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行断翼,月坠花落。鸷鸟不群,兰摧玉折。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千秋万岁,声颂悲歌。” 温琢默念出纸上所写,轻声问道, “你写给她的墓志铭?” 云怀月点点头。 “史官如何书写,我干涉不了,但我终于明白,陛下为何埋骨青山,只将衣冠葬于皇陵,且并未让叶太医带回任何话语。” 她抬手拭去眼角泛出的泪,一字一句道, “人的一生,怎能由这三言两语概而论之呢?陛下一生有得有失,如今我成为宸国的帝王,或许也做不到最好。我只是个人,我也会有局限性,但我会一定成长。” 她转过头来,扬起一抹笑容。 “正如我要女子能够参加科举一般。我开了这个头,就会有后人追求效仿,会有人洞察我的本心,借鉴我的经验,补足自己的错漏,做得比我更为出色。我相信,会有这么一天。” 她垂首看向手中的这页薄纸, “千百年后,我写给梅姐姐的墓志铭,若被旁人发现,许能从史书寥寥几笔的间隙之中,来探寻她真正的一生。” 她仰起头,又接了几滴雨,想冲散眼眶中的酸涩之意。 “走吧,回宫去。” 自皇陵打道回宫的路上,她将随身装着的锦囊递给温琢。 温琢接过,却发现其中空空如也。 抬眼便见她望着他道, “我将濯寒一同放入母亲的皇陵之中了。” “不将她……与你父皇合葬吗?” 她摇了摇头。 “那可不是她所愿。” “不如去映水斋坐坐吧,你如今拿着蘅芜玉佩,却从没吃过那儿的任何茶点,当真不像一个合格的主人。” 她撇了撇嘴,道, “如今这天下都是我的,何谈一个区区映水斋。不过你说的是,我们不妨去那处坐坐。” 车舆停在映水斋门前,温琢先一步下车扶她,引着她入内。 她穿过水上浮桥,却见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呜呜,殿下!哦不,该叫陛下才是!” 她眼中平静的光一点一点亮起,在皇陵处强忍下去的泪水,终落了两行, “大李!小马!你们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 她竟然在此处见到了她往日身旁随行的众人。 她还以为,他们皆死于那个被张素瑛伏击的清晨。 她转头望向温琢,见他正含笑望着自己,惊喜道, “是你?你怎么做到的?” “臣只知道,张素瑛当庭宣布遗诏之后,定不会任由你活着来寻她的证据。所以定会在你出宫后,想办法对你动手。” “恰巧邱叔前些时日的字条中,有谈及她与京畿巡防来往密切,臣便设了这样一计。” “所以,是你安排的人,在入宫前对我动手?” 他点点头,目露歉意, “臣没告诉你,是怕你届时装得不像,若是演砸了,后面可就不好扯出京畿巡防之事。” “他们很有分寸的,不会伤及要害,只是封了穴道,休息几日,便又如初了。” “那,那满地的血是怎么回事?” 云怀月讶异道。 “是猪血!” 邱叔捧着一盒子点心笑眯眯地出现。 “参见陛下!” “免礼免礼,都是自己人,不必讲这么多虚礼。” “小主人命我连夜宰了好几头猪,本来映水斋散客就不多,平日只招待贵客,那几日啊,不知做了多少份梅菜肉酥饼。呐,这食盒里也有一小份,陛下带回去尝尝。” “邱叔,我早就将蘅芜玉佩赠给她了,她才是此处的主人。” 邱叔一拍脑袋, “对对对,瞧老奴,这不是老糊涂了嘛!” 而后,他盯着云怀月,张了张口,又挠了挠头。 云怀月一边瞧着食盒中的点心,一边道, “您想说什么便说吧,我这人很好说话的。”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陛下,什么时候对,对我家公子负责啊?” “就是啊陛下,什么时候对温公子负责啊?他都在咱们府上住那么久了!” “哎呀,合该你们什么事!” “陛下的婚事,那就是天下的婚事!” 云怀月与温琢对视一眼,又赶忙避开,脸颊悉数透着绯红。 温琢拉起她,在众人起哄之下,脸越烧越热, “先帝刚逝,她如今......还考虑不得这个。邱叔,我们,我们先走了。” 说罢,逃也似地带她奔向马车。 她坐在车舆之上气喘吁吁,刚欲开口,却被他打断道, “哪有你为我负责的道理,就算是负责,也得是我来......” 她眨眨眼笑道, “为何不是一同负责?我们的未来,本就该一同负责。” “三年,三年丧期之后,我们......我们成婚吧。” 温琢斟酌一番,郑重开口道。 “不行。” 他愣了一愣,有些颓然, “你不愿......” “哪有这般简单的求亲啊?就在这车與中?”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他的目光倏然亮起,流露出难掩的喜悦之情,眼角眉梢都透着心花怒放。 “我,我知道了!你,你,你愿意就好。” 她弯了弯眼睛,揶揄道, “想不到一贯云淡风轻的温大人,竟也有这般局促的时候。” 他把目光移向窗外,透进来的风吹散了些面上的烫热, “臣再带你去个地方,不过这回,不必下车。” 