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薛家在京畿的土地私产也未得幸免,被众人悉数瓜分,薛家实力大损。门阀政治之重是政治结构稳定,要拔起一颗百年的参天大树, 枝叶会震动,根系会缠连,只为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薛家与贺家一样,在关陇盘踞了那么久,先帝时期就是执政之家,姻亲、师徒、朋党,太多人的利益都是跟薛家绑定的。如今已无贺氏逼宫、崔谅之乱这样的大变局,通过武力短时间内彻底清除一方的手段已经不再适用。陆昭明白,要除掉薛家,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关陇世族内部自己动手。 最强烈的怨恨永远来自于同道,此次事件也是深刻地说明了这一点。在所有事情平息之后,仪曹与太常等人也拿出了迎接行台归都的议案,即可付诸实施。 陆昭送走宾客后,独自回房,却见房间门还是开着的,院子里也不知何时多出了数只箱笼。雾汐守在门口侍奉,见陆昭回来才道:“汧县太子那里送来的礼货,说是送给娘子赏玩,现下还没有搬完。” 果然,见陆昭入内,几个搬运箱子的人便顿下脚步,分分行礼。陆昭亦点头微笑道“有劳”,旋即跨门而入。 这片庄园乃是家里新购置的产业,记在她名下,她的兄弟姐妹也都各有一套。陆昭的居所空旷,陈设整洁素雅。整个房间以银白色的帷纱步障相隔,分割出居室、就寝处与读书的地方,每处都有书阁。如今竹简仍是书籍主流的传抄方式,但陆昭此处只用纸本或绢本,十分轻便。这些书籍大多也跟着陆昭走动。后日陆昭要回到宫中,这些书籍在当天就可以打包完毕,装入防水的箱笼中一同入宫。 陆昭依榻闭目小憩,睡前饮一杯梨花酒入眠。有着淡淡梨花香的新酒温柔好吞,清白的酒泽沾染唇上。陆昭小睡总喜欢有些声音,门外衣裾摩擦的声音与春风一道钻入了窗,安抚着她每一寸感官,那温度无孔不入。 不知什么时候,门被关上了。 陆昭几乎是醒了,却没有睁眼,依旧歪在榻上。她以为是雾汐,便抬手将只剩一丝残酒的酒杯推了推,示意对方拿走。 外面的侍从退下,正是元澈入内。他先解下氅衣,替陆昭披盖上,旋即取了那只酒杯,就着她淡淡唇印将残酒饮净,随后跑到步障后取水净手。他回来时,那件氅衣已滑落在地。陆昭的长发挽至脖颈,几缕发梢坠落,滑到胸口上来,勾勒出一片幽暗的密室。他的手熟练地掀开那片春衫,用他刚刚被春水沾湿的手,将她的肌肤捕获。 “凉。”陆昭起身躲开,见是元澈,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元澈弯腰将氅衣拾起,搭在臂弯里,说:“汧县太小,哪有你们世族的大庄园好玩,顺便来讨杯酒喝。”说完用刚刚饮过那浅浅一盏梨花白的嘴唇沾了沾陆昭的脖颈。 “回了趟行台,殿下变得轻浮了。”陆昭轻轻点开元澈的额头,指着案头那两卷多出来的东西问,“那是什么?” 元澈这才想起来正事,起身将两副长卷取过来,与陆昭同榻斜对而坐。他将卷轴的一端交至陆昭手中,纸光与墨色徐徐展开,沿着陆昭的小臂、腰跨、乃至微弧的曲线哗啦啦地颤抖着。至此,她的怀抱中物与他的怀抱中人一样,丰处使益其媚,瘦处使益其清。元澈怔忡而顾,不觉叹美。 “太贵重了。”陆昭将长轴往元澈怀里推了推。 元澈却就势握住她的手道:“原想添在聘礼中,但我问过了,聘礼虽然送出,名目却立在少府名下,你摸也摸不到,看也看不着。来日若我欺负了你,你要和离,这些东西也随之收回。