云岫正立在正堂一侧等他。 刘炳见了人,满面堆笑道:“娘子放心,事情都妥当了。陈灿已经入狱,五皇子还在灞城圈着,陛下震怒啊。” 云岫敛身一拜道:“婢子先向您道贺了,贺您得升正监。” “哪里。”刘炳连忙摆手,“多亏得了你们郡主的助力。” 云岫道:“刘正监言重了。您是见过大风浪的人,这些在您眼里,还不都是小把戏。” 刘炳深知陆昭手段,因此真心褒扬道:“郡主能以陛下丧母之痛切入,借机发轫,使陛下动了恻隐之心,我这边才能有所施为。” 云岫只言不敢当,又将心中的疑虑说出:“只是这次陛下为何这么快知道了玉玺失窃的事?” 刘炳皱了皱眉,他心中亦有担忧,所幸将自己的安排告诉了云岫:“这次陛下是从绣衣御史处拿到的消息,得知玉玺出了事。他们这么快就查到了灞城驿站,只怕你沿途皆有人跟随。我已经让人在永巷寻了个刚死的女尸,让人抬进驿馆替了你。这几日你不要再出门,明日便会有宫里的人来领你。靖国公府这边,虽然绣衣属要插手,但宫里也要亲自安排侍奉的人。陛下到底念着情,把老吴王封了靖国公,等纳降礼一过,就接进京来。造府的事已经安排下去了,中间少说还有一两年。你好生在宫里做活计,莫言多言,绣衣属遍地耳目。到时候派回国公府,你和你们郡主便可团聚了。” 云岫听完,连忙跪下叩谢:“婢子多谢正监回护,也替郡主谢正监费心周全。婢子必会将此事告诉郡主,不亏待了您。” 是个聪明伶俐的婢女,主人也教得好。刘炳一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日后你们都在京中居住,靖国公又领京兆尹的职,少不得还有些走动,来日方长。” 此时,建邺城中尚不知北面的消息,元澈对城防与宫防做了最后的调整。连着几日,北方世族王、崔两家并未有任何新的表态,说明玉玺并不在他们手中。而相比北人,南人最近的频繁动作倒是令人瞩目。 如今请求南归的所有上表,虽然均已被驳回,但南方各家对局势都有了共同的认知,不欲太子插手地方利益。因此返乡的情绪一直未曾消除,南人与地方宗族的联络愈发的频繁。大量的财货一时间难以从建邺带出,因此南人又与有着交通优势的部分北人频频接头。而对于蕴宝阁盗贼一事,沈家居然遣沈彦之去顾府询问。而顾府之后便以家主生病为由,紧闭府门,不再与外界来往。 泠雪轩内,元澈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由得哑然一笑,没想到沈澄誉这般按捺不住。于是他对冯让道:“先前围在顾家的兵,就先撤了吧。” 冯让有些惊讶:“殿下反倒不疑顾家了?” 元澈放下手中的笔,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沈家若真怀疑是顾家派的盗贼,大可暗地里遣个小厮去问,何必派沈彦之,反倒惹人瞩目。况且顾氏看似家大业大,顾孟州威望是南人之首,但到底子嗣上薄弱了些,重孙辈堪堪几人。派强盗夺玉玺这种事情,就是奔着江东自立去的。他顾家即便拿了玉玺,回到江东另立新君也好,自立也好,这么几个子孙也守不住。最后无论是被其他世家吞并,还是被魏国摆平,顾家的结果就只有诛族,太不上算。” 冯让也明白了,轻笑一声:“呵,这沈家是想撇了顾家单干啊。” “倒也不全然是这样。”元澈想了想道,“说到底,顾家还是有几代人的威望和恩惠在,顾老还活着呢。沈家这么做,无非是让我们怀疑顾家有所图谋,逼我们对顾家下手。届时顾老独木难支,必然会向沈家求救,沈家借此机会可获得巨大声望,从而一跃成为南方世族魁首。” 但沈家所做的一切,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陆家曾经将前朝玉玺所在的位置告诉过沈家。可元澈不明白陆家为何要这么做,确切的说他不明白陆昭为何要这样做。 陆昭现在俨然是陆家嫡支与南方世族的唯一对接人,这个位置,陆家处理得很是微妙。以陆昭的能力,足以把控南方各族的态度,处理好彼此间的利益。然而一旦有任何闪失,陆昭亦能以个人身份一力承担,不连累家族,而失去一个在室女,对于任何一个世族来说,都不会损伤根本。 她与无数个世家女儿一样,身负重担,亦可随时被牺牲掉。 如果说团结南方世族,向自己施压,对陆家本身有所助益的话,那么将前朝玉玺的位置告诉给江东武宗豪首的沈家,无异于倒执太阿,逼着南方豪族将自家弄死。 元澈在泠雪轩内疑心重重,沈家内部亦乱成一团。 沈澄誉枯坐在亭中,思绪纷乱。之前他与顾孟州拜访陆昭,顾孟州先行离开,之后陆昭与自己闲谈,无意中提了一句前朝玉玺的事情。陆昭当时说玉玺之所以被锁在蕴宝阁,是因风水之故,之后又借着这个话头,两人玄谈了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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