马车徐徐前行,来到书院前街,科举开考的布告前熙熙攘攘。 她瞧见了一些书院中的熟面孔, “哇,殿下真的做到了!咱们也能科举了!” 亦看到了些生面孔, “我今日回家就要告诉爹爹,女子读书也是有用的!” “就是!与其供着我弟弟那个笨脑子,不如让我也一同念书去!” 但总有一些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 “有什么好高兴的,难不成你们都想像她那般,二十好几了,还嫁不出去吗?还不如我呢,与我家夫君青梅竹马,举案齐眉。” 来人正是礼部齐尚书家的小姐。 “我爹就极为反对女子科考!还不都怪二位宰辅从中作梗!身为大家闺秀,就该知书达理,安于内宅,相夫教子才是。她曾身为公主,众星捧月,如今竟还孑然一身。” 她垂首笑了笑。 不奇怪。 比起往日,她立于书院前,门庭冷落,孤身奋战,舌战群儒之时,现在的反对之音,已小了许多。 甚至还有些女子会替她反驳, “切,谁稀罕你那个整日里寻花问柳的青梅竹马啊?” “我知道你只是嫉妒我罢了,毕竟就你这般出身......” 她上下打量一番方才反驳她的姑娘,翻了个白眼道, “你就算削尖了脑袋,也不配嫁给我郎婿,我郎婿那可是世袭的爵位,享不尽的荣华!” 她坐在车中看热闹,侧首问道, “她郎婿是谁啊?哎......人呢?” 不知何时,温琢竟径直下了车。 “可笑,这真是我近日听到最可笑的话。” 他拨开人群缓缓走至那姑娘面前,肃声道, “你竟言她不如你?你一生谨小慎微,知书达礼,可曾想过,这礼,到底合不合理?” 那女子呆呆地看着刚骂过的“从中作梗”的本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合理吗……是合理的,自古以来女子都是这样的。 她心中笃定,却不敢张口。 “你在赵国公府上,出口的每句话都需深思熟虑,你一言一行不离你口中的好郎婿,可她不是。” 赵国公? 那不是明姝姐姐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吗? 如今连他都娶妻了呀…… 云怀月扒着窗沿,继续看热闹。 “在你的幻想中,公主就应众星捧月般成长,众星捧月般出嫁,众星捧月般老去。是吗?所以她安然闲度一生了吗?她没有。如今你没有被困于四方内宅之中不得而出,如今你能站在这书院中同她叫板的资本,就是她替你步过的血泪,就是如今万千女子与不公抗争而来的血泪。” 他瞧见那女子被他一番话说得红了眼眶,一时顿了顿, “你愿意在深宅大院中当妇人也罢,你愿意守着你那不成器的郎婿也罢,只是你莫要评说想挣开这些束缚的姑娘,更不配评说她。因为没有她们,就没有你能自由选择的今日。” “说了这么多,她还不是没人要吗?” 女子梗着脖子嘴硬道。 “我待她之心,如星随月,追随倾慕已久,但从不敢奢求。只愿她岁岁峥嵘,万古风流。” 他长身玉立,站在熙熙攘攘的人前,在睽睽目光中,将对她的爱意宣之于口。 此话一出,书院街前更是一片哗然。 云怀月一愣,不自觉地抿起笑容,转身跳下车来。 “温卿,看来你我所愿不尽相同。” 众人回首见她,纷纷跪拜, “参见陛下。” 先前气势十足的温琢耳廓蓦然涌上红潮, “你,你怎么下来了。” “你之所愿我听到了,那你知道我所愿是什么吗?” “是什么?” 指尖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她展颜一笑,在众人注视中,牵着他向候在路旁的车舆行去,扬声道, “我愿与你连枝共冢,温澜潮生。”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谢谢大家快四个月的陪伴~ 梅姐姐墓志铭灵感来源婉平,仿写了一下,大概意思是: 美人已逝,就像公主失去左膀右臂。她生前高洁,不曾与小人同流合污,不论时光如何流逝,她都会感念她们的友情。 休息两天,预计27、28更番外! 新文《拨雪寻春》存稿中,预计三月底四月初开文~
第118章 番外1 暗香疏影(梅染X叶岚风篇) “去回禀你们公主,人各有命,天下间悲惨之人多了去了,难不成我一一都要管?” 叶岚风并未放下手中药草,只细细端详着,于白纸细毫中绘出其脉络,打发以檀道。 “更何况,又不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 以檀眼珠一转,了然道, “都说医与药难以分家,您在治病救人这一道上,自然早已扬名,若是今后在灵丹妙药上再有所造诣……” 她恰如其分地止住了话头,殷切地望着他。 叶岚风手顿了顿,斟酌片刻,抬首道, “易容这种事并不稀奇,江湖武林中常有。” “易人容易,易鬼难嘛。况且,梅姑娘可是第一个主动请缨,手刃仇人的大美人!这得多精彩啊!您难道不想看看这出戏她会如何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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