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唐娴的确迟迟不肯答应与他成亲。 这就导致,云停把他俩互有情谊的事说出去,颇有些自作多情的嫌疑。 他是再也听不得这四个字了。 云停手中捏着那两颗红玛瑙,漫不经心问:“这是大夫君给她的?大夫君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大夫君啊!”云袅提起这个人就讨厌,跪坐在榻上嚷嚷,“是个丑八怪!还是个大坏人!” “我让你对毛毛好点,好给她做小夫君,你就不听,就不听!现在好了,毛毛的儿子不愿意她嫁给两个夫君了!” 大夫君、小夫君、两个夫君,再加上“毛毛的儿子”,这几个字眼组合在一起,让云停捏着玛瑙的手倏然停住。 云袅没注意到她兄长没了动静,还在嘟囔,“毛毛的儿子可凶可凶了,把她关起来,每日折磨她。毛毛要是让他不高兴了,他就打骂毛毛!” 说到悲痛处,云袅感同身受,仰面凄凉大喊:“毛毛比二哥还要可怜!” 她说了一大堆话,云停才终于重新有了动静,轻笑一声,道:“谁敢打骂她?” 口吻中带着淡淡的蔑视与一丝威压。 “她儿子……” 云停冷言反驳,“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哪里来的儿子?” “没有吗?”云袅半信半疑,犹疑了下,扒着云停的胳膊问,“哥哥,毛毛真的没有儿子吗?你怎么知道的?” 云停眼中漂着未至眼底的笑意,道:“她今年最多双十年纪,就是有儿子,也不过牙牙学语岁数,哪里能打她骂她?” “那大夫君呢?” 云停暂时不与她计较“小夫君”的事,忆起曾与唐娴有过的几次肢体触碰,和那时唐娴僵直的身子、生疏的反应。 他再次笃定道:“也没有,她骗你的。” “做什么要骗我啊?”云袅为此伤心过好几回,生气道,“我都没有骗毛毛,毛毛怎么能这样对我?” “是为了骗我。”云停道,“为了逼退我,才找这么个理由。” 嫁过人、生过孩子、婆家不许再嫁,多好的拒绝理由。 听起来也很合理,正是因为已嫁了人,娘家落魄,不受婆家待见,才会被关在后宅作活,在手上留有那么多细小伤痕。 失踪这么久,无人报官寻找,这事也说得通了。 同样因为嫁过人,怕回去后被说待在男人窝里、不守妇道,所以死活不肯说出来历。 一个理由,能解释许多问题,不得不说,这个借口找得好。 “对哦,毛毛说过,她与烟霞一样,她也是会骗人的!”云袅回忆起唐娴说过的话,加上对哥哥无条件的信任,也认定唐娴是在骗人,瞬间眉开眼笑。 云袅高兴地拍手,“没有臭臭的大夫君和坏蛋儿子,毛毛还是能做我嫂嫂的!” 兄妹俩一个满怀欢喜,一个在心里算计着待会儿如何教训说谎的人,外面突然传来眀鲤急躁的声音。 云停让人进来。 “公子,属下听着庄姑娘与孟夫人的谈话,似乎有点儿不对劲……”眀鲤的神情凄迷中掺杂着一言难尽的震惊。 云停心中一重,面色不变,命令道:“说。” “庄姑娘说她有个儿子……”眀鲤难以置信地说道,声音飘渺,响在云雾笼罩的仙山上一般,“孟夫人也说、说庄姑娘,儿孙满堂……” 云袅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兴奋中,从榻上爬下来,拉着眀鲤的衣角摇晃,纠正道:“毛毛是在骗人,她没有儿子的,也没有成过亲,她要给我做嫂嫂的。” 眀鲤挤出牵强的笑,没忍心与她说偏厅里的两个姑娘在京城是第一次见面,并且是在没有任何私下往来的情况下,双方分别主动说出这事的。 她面向云停,望见一双凝结着寒霜的漆黑眼眸。
第56章 刑逼 偏厅中, 唐娴未能接收到白湘湘有孕带来的暗示,白湘湘苦恼无奈,转而提起楼千贺。 “外面都说他是病倒的,实则是垂涎孟状元的表妹孙葶烟, 为此与家中长辈起了争执, 被关在府中。醉酒后欲翻墙外出, 摔了个半死。” 白湘湘本意是楼千贺摔得神志不清,不用再担心他口无遮拦暴露唐娴的身份。 唐娴为此安心的同时, 听她提到弟弟,双目熠熠生辉, 想问又不敢问。 白湘湘再道:“因这事, 楼府对孟状元兄妹极为不满,其中以祁阳郡主为最, 路上遇见个与孙葶烟身形相似的,就要抽人家鞭子……楼千贺纠缠过你,你得当心他那个姨母郡主。” 白湘湘尽可能地提醒唐娴当心, 在回皇陵之前千万不能惹上事情。 “记住了。”唐娴仔细记下。 两人没什么旧情可叙,该嘱咐的嘱咐完了, 就没话可说了, 大眼瞪小眼半天,各自啜饮起茶水。 一盏茶饮完, 厅中光线忽地转为晦暗,飒飒风声与噼里啪啦的树枝拍打声传入耳中。 偏厅中同样置放了冰盆, 为保凉爽,厅门半闭, 窗扉尽合。 此时骤然转暗的光线将唐娴、白湘湘及数名侍女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外面,侍女推窗查看, 窗口刚一打开,挟裹着热浪的狂风卷着几片落叶涌了进来。 唐娴的鬓发被风吹拂到眼前,她抬手抚开,手遮在额头,看见窗外的花树被狂风吹得摇摆不定。 