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临峦从善如流地避到帘子外,只听里面一阵淅沥水声,然后是金环奶声奶气地问道:“蓝歌姐姐,能吃一只豆腐皮包子么?” 蓝歌轻柔地哄她:“姑娘忘了?上回吃了那个可是胀气好久,若姑娘实在想吃,光吃里面的馅儿可好?” 小奶娃凝眉思索了片刻,摊手老成道:“罢了,还是吃鱼泥小皮馄饨吧!” 楚临峦失笑,她被新来的那桃子还是桃花带着,讲话是真的精神利索多了,可除了讲究吃的,就不爱搭理人。 他掀帘探头进来指着她絮叨:“亏你会挑嘴,这赶着路呢,谁还给你现剁馅子擀皮包馄饨?” 金环正在换睡觉穿的这身衣裳,脱到一半他突然冒出来,唬得她直接躲到蓝歌身后。 蓝歌带着笑意挡着她的小身子,接口:“三爷不知道,姑娘在吃食上最有主意,她想吃的都叫小厨房昨儿备好,今天只要拿汤滚熟了就成。” 金环就如有人撑腰了一般露出个眼睛瞪他:“就是!备好的!” 楚临峦故意逗她:“那我今日也沾沾姑娘的光,吃一碗热腾腾的鱼泥小皮馄饨。” 金环撅撅嘴,到底不是小气孩子,只嘟嘟囔囔的赶人:“哥哥先出去,人家换衣裳。” “你可快些,外面没炭盆子,可冷着我!”说着又闪出去,却听里面金环催着蓝歌:“快换衣裳,你和红薰姐姐进来,也暖暖。” “不妨事,奴婢们穿得厚着。”蓝歌心下感动,楚临峦忍着脚底窜上来的凉意,有点不是滋味,他穿得可不厚呢!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进了里边就掉着脸,从螺钿柜子里捡了本书来看,故意把金环一个人晾在一边。可小孩子的生活本来就是单调的,一点不会无聊,难道还会主动搭理他么? 亏了他稀罕她想陪她玩怕她寂寞,特意抱了她来这车上,全是瞎担心…… 最后还是楚临峦在旁看她抓着个敲核桃的小铜锤也能玩上一刻半刻,挥舞着小锤子动人心魄的样子,他劈手夺过来教训道:“这个东西危险!不能玩的知不知道?” “砸核桃不砸手指,知道。”金环不屑地舍了铜锤,去摸一个装香料的彩画盒子,细声细气的声音却能把人气死。 蓝歌和红薰听着三爷越发气急败坏了,不由纳罕,真是难得见到这位爷如此孩子气。 不一会儿,有小厮送了八角食盒来,红薰和蓝歌低眉敛目,一个摆了炕桌,一个将两碗撒了香油芹沫的馄饨、一小蝶浇了浓柑汁的山药泥、豌豆黄、马蹄糕并一屉翡翠芹香虾饺和四样配菜布好。 金环看到按她心意做出的山药泥,眼睛都放光了,楚临峦心里早就因为她可人疼的小模样受用非常,却还端着架子,用余光扫了眼那一丢丢黄黄白白的东西,面上不显,但其实也被她那馋猫眼神勾起了好奇心。 看着蓝歌端了个描花官窑浅口小碗和一只银匙给她喂食,小丫头老老实实地坐在小杌子上,脖子里还围了个可笑的围嘴儿,勺子送到嘴边她就张小口吞 下去,格外认真地细嚼慢咽,肉肉的脸颊鼓着像只胖松鼠,吃东西时嘴巴和小脸也是干干净净、玉雪可爱的样子。 因那山药泥是凉的,蓝歌只许她吃了两口过瘾,就专心喂起馄饨来,小丫头也乖乖,给啥吃啥,好养活。等金环吃了七八只小馄饨,喝了口鲜鲜的汤头,回头期许地看炕桌,上面各样点心都剩着一半,只她那小蝶山药泥没了。 她震惊地望着那个已经倚在迎枕上看书的人,楚临峦没敢回应她哀戚的眼神,觉得这孩子别是要哭了吧?可她那东西又不好吃,而且一口就没了,怪不得自己啊! 半晌,金环很是嫌弃地瞥了一眼那个装模作样的人,然后故作好奇地问蓝歌:“山药不是补女人的,哥哥为何要吃?” 