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不少自诩高贵的朱门豪族,暗地里请她们为家中女儿传授技艺,也教她们学会风情。 舞姬们也是受了任务的,要在这个包蕴了无数希望和野心的冬月里,挑动出那些高门府上的端庄静姝们骨子里的风情柔媚。 要将她们一个个变得水目盈盈含情,腰肢窈窕如蛇;要她们来日化作君王龙帐中的枕边香,繁衍皇家子嗣,荣一姓之身。 谢韫或许是知晓这些贵女正在度过一个怎样忙碌的冬日,于是在冬雪之际散下帖子,邀诸命妇女眷入宫赏雪。 收到皇后帖子的人家皆是来年要入选的贵女,宫宴之日或许当真是她们这个冬天唯一得以休息的一日。 众人心头对这场宴会猜想纷纭。但也隐约知晓,约莫是皇后要亲眼见一见这些日后的宫嫔姊妹,同她们合一合眼缘。 谢韫虽出身会稽谢氏,担了个谢字,但她本就出身旁支,自幼长在英国公府上,并无根基。 故而此次初雪宴,她或许是想趁着这些女子尚无品阶,在此刻便挑几个可心的女子卖个好,届时她们入了宫,也会惦记些皇后今日的恩德。 众命妇自然在家中苦口婆心教导了女儿该如何去讨皇后喜欢。 可也有一等心高气傲的高门女子不屑于此,毕竟皇帝登基足足七年,此次忽然松口开选秀,这便是要她们去充盈子嗣的。 谢韫眼下虽是皇后,她们一个个要跪在她脚下行礼,可若皇后终生无子,说不得是谁要仰赖谁呢。 哪怕众人各怀心思,这场初雪宴也仍是在冬月二十这一日开了起来。 被同邀入宴的自然还有长公主和辛盈袖。 元承晚自然也猜到了皇嫂开宴的意图,只是望着谢韫怀妊将七月,身骨却消瘦如旧,心头便是说不出的酸涩滋味。 “皇嫂——” 她素日同辩才甚佳的裴御史言语争锋,几乎是难分伯仲。可如今对上谢韫才觉自己笨口拙舌。 元承晚竟不知该同谢韫说些什么。 可谢韫今时今日是当真看开了。 她受着元承绎数月的体贴,心头却一日淡过一日,几乎要对着他掀不起波澜。 对她的丈夫尚且如此。 那她也可以对着这些女子,对着丈夫日后的嫔妃、日后其他子嗣的生母泰然自若,淡而处之。 甚至对着腹中这个她期盼了五年的孩儿,谢韫亦好似再找不回前两次那种时刻牵动心弦的滋味。 “狸狸,” 反而是她先安慰地握了长公主的手: “皇嫂如今过的很惬意,你不必担忧,更何况这些日子,盈袖出了那么多力,我……盈袖?” 辛盈袖先前一直怔怔望着谢韫愣神,直到此刻受着二女的一同注目,方才如梦初醒。 笑容自来是掩饰情绪的绝佳手段,她朱唇漾出笑,梨涡深深:“臣昨夜睡晚了些,今日有些疲乏,方才恍惚了。” “袖袖可还好,这宴会算不得什么,本宫让春和送你,你且回殿中小憩一会儿。” 辛盈袖垂下的眼眸中满是痛苦和挣扎,可对上谢韫关切的问话,轻轻抬起眼,那些难过的水光便一瞬退散开。 她眉心轻轻动了动,于是眼中的痛苦便俱化作唇畔柔软的笑意: “多谢娘娘关怀,臣无事,我们一同入宴便是。” 谢韫握了她的手,三女一同步上前,暖阁就在前方几步。 长公主正欲再问些什么,可行过假山遮掩处,却忽听得一道娇脆的嗓音传来—— “那谁知晓呢,反正我阿耶的妾室里头,怀到八月才母子俱亡的也是有的……” 寒风骤冽,每一个字都卷在风声里,刮在她们心头,周遭气氛一瞬凝滞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抗拒 元承晚霎时冷下面色, 长公主身为天潢贵胄,气度骄人,此刻周身气势沉下来, 便更是叫人不敢逼视。 “这是哪家的小姐,这般好教养?” 她松开谢韫的手步上前去, 妙目一个个扫视过那三两聚在一处的女子。 虽是发问的语气, 可任谁也不会将她话中调笑视为真心。 方才那群衣裙鲜亮,小鸟儿一般的小女郎被她看低了脑袋,小脸惨白,容色惴惴。 一个个嗫嚅不安,不敢开口。 长公主正要追问, 却听得左侧传来一道沉怒的嗓音: “来人!将这群人都带下去, 好好审一审,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在宫里说这种混账话。” 