越过枝桠,远处悬于空中半日的烈阳已被遮挡,取而代之的是翻滚着的黑云。 乌云如同被展开在平地上的绸布,汹涌地漫过半边天空,几乎要从天上奔腾下来。 侍女费劲地合上窗,回来道:“姑娘,天阴了下来,瞧着又要降暴雨了。” 白湘湘没有理由滞留,憋着满怀不可言说的秘密,站起来告辞。 唐娴送她到长廊下,真诚与她道谢。 白湘湘欲言又止,看见孟岚后,无力地摆摆手,与夫君一起离开了。 对于唐娴,她心中的复杂情绪,非三言两语能说的清。 最早两人是不对付的,欠下唐娴的救命之恩后,她立志要尽快攒够三千两银子还清这份恩情。 恩情没来得及还掉,唐家就遭了难。 她俩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了,白湘湘惊讶之后,难免生出兔死狐悲的伤感。 更重要的是,将唐娴押入皇陵的主意,是她祖父提议的。 在旁人看来,这行为并无不妥,被废皇后,罪臣之女,留她一条性命已是恩赐。 但这让本就对唐娴有所亏欠的白湘湘更加自责,这份沉重的歉疚在心头压了整整五年,在唐娴请求她的帮助后,终于有所减轻。 是时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要帮唐娴为那些妃嫔求情,又怕露了马脚,白湘湘在心里计划着过几日再寻机与孟岚、祖父他们说这事。 陪她走一遭的孟岚什么也不知晓,好奇她与双儿都说了些什么,入府后,屏退侍女问:“都说了些……” “累了,我要歇息,你去忙吧。”白湘湘心里乱着呢,不想理他。 说完记起过几日还得让孟岚出面求情,又摆出笑脸,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声音出奇的柔顺,“今日走动太多,孩子约是累了,闹得我乏力……” 三言两语打发了孟岚,白湘湘倚在榻上继续琢磨唐娴的事情,闭目养神时,猝然听见有人笑嘻嘻道:“原来娘娘要找的孟夫人就是你啊……” 白湘湘猛地睁眼,看见向来稳重的侍女嬉皮笑脸地歪头打量她。 她的侍女从来不敢这样。 这是人假冒的! 正要尖叫,来人道:“不慌不慌,咱俩也是老朋友了,前几个月我在皇陵时,你还给我递过信呢!” 白湘湘愣住。 数月前,为了试探唐娴是否还在皇陵,她让心腹递出了一封信。 久久未得到回应,她还以为被侍卫拦截住了。 烟霞嘿嘿一笑,轻快道:“那俩小家伙说上回在东陵河上,就是你在帮娘娘打掩护?幸好你没与你夫君胡说,否则我就得跟处置楼千贺那样,把你也弄晕了……” . 送走白湘湘之后,唐娴一个人在偏厅坐了很久,迟迟不敢回兰沁斋。 从白湘湘口中听见弟弟摆脱了楼千贺的纠缠时,她有多开心,现在就有多沉郁,心里就跟外面被狂风吹打着的枝叶一般。 她摸摸手上的玉镯,心想云袅该都与云停说了,云停定然后悔让她戴上这些了。 哀叹一声,唐娴站起来,边往兰沁斋走,边慢吞吞摘下身上的首饰。 金簪拔下时,高挽的云鬓耐不住猛烈的风,蓬松落下,与她宽大的袖口一起翻飞起来,犹如一只振翅欲飞的彩蝶。 “……看着不像啊……”高处的阁楼上,庄廉从窗口看见那道单薄的身影,大概是受突如其来的狂风影响,他越看越觉得那道身影凄清哀愁。 他转向桌岸后的云停,道:“这个年岁的姑娘,想要儿孙满堂,只能给年过五十的老人做续弦……好歹出身贵胄,怎么就……” 庄廉百思不得其解,就是寻常百姓,也甚少让妙龄少女给半边身子进棺材的老人做妻妾的,遑论曾经千娇万宠的世家贵女。 难道是为了利益? 做主的长辈,是一点脸面都不要的吗? “哎!”庄廉在心里叹气,看见云停没有表情的脸,心中悔恨极了。 早知如今,还不如当初把唐娴当做一个普通俘虏对待,干脆地用刑逼问,哪还有后来这些事啊。 说起来,他这个“舅舅”有很大责任。 “公子……” “祖训有云,不得抢强民妇、臣妻,我记得。”云停眉头都未动一下,视线凝在手中信件上,平静道,“你不必忧心,我并非真心对她,不过是看她貌美,动了色心罢了。” 庄廉:“啊?这……” “她的确貌美,不是吗?”云停再道,“既然已有婚嫁,把血玉玛瑙的事情问清楚,便放她离开。” 庄廉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书房中陷入沉寂。 窗未合上,一阵狂风袭来,将桌案上的书吹得哗哗做响,有几本轻薄奏折,直接被掀落在地。 庄廉弯腰去捡时,又听见云停道:“即日起,全城搜捕烟霞,一旦发现踪迹,当场诛杀。” 在确定瞿阳王的藏宝洞多年前就被人搬空后,烟霞的一切行为就都有了解释。 她是摸去藏宝洞后,才知道自己为何惹怒了云停,惧怕云停怀疑她私藏宝藏,只敢通过唐娴归还藏宝图,自身不敢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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