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裴氏没看到翠袖紧张的神色,径直抬脚迈进屋子里,翠袖绞着帕子,冲耳房那边张望的两个值夜的三等丫鬟打了个手势,准备先给夫人世子爷泡茶再说。 裴氏轻手轻脚地扶着戚妈妈的手,绕过插屏,却徒然愣住了,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个不该出现在这儿的儿子。 “峦儿你……” 裴氏的声音被楚临峦那带着不赞同的一眼噎住,眼睁睁看着儿子颇熟练地拍了拍旁边的金环,直到她又拱拱枕头睡熟了,才撑身站起来,疑问地看着母亲。 裴氏原本要问他为什么在这儿,可反过来被质问了一样,顿时不知道说什么。 戚妈妈上前将楚临峦丢在脚踏上的披风收好,裴氏这才回过神,上前把儿子拉远了些训道:“这才什么时辰?也不多睡会儿,仔细学里打盹儿,先生罚你!” 她心里总是不得劲,可又不知道哪不得劲,怎么说这两个都是亲亲的表兄妹,环姐儿又小……面对着儿子那一副「母亲你在说哪家天方夜谭」的表情,裴氏是真没辙了,有些没好气地拧了拧他的脸,拧完见楚临峦果然沉了脸,有些讪讪地心道儿子大了,不可爱了,以后再不能任人了…… 戚妈妈在一旁看得好笑,却还是惯常一样板着脸,低声道:“夫人,咱们现在就动手?” 楚临峦虽不怵长相偏凶严的戚妈妈,但听她这种说法,眉心一跳冷声问:“动什么手?” 裴氏看他那防备样子,噗嗤笑道:“动什么手?能把你环妹妹发卖了不成?那可是我的心肝肉!” 戚妈妈恭敬地接过小丫鬟手中的瓷碗,原是酒中沉浮着冰块,还浸着不同长短粗细的银针,散着幽光,他想到这是做什么用的,不禁头皮,脸上就带出不忍来。 “环姐儿怕疼,便还是选支锋利的快刀斩乱麻。”裴氏点着其中一只针尖锋利的,见戚妈妈点头复又问:“太暗了罢,可要把灯移近些?” “不妨事,太亮了再给姑娘弄醒反而麻烦。”戚妈妈手上利落地取了针穿了红线,捏着冰块凑到榻边,楚临峦还没细看,戚妈妈已运指如飞地在金环耳朵上多出来的两截红线上打了结,血都没来得及流就止住了,他不由瞠目结舌,呆愣的样子惹得裴氏掩嘴笑道:“云州城再找不出手艺更好的了!这下你可放心了罢?” 见金环果然眉头都没皱一下,还嘟着嘴吐出几句听不清的梦呓,他松口气,诚心地对戚妈妈钦佩起来。 裴氏上前看了一眼,点点头舒出一口气,为她掖了掖被子,又有些恨恨地点金环的小脸:“真被你这丫头折腾死!”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虽不是亲娘,但也差不离了。 抬眼看天色还暗着,裴氏忍者困拢了拢袖中汤婆子,促狭道:“是和我回去呢?还是在这边再盹一觉?” 却不妨听楚临峦道:“儿子再待片刻。”眼中的担心一目了然。 当真是令人再无话可说,裴氏念了句:“如何变得这般婆婆妈妈的!”扭头拂袖去了。 小和轩的环姑娘来了侯府几个月,还是第一次发脾气。据园子里服侍的婆子说,她们姑娘砸了一套雕葫芦花的玻璃茶具,严声不许人进屋子的! 金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脸哭成个花猫,耳垂被她碰的多了,开始发红,隐约还觉得痛起来……她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外面云妈妈隔着帘子求饶:“哎哟我的小祖宗,这是怎么啦?让妈妈进去吧,仔细碎片划了脚。” 金环咬着唇,无比委屈。昨天说的好好的,以后找巧手的工匠做特制的耳环给她戴,决计不折腾她的耳朵。可现在呢,她耳朵上这红绳绳是什么? 姨母就是大骗子! 她忍着心慌,想安慰自己这一世身体是健康的、正常的,可心里的害怕止也止不住。恍惚又回到了在医院躺着的日子,一点小病小伤就要不停的做检查吃药打针,可最后呢……她变成了现在这个人! “不许进来!”稚嫩的却斩钉截铁的声音,让云妈妈和一干实心眼的丫鬟进退两难。 “夫人呢?还没请来么?”蓝歌问后面的婆子。 “刚回来的说夫人被临街少府夫人请去了……” “这可怎么好!”云妈妈几次想冲进去却被金环之前放的狠话吓住,急得也快哭了。蓝歌亦是第一次见姑娘这个样子,越懂事的孩子发起脾气来更让人没法子了!她双手交握勉强镇定着,旁边翠袖早就在抹眼泪了,昨儿是她值夜守着,姑娘早起发现耳朵上多了的眼儿,可是把她也埋怨上了。 “世子爷万福!” 人群自动让开条道,蓝歌翠袖只觉得后脊发冷,回身就看到原本身量还小可让人看了就生寒的世子爷匆匆赶了回来。 “怎么回事。” 世子爷声音不若同龄人那样清澈,反而带着点沙哑,平白多了一股子压迫感。 云妈妈正担心着,见了世子后心却奇异的平静下来,像有了主心骨一般。也许是因为世子爷待姑娘的好,而她们都看在眼里,姑娘对这个哥哥也自与其他的不同。 她心里升起一丝希望,便上前一步恳切道:“请您进去看看咱们姑娘吧,她钻了那牛角尖,谁也不让进里间,还砸了好些东西……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可把人都急坏了!” 楚临峦越听脸色越沉,倒让云妈妈有点不安,可不是在气姑娘吧?这位更是小祖宗,姑娘是比不了的,但自家姑娘这个要命的架势,别再和世子爷顶着了…… 云妈妈正瞎担心着,那边楚临峦已经大步进了屋里,循着小丫头那像受惊小兽似的可怜声音找进去,入目的狼藉让他心都不跳了一般。 何止砸了一套杯子,之前她撒痴卖乖讨来的三对精巧的绣球、琼花、风信子的团花粉彩净瓶,一样儿碎了一只。这是父亲收集了给母亲装点屋子的,贵重自不用多说,关键是再难寻这同一样的了。 他倒也不是稀罕东西,只是想着小丫头回头醒过神来,不定怎么心疼呢! 楚临峦小心地踩着一地碎片往她身边走,可谁知那个只抱着膝哭作一团的人儿突然发起火来,瞪着他就要来轰人。她脚上只套着牙白的细绢袜子,噔一声跳下地,让楚临峦几乎惊得魂飞魄散了。 一把把人提起来,他气急道:“没长脑子么?这样也敢往地上踩?”