倒不如作为私礼,直接添到你名下,来日你若想赏玩也方便。” “先挂上吧。”元澈也不待陆昭回绝,先挽了她起身,左右顾视,自寻了一处空白的墙面。 纱帷半透,宽阔的肩膀与瘦削的身形一纱之隔,彼此隐约可望。元澈负责挂字,陆昭站在纱帷步障后,一双眼睛不知安放何处。他今日穿了新衣来,剪裁得体,趁得他的肩削挺而坚厚。隔着细雾般的纱,陆昭的脸不禁贴近了半寸。她的呼吸冰凉而湿润,带着一丝梨花酒的甜,仿佛气息早已沿着元澈的脖颈滑至衣襟的开口处。 元澈也不知为何,手臂一滞,明明没有被触碰,可是他的脖颈乃至后背都徒然窜起了一丝被轻抚的温热。 他忽然回过身来,却见陆昭轻轻咳了一声,双眸微微闪开,用手向左指了指:“歪了。” 永宁殿内,魏帝卧在榻上,正由褚胤做着艾灸。他腹痛,内有积水,挨了一夜。在听完李氏的汇报和对顾氏的怨恨之语后,叹了一口气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你和杨宁先接手这些人。至于顾氏,即便需要有什么动作,等到太子大婚或是太子妃有孕之后吧。
第274章 威慑 在确定太子与行台归都的告日当天, 苑中御池边开了两株桃花。如今已不是桃花开的时节,便有人说是异兆不祥。后来又有人想起再过几日便是薛美人的生日,又是小公主的满两周岁, 两株桃树是为大吉兆。因此魏帝便定下日子,于宣曲宫开宴为薛氏母女做寿。 宴会定在午后, 魏帝才下了早朝, 却取消了后殿听政。魏帝并非贪图肢体之安之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位勤政的英主早早散了朝会, 由刘炳侍奉向永宁殿走去。 走到半路的魏帝忽然想起一事,便命刘炳道:“去让杨宁和绣衣监的人来永宁殿。” 刘炳侍奉年头已久, 自然明晓皇帝话中的意思,但也实不知为何要动这样大的干戈, 将两人全都请来。卫尉杨宁领卫尉属,如今却被架空, 原本统的武库、公车如今在冯谏和司徒吴淼的手中。而各殿、阙卫士、乃至诸冶等令,则由殿中尚书陆昭长官。而所谓绣衣监的人, 则是指由皇帝直辖的绣衣直指。绣衣所指, 冀以清肃,绣衣监名义上所属于卫尉,其下任职, 贵虽未必,但职权却大。汉武帝天汉年间,民间起事者众, 地方官员督捕不力, 因派直指使者衣绣衣,持斧仗节, 兴兵镇压,刺史郡守以下督捕不力者亦皆伏诛。到了魏帝这一朝,以军兴从事,诛二千石以下已是常理,更可绕过三公,行令几乎不受制约。 说虽是这样说,但是门阀执政之下,哪一任绣衣御史也不敢真这样干。这一份权力不过是皇权微弱时皇帝最后的威慑,这种威慑是不能如真正的筹码那样打出去的,而是要时时刻刻揣在怀里。 卫尉属和绣衣监离内宫不远,刘炳抄了近道,亲自传话,所费不过二刻。卫尉与绣衣御史一并行至玉墀之上,侯在永宁殿前,刘炳通传之后,方才入殿。新任的绣衣御史乃是韩任的副手汪晟,汪晟如今尚未转正,待遇亦是有差,但其入殿时却与杨宁并列,就连叩头行礼时说的话,也是汪晟的声音大一些。 魏帝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确切地说,他要的正是这样的效果,卫尉虽然是正经的九卿,但是他的头上还是有一层天,三公亦然。 卫尉与绣衣御史因职权之故,皆是魏帝亲信中的亲信,入永宁殿后,魏帝按例命人安置坐榻,又赐予茶水,一番君臣之礼暂且不提。刘炳见势正欲退出殿外,却听魏帝止住道:“你且在内侍奉罢。” 刘炳听了先是一怔,只觉今日皇帝对自己实在太过恩宠优渥,道了一声“是”后,还未细想个中缘由,便听魏帝向杨宁问起渤海王元洸在金墉、洛阳布置一事。 