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七娘听她说完这些过往,也脸色又白了几分,似乎是有些被吓到了。。 二夫人从一旁拿过事先准备好的账目,给慕流云递过去:“府里最近半年来的记录都在这里,大人您可以逐条核对,绝无半点疏漏。” 慕流云平素最头疼看这些琐琐碎碎的东西,吴二夫人递过来,她又不能不接,接过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沈傜,沈傜立刻移开眼睛不看她,好像生怕会被点名帮忙看账一样。 慕流云没好气地瞥她一眼,再看一眼袁牧,这尊大佛可绝对不是用来看账目的! 于是她果断把账本递给了江谨:“江兄,麻烦你帮忙看一看。” 作为州府的司户,平日里处理这些琐碎的东西,江谨是最在行的,找他准备错! ----
第二三二章 月钱 江谨很自然地伸手接过慕流云递过去的账目,开始仔仔细细翻看起来,他从吴荣志出事之后开始倒退着往前面翻,大概翻了十几页之后,大概也记录了有两三个月的采买了,才抬起头对慕流云点了点头:“到现在暂时还没看到有什么异常的东西。” “那天晚上吴荣志的宴席上,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后宅里的妻妾到前面去过?”慕流云想了想,只能再一次询问那个七娘。 “不曾有过。”七娘摇摇头,委委屈屈道,“我是午宴开席之后没多久过去的,打那之后,老爷心情好,就让我一直留在那里伺候他,我就坐在他旁边帮他斟酒布菜,虽然有过那么一两个在外头探头探脑的,不过倒是没见谁进来,除非我的眼睛瞎掉了,才会看不到。” “那席间方才厨子说的那些个菜,吴荣志都吃了些什么?”慕流云又问。 七娘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说道:“回大人,老爷那天中午胃口就很好,吃了很多,方才说的那些菜,好像除了甜食是他没怎么碰过的,别的每一样都吃了不少。 下午的时候他们一直饮酒聊天,到了晚上估计是酒喝得有点多了,老爷胃口没有中午那么好,肉食之类的吃得不多,倒是人参甲鱼汤喝了许多,我给他盛了好几回。” “不可能!”吴二夫人一听这话就立刻出声反驳道,“吴荣志向来不喜欢人参味儿,也不爱吃甲鱼,当初县尉为了讨好他,特意叫人弄了几只送来,都被他气得一股脑扔掉了。 就因为这些年他在玉邕县坏事做尽,被人骂得难听,就算嘴上不承认,心里也是明白的,所以看到那些甲鱼便勃然大怒,觉得县尉是在指桑骂槐。 人参家中也有许多,他从来碰都不碰,连参茶都不肯喝上一口,又怎么可能喝人参甲鱼汤,还一碗接着一碗!” “二夫人这话说的,我又何必在这种事情上面撒谎呢?”七娘委屈巴巴道,“汤是厨娘做的,是我一碗一碗给老爷盛到碗里头去的,若是真的怕事,我应该对这件事情绝口不提才对。 反正那日宴席上的宾客一个两个醉眼朦胧,醒了酒之后也未必能够记得老爷席间都吃了喝了什么,你们就是去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本来老爷确实是对那人参甲鱼汤的味道没有多么喜欢,但是那天他喝了酒,本来嘴巴里面也尝不出来什么味道,我劝他多喝点人参甲鱼汤,对身体好,晚上我也好伺候他,老爷听了之后便心情大好,所以就多喝了几碗。” 说这话的时候,她颇有些挑衅地朝吴二夫人看了过去,旋即又想到了她自己的那个处境,思及之前的种种打算,努力争取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场空,不由悲从中来,伏地痛哭起来。 吴二夫人一脸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别开眼去叹了一口气。 慕流云默默看着七娘和吴二夫人两个人之间的那种神情上的流转,心里面也有一份盘算。 吴二夫人几乎是毫不掩饰自己对吴荣志的厌恶和痛恨,听这个意思,这些年来也没少利用自己掌管后宅杂事的便利,帮着处理一些后宅里面诸多女眷的困境,当然,这里面或多或少也起到了一些帮吴荣志擦屁股的作用。 总得来说,这位二夫人对吴荣志的恨并不是假装出来的,并且看似一直在和吴荣志抗争,但是她从本质上来说,和那个已经把自己锁在佛堂里面带发修行,半步都不肯跨出来的大夫人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那种抵抗和敌视,都是消极的。 归根结底,她们都深知自己是没有办法平平顺顺摆脱吴荣志的,所以她们尽管都在用不同的方式表达着不满,却又无论如何都不敢真的与吴荣志撕破脸。 她们仍然将吴荣志视为保障生活所必不可少的角色,或许对于那些以死抗争的女子怀有同情和怜悯,却断然没有那样的勇气。 因而总体来说,虽然吴荣志一死,对于她们这种并不甘心委身于这么一个恶人的妻妾来说,这可以算是一桩好事,却又没有那么好,因为一群女人想要撑住吴荣志留下的这些家业,尤其还是建立在这么多年的搜刮和压迫基础上的家业,实在是太难了。 所以于情于理,吴二夫人再怎么恨吴荣志,她都不应该希望他死掉。 至于这个七娘,她虽然有些神态造作,可是哭起来的时候那一股子伤心劲儿倒也不似作伪,而那哭与什么情什么爱,都没有半分关联,不过是打了许久的算盘一夕落空,原本以为胜券在握的事情都化作了泡影,所以才会失落地情绪崩溃罢了。 吴二夫人在讲述之前跟吴荣志好了两三年却连抬做妾室都轮不到,就被喜新厌旧冷落到一旁,最后还惨死的那个丫鬟时,七娘一副兔死狐悲的模样,很显然即便吴荣志不死,她也并不是现在吴荣志心尖尖上坐着的那个人。 