第14章 金环嘤嘤哭的更凶,楚临峦也不理,只皱着眉揭了她的袜子,把一对玩具似的脚丫子拢在手心,左看右看,发现没扎破,才舒出一口气。 可抬眼,好么,金环早成了个泪人,明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可这些日子依赖他成了惯性,到底还是窝在他怀里,只顾着委屈。 楚临峦无奈地想,怎么就是个这么会淌眼泪的娇娃娃? 游目四顾,炕几上摆着个鸡翅木嵌吉祥如意圆水银镜,再看她被揉红的耳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他真是想不到,她能为了两个耳朵眼儿就闹的满府如临大敌,管事常喜可是直接冲到学里把他接回来的…… 要说金环相比重生前那个,性子是好了很多没错,可现代女孩任性缠人的时候,比古代学孔孟的姑娘可要厉害多了,她们绝对不是直接而蛮横的,而是瞅准了谁对自己好,只会在真正关心自己的人面前任性,倒让人只顾得上把她疼到心里去,哪里会厌烦了? 前世那个金环怕他还来不及,是绝对不敢如此的。 楚临峦进屋时就是再冷的脸,如今也端不住了,他放轻了声音,调整了下姿势,让她窝得舒服些,才道:“说罢,这天大的委屈可不能叫你自己个儿受着。” 金环哭了一场,早明白自己是患得患失之心太重,虽担心还没消了,但如今木已成舟,她难不成还要哭死了去?只是一时下不来台,就挡着眼睛边抽泣边恨声道:“不要你管……” 楚临峦手指扑棱了两下她的耳朵,因她耳朵白生生的小巧,坠了个软软的耳垂,他玩心一起,没及时回她的话,就被小丫头一掌拍在手上,又狠狠剜了一眼:“不要你碰!” 不要他管,还不要他碰? 心火不知道怎么就窜了起来,楚临峦咬牙,沉下声音问:“就这个,会生病?你胆子这么小,也敢跟我呛声?” 他何曾这样凶过她……金环不可置信地长大了眼睛,控诉地看着他,好像他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楚临峦顿时觉得这可真是个孩子,无理取闹无中生有就是她的专利,跟她认真那不是自降年龄么? “上回给你看诊的李太医令,已经着人去请了,你可放心了?” 侯府的环姑娘耳朵上多了两个眼儿,便大张旗鼓地请了太医令来看,这也是一奇闻了。怎料人家还不乐意,横眉竖眼就否决了:“不要他,医术不行!” “你这小命可是别人救回来的……” 金环嗤之以鼻,那位要救的那个早没了,可见医术不能让人信服!她非常认真地说:“我害怕,你重新给我请一位吧?” 明明挺可笑的逻辑,却用那样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对视间让他说不出个不字来,不由戳了戳她的脸颊,笑问:“那你是不是就不闹了?” “嗯!我看了大夫,就不怕了。” 他问的是不闹,她说的是不怕。 楚临峦看她红红的眼睛,又是惯常低着头、格外乖巧的样子,叹了口气,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娇气的宝贝?也不是没见过别人家的奶娃,乖巧可爱的也大有人在,偏只这一个入了眼,邪门了不成! 外面云妈妈和蓝歌翠袖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可是隔着几重根本就像没动静一般,许久才闻一声:“把屋子收拾了。” 是世子爷,听着心平气和的,让人好容易松口气。 云妈妈也不叫那三等丫鬟,只带了蓝歌翠袖进去拾掇,想了想,那小桃红是个讨喜的,就嘱咐道:“进去看看世子爷可要茶水?” 小桃红对金环今日唱的这一出没太大感想,她在家时,见过对面朱大娘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时掀了天的阵仗,她觉得,自家姑娘不愧是大家出身,真是矜持! 于是轻轻巧巧地进去,听着暖阁里姑娘细气的说着什么,想着她难过了这么一早上,该多渴了?就提了翘头案上半温的水壶,先探了个头,欢快问道:“姑娘,可要喝水?” 楚临峦招手叫人进来,看她只拎着个放炉灶上烧水的那种铜水壶,打量发现还是个熟脸,不由皱眉,这伺候的如此不尽心,也难怪能把姑娘自己搁在屋子里却没一个人敢进来! 金环哪知道楚临峦把她屋里的人都嫌弃了个遍,只有些不好意思地接了小桃红倒得水,入口不冷不热刚刚好,她不由更惭愧了,自己刚刚那又打又杀的架势,简直不忍回首! “谢谢你,小桃红。”金环颇动情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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