他险些一口血呛着。 后面的路程他强忍着不去理那个鬼精灵,金环一个人也很精神,除了扒开窗子时会被念、想坐外间听两个姐姐聊天会被念、自己够水喝会被念、两次歇觉起来会被念之外,一切都很和谐。 因着主子们都还小,车为行平稳,到黄昏时才进了奉山别院,楚临峦这段别扭的路程可算到了头。 三老爷携着两个儿子——楚府小一辈中排行老大和老五的临阳临风,同老夫人身边的舒嬷嬷在二门处候着,见楚衍、狄盛下了车,忙几步上前。 “大哥,珫兴,可是把你们盼来啦!” 三老爷楚彻是个清朗俊逸但略显单薄的书生型男子,暗蓝色鹤氅衬得他肤色稍嫌苍白,但精神很好,喜悦高兴的样子。 狄廷尉虽也是正经科考出身的文人书生,人却高大健挺、肃穆寡语,比旁边的定宁侯还更像武官。 三人见了礼寒暄了二句,三老爷就拉了身后的两个儿子见人。 楚衍温和道:“临阳和临风,都长这么高了!” 正说着话,身后两排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簇簇而来,两个一般高的小人扑到三老爷身上,天真的小脸扬起来都是相似的笑脸。 “三舅舅,今年的鱼肥不肥?”狄盛的独子狄一秋满脸放光。 “三叔三叔,我今年有劲儿了,可以帮着凿冰啦!”楚临霄不甘示弱地表态。 原是去年里楚彻带着几个孩子看了家仆凿冰取鱼,倒让他们记到了今年。 楚彻哈哈大笑道:“奉山的鱼安生了一个冬天啦,你们一来就要掀了它们的老家不成?” “一秋、临霄,见人不叫,这是什么礼数?”狄盛最是刻板耿直的一个,楚临霄都不大害怕父亲的,却对这个姑父很畏惧。 两个孩子乖乖从楚彻身边退后站好,恭敬地施礼:“给三叔(三舅舅)请安!见过两位哥哥!” 楚临阳、楚临风也急忙还礼。 这时后边车上的裴氏楚氏等人也走近了,自然又是一番见礼。最后还是舒嬷嬷上前笑道:“这天寒地冻的,进屋再叙不迟,老夫人也该等急了。” 舒嬷嬷是老夫人跟前的老人了,楚衍都对她尊敬有加,众人自然遵从。于是就各自上了素色小油车,金环坐在云妈妈怀里,好奇地东张西望。 奉山别院临山而建,建筑风格比较质朴归真,但占地面积依然很大。沿着一条对缝青砖甬路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远远看到别院的正房院子,大门紧闭着,有点寥落。 这是老侯爷生前最后住的院子,后来老夫人令人封了,免了睹物思人之苦。 马车左拐上了一条略显逼仄的夹道,行了片刻就豁然开朗,原是一处园子,园子里倒像是自然形成的景观,小湖尽头就是颖山,山上古树灌木都覆着未化的积雪,沿路有不少老梅树,梅花正当季,幽香怡人。 绕过这湖又上了一条青石路,马车渐渐平稳,不一会儿就有人在外轻声说到了,然后打起帘笼来。 蓝歌先下了车,又接过金环抱着,等云妈妈也下来,才一起往前赶上其他人。
第10章 老夫人礼佛三十年,在奉山别院也住了二十几年,整个宅子都透出一丝苍桑淡泊来。 上一世的金环很不喜欢来这里,自然也没有用心看过宅子,所以记忆寥寥,对她来说倒像是一个新地方,于是免不了要处处留心。 进垂花门时,金环发现垂柱上的彩绘都暗淡斑驳了,走过穿堂,转过第一进,才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宽阔大气,两侧游廊厢房亦是轩昂,只是半天看不到一个人影子,不像侯府人来人往的,显得生气勃勃。 楚衍心中就有些辛酸,裴氏为他理理衣裳,楚衍回过神,二人相视而笑,到底露出欢悦的表情,才进了房里。 