所以她对于喜新厌旧和被冷落被抛弃有着强烈的恐惧,她劝吴荣志喝人参甲鱼汤,到底是为了什么,慕流云这个假冒的公子哥儿也一样可以猜到个大概。 这么看来,这位七娘的小算盘里面,也是无法承受吴荣志惨死这个意外的。 那么到底是谁,能够从吴荣志的死当中得利的呢? 慕流云一边听着七娘兀自伏地痛哭,一边在心里面迅速盘算着,朝旁边那一群瑟瑟缩缩的下人扫了一眼,余光中有什么东西的亮闪闪的,于是她的视线又移了回去,落在了方才说过话的那个红脸膛的厨娘身上。 “厨娘,我问你,吴家上下这么多口人,就只有你一个人负责做饭么?”慕流云开口问。 厨娘没想到方才都是主子们在说话,现在忽然又问到了自己的头上,慌忙答道:“回大人,就我一个人。之前二夫人怕我忙不过来,想要多请一个人,是我跟二夫人求的,说我一个人能应付过来,让她给我稍微涨点月钱就行,别请其他人的。” ----
第二三三章 药茶 “哦?那二夫人还真是宅心仁厚啊!这么照顾你!”慕流云听了之后,朝吴二夫人扫了一眼,“不止二夫人给厨娘发的是多少月钱?可够你一家吃用?” 吴二夫人不明白为什么慕流云要开始打听这些事情,有些疑惑地朝她看了几眼。 厨娘也是一样的茫然,但是连二夫人都不敢反问的大人,她又怎么敢有什么闲话,连忙照实说:“回大人,我每个月的月钱是一贯,遇到年节的大日子,还会额外得点赏钱。” “哟,那倒是挺优渥的!你这月钱可真不少。”慕流云夸道。 “二夫人的确是待我有恩情!”厨娘哪里能放过这个表忠心的机会,忙不迭开口道,“我家中上有七十多岁的公婆,下有三个需要我们养活的儿女,小叔虽然年岁不算小了,但是除了念书想要赶考之外,什么活计也不会做,也是一个张着嘴等吃饭的。 我家屋外头的是个砍柴的樵夫,一天到晚累死累活都转不到几十个铜钱,若不是我有个做饭的手艺,能出来做厨娘,我们这一家许多口都不知道有没有米下锅! 还是二夫人心善,知道我家中的情形,所以答应了不另外再请一个厨娘,只找帮厨的来给我打打下手,还给我涨了月钱。 在玉邕县这地界,能遇到二夫人这么好的东家,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你这话说得倒是挺有一颗感恩之心的!”慕流云笑呵呵地走过去,在那厨娘身边转了一圈,眼睛打量着那个厨娘,直把那厨娘给盯得心里发毛,不受控制地打起哆嗦来。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厨娘小心翼翼颤声道。 慕流云哼了一声,忽然伸手从她的发髻上面迅速抽出了一个东西,摊开手亮在众人面前:“不知道这位对你恩重如山的二夫人给你每个月一贯的月钱,是否够你打这样一支簪子?” 厨娘吓了一跳,反应慢了半拍地缩着脖子慌忙去摸自己的发髻,似乎簪都被人拔了才想起来用手去遮掩,同时一张原本涨红的脸也变了颜色。 其他人此时也看清了慕流云手里面托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支小小的金簪,筷子尖儿的粗细,很素气,没有任何的花样,就只是在头上有一个小小的金豆而已,那金子的成色也算不得好,拿在手里也轻飘飘的。 这种东西,不用说是什么王孙贵胄,就算是寻常的富贵人家,也不会有夫人、小姐瞧得上这种玩意儿,至少现在坐在课堂里的二夫人头上可没有一支这样又素气又俗气的发簪。 吴二夫人头上的发簪虽然说并非金子打造的,确实上好的玉料,雕工精细,看起来虽然不算惹眼,也没有多么华丽,却十分雅致,与那种粗糙的金簪差距很大。 慕流云的视线从吴二夫人的头上迅速略过,然后落在了一旁地上跪着的七娘身上。 在众人注视下的厨娘此刻面如死灰,眼珠子转了转,估计想要给自己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可是即便是这么一根金簪,对于她这样的人家来说,也着实是过于华丽奢侈了,似乎很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她不禁有些懊恼,恼恨自己为了怕被人给偷去了就戴在头上。 思来想去,厨娘也没了更好的主意,只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人饶命啊!那簪子是七娘给我的!她之前有求于我,所以就许了我这支金簪,我也是一时糊涂,财迷心窍了,想着家里头那么穷,我这辈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一支像样的簪子,就没禁得起这诱惑!” 她这么一说,原本就已经不大淡定的七娘也慌了,指着厨娘,柳眉倒竖,一副又惊又怒的样子,只可惜“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能憋出什么别的话来,只能噗通一声伏在地上,开始哭嚎着喊“冤枉”。 “你说七娘有求于你?那你便说说看,她到底求了你一些什么?”慕流云问。 “回大人,那天晚上我快要忙得了晚饭的一堆事情,炉子还没有熄的时候,七娘过去找我,拿了一包药材给我,让我做完了饭之后帮她熬一壶药茶,还说我忙了一天了,也怪累的,所以作为答谢,从头上拔了一根金簪给我,要我别把这件事说给二夫人她们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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