按说洛阳战乱,其势已被王子卿扑灭。而元洸废弃金庸、洛阳,直接赶往长安,至于日后是否还有回去的名分也是存疑。毕竟论军法,将士擅离职守也是死罪。若是两个月前,司州的实质掌权者是渤海王元洸、国相王叡与河东薛家、陈留王家,那么如今随着元洸擅自归都,薛琰仕途陨落,那么司州三分之二落入王姓之手,已有逼近二关之势。且王叡身为渤海国相国,在法理上也拥有绝对的主导权,贸然让元洸回到司州必有安危之患。 魏帝这几日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一股力量在他身后步步紧逼,但他今日始知,这种不安全感并非来自于陆家。 这是一个太过微妙的时间点。在渤海王离开洛阳的窗口,看似中枢势力交锋火热,但以中枢的视角来看,最终的结果仅仅是消失了一个薛琰。但是若放眼全局,司州最大的一支势力受到了最大的重创。 有藩国且领兵的皇子无令不得擅入潼关、函谷关,不得私自进入洛阳城、金墉城等地。元洸的郡国兵如今脱离了掌控,这还会导致日后元洸回到封地的时候,事务上难以交接,处处受当地世家的掣肘。而按照目前的情况,元洸还要与楚国公主完婚,一时间更不可能东归。目前派往楚国的使臣连第一礼还未完成,等到元洸可以回封地至少要一年之后了。这一年时间,王子卿是可以自由出入各关的,等到一年后,司州会成为什么样子,他实在不敢想象。一旦西蜀有兵事,汉中王氏便可借机举兵,与西北世族作以呼应,继而关东响应,继而整个魏国将会面临一个四分五裂的局面,于此时诏杨宁与汪晟商议此事,便是正理。 杨宁将魏帝之意掂量一番,摸透了其中的轻重缓急,遂和拳道:“臣以为应即刻率精锐骑兵前往司州,护送皇子回都,越早越好。人数也不必很多,但都要精锐,沿途抄近路入关,也不必太讲究仪仗。王子卿如今尚在都中,此行不宜动静过大。五皇子一旦被挟为人质,不论以何种方式,都会于大局不利。若五皇子身死,中央也是有借口出兵,收回司州之权的。” 杨宁是魏帝的左膀右臂,又兼任卫尉之重,皇子的安危不是他所着重考虑的,他亦无此义务。他只对全局与皇帝的安全负责。而这种兵者的冷漠,在魏帝听罢冷静地点头之后,达到了极致。 刘炳听完只觉内心惶惶,这哪是护送皇子回都,分明是挟持皇子回都使其藩国安分自守罢了。还未慨叹又听汪晟附和道:“卫尉所言甚是,若能急诏五皇子东归,其旧藩僚属便无生事之由。若外无藩主主持,内无大义倚仗,岂非任由王叡拿捏。” 汪晟虽然宦官出身,但家里是读书人,从韩任对其爱重便可度之一二。其人面目清秀,亦不效仿寻常阉宦们傅粉之举,一扫腌臜之态,再加上腹有经纶,文气傍身,虽然才新上位,但旁人未敢轻慢分毫。且他也原与韩任一样,自先帝起,选入御史属,虽为韩任副手,但如今无论是资历还是资质,都有进言的分量。 魏帝见利弊分明,便点头对杨宁道:“那此事由你筹备罢。” “臣领命。”杨宁应下之后,刘炳遂将杨宁送出。待刘炳离开大殿后,魏帝才对汪晟道:“先前靖国公府的内应离散颇多,回头朝廷赏赐陆家,这些人可以再趁机安排进去。” 汪晟问道:“不知陛下可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如今绣衣属人手也不多,贸然安排只怕会出事,奴婢想着先捡着要紧的位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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