明间里多是黑漆家具,描的花样也不甚热闹,加上伺候的人少,很是冷清。金环打量着,好像还没有他们带的侍女多,不由暗暗惊奇。 上边坐着一位安之若素的妇人,乌发雪肤,虽消瘦可并不显老,只是周身的气场就如那深山老庙里的石头佛一样,让人觉得太冷淡无生气儿了。 楚氏——老夫人的嫡亲女儿、定宁侯的妹妹楚璇早就上前哭倒在了老夫人身边,几个孩子,年龄小些的临霄和狄一秋、楚三老爷的独女楚知歆,也次第挨着哭了起来,金环在后面,觉得自己若不哭都对不起自己的年龄。 楚临峦回头看到小丫头懵懂地张着大眼睛,却被勾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不由皱起眉头,又发现父亲和叔叔对姑姑这般却是手足无措的,母亲更是见了多少次这样的场面都不得要领,便不得已庄严着脸向前一步宽慰道:“姑姑快别哭了,祖母已有了春秋,可经不起大喜大悲的。” 又一板一眼地对老夫人说:“祖母别难过,姑姑和弟弟妹妹都是见到您高兴的!您不知道,他们在路上就比着谁识的字多,赢得人要来给祖母念佛经呢!” 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嫡亲孙子,眼睛就有些湿了,开口时却还是清晰而掷地有声的,对楚璇道:“多大的人了,还抱着我哭,也不怕子侄们看你的笑话!” 楚璇哪里怕过这个,她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拭了泪止了哭声,只是眷恋地看着老夫人,又有些责备道:“都怪母亲,做这种萧索样子,惹我难过。你若是热热闹闹的,多找些年轻的小姑娘来陪你伺候你,我笑还来不及!” “我一心礼佛,何苦委屈了那些大好年华的孩子来这里虚度光阴。” 她话音未落,楚璇的眼泪又汹汹落下来。楚衍忍着心中难过,想故作促狭潇洒地取笑狄盛一句,却被他淡淡的目光看得讪然。 舒嬷嬷是楚璇的奶嬷嬷,最是疼她,便不忍地扶她起来,又凶狠地点她的额头:“我的好姑娘,你不知道劝着老夫人好好顾着身子,反而做那个惹她伤心的人,当真不孝!就罚你在奉山住上一年,想姑爷了也不让你回去!” 楚璇这才臊红了脸,还没说话,那边狄一秋已经带着哭腔嚷道:“母亲难道只想爹爹不想秋儿么?”好生委屈。 楚璇是彻底笑了,气氛也因这童言稚语而为之一松。 金环隔着泪雾朦胧,也没有错过狄一秋那小胖脸上的狡黠,比起旁边真的哭得如天塌了一般的楚临霄,这个男孩子是要聪慧多了吗! 老夫人招手让几个哭着的小孩子上前来,温言道:“秋哥儿和霄哥儿都这么大了啊,可还记得你们知歆姐姐?” 知心姐姐……金环想起叫楚知歆的小姑娘,楚家两房唯一的一个女孩子,虽然是个庶出,但物以稀为贵,她的存在是非常特别的。 没了眼泪包包楚璇姑姑碍事,大家伙终于见了礼,金环被抱着上前,因为第一次出现在楚家的集体聚会中,她得了不少见面礼,其中以老夫人给的一个嵌着福寿安康的璎珞项圈并一质地上乘的昆仑青玉锁最为贵重。 云妈妈受宠若惊,几乎不敢受这份礼,还是楚璇接了给金环带上说:“妈妈就别推拒了,如今环姐儿也是我们家的孩子,按惯例人人都有份的!”这才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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