是元承绎。 谢韫眉目无波, 仿佛与这场风波无关, 扶着肚子立在原地。 此刻抬眸,望着忽然现身的元承绎肃着面朝她大步行来, 连身后撑伞的内官都跟不上皇帝的步子。他一边走还一边解着身上的大氅, 要披到她身上来。 谢韫心头是前所未有的厌烦。 一种欲呕的恶心感堵在胸口, 让她失却这些日子做戏的好演技, 只是空着眸子, 面无表情地望着皇帝。 无比厌恶他,也无比厌恶这群日后要和他发生关系,要她去周旋的女子们。 可这副模样落在元承绎眼中, 便是素来温婉的皇后被打击的失魂落魄。 这是他的发妻啊。 是他夺位前便一眼定情, 而后主动求娶的谢家阿韫。 她如今孕将满七月, 可立在雪絮里, 倒好似比从前更加伶仃。 元承绎只觉自己受着锥心之痛,他将暖厚的大氅罩在谢韫身上,搂她入怀: “阿韫,别听她们。不见这些人了好不好,朕陪你回千秋殿。” 谢韫仿佛终于忆起自己在这场荒谬又可笑的雪景里该扮演什么角色。 她唇畔笑容温婉静美,摇了摇头,抬手拂去皇帝鬓边落雪: “陛下不必担心臣妾,臣妾并没听清什么。” 元承绎墨浓的眉死死拧住:“阿韫!” 谢韫该生气,该失落,唯独不该如此刻她给出的反应一般,这么善解人意又顺从,仿佛一个没有魂灵没有爱憎的木偶。 哪怕她惯来就是个贤惠的皇后。 “臣妾真的不在意,陛下,莫要去追究了。这些小姐年岁还小,别惊了她们,放她们回家吧。” 她真的太善良了。 可此刻的善良都化作最锋利不过的刀刃,一刀刀刮在元承绎的心上。 他哽了一瞬,不愿再听她说这些女人,只轻轻牵起她的手:“阿韫,我们回千秋殿。” “好。”她低眉时的温柔仍如从前一般。 可行了不过两步,谢韫却将自己的手自他掌中褪了出来:“天寒,陛下不必牵着臣妾。” 元承绎掌中霎时成空,可谢韫已将手掩入袖子,他也默默收了手。 帝后的两道身影便就此消失在茫茫风雪,没入朱砂宫墙深处。 这场初雪宴自然没能开得起来。 可即便没开,长公主的心头还是沉重不安。 今岁的雪落得大,夜里常闻断枝声,即便撑了伞,可还是纷纷扬扬便披了行人满头。 待长公主带着一身风雪寒意归府时,已是满身疲惫。她如往日一般,先径自去暖阁看望了阿隐。 烘化满身雪意入得暖阁中时,却发现裴时行已先了一步下值回府。 男人一身家常长袍,因为要抱阿隐,周身未配蹀躞玉饰,一副简朗清谡的模样。 淡色的衣袍倒好似令他整个人都柔软下来。 俊朗的眉眼间缀满温柔,手里抱着女儿,口中低低哼唱着河东一带悠扬的歌谣。 低低柔柔,落在她心上,缱绻又安定。 他也留意到小公主正倚着门框痴痴望他。 裴时行口中调子不停,却上前去揽了她进门,怕她受了风雪侵袭。 这副哄女儿的场景在往日只作寻常,可或许是今日目睹了皇兄皇嫂二人貌合神离的模样,元承晚竟前所未有地觉出依赖。 仿佛就这么下去,就这么和裴时行一同走下去,也是很好很好。 她方才留意到,皇嫂是有意不让皇兄牵她的。 谢韫不愿皇兄触碰她。 只因皇嫂将手收回袖中时,元承晚分明望见她将手在袖口重重地拭了拭。 这个动作里的抗拒意味,已然无法更加明显。 可这般的抗拒姿态有一日竟是出现在她那对鹣鲽情深的兄嫂身上。 她至今记得皇兄当年说他要娶的人是名不见经传的谢家阿韫时,眉宇间飞扬欲出的喜意与自信。 也记得皇嫂婚后提及皇兄时,不自觉羞红的面靥,那化作一潭春湖的眼眸。 可如今他们夫妇走到了这般田地。 元承晚忽而觉出前所未有的疲惫。 可有人在她身旁托住了她,长公主张开双眸,是裴时行将女儿放在了摇篮,而后又抱她坐在榻沿。 “狸狸今日怎么了?” 她将面孔埋进裴时行怀里,闷闷出声:“累了。” 裴时行一早看出她有心事,且这心事还是摧她笑颜的悲伤事,但她此刻不愿说,他也心照不宣地哄着她: “那狸狸先睡一觉。” 他也如方才哄阿隐一般,为她在怀中调了个舒服的姿势,温热的大掌一次次轻拍在妻子背上,方才悠扬的歌调又起。 其实裴时行哼的调子是河东一带的方言,元承晚并不听得大懂。 但在他宽厚温暖的怀抱里,附耳去听他胸膛震颤,精神也不自觉一丝丝松缓下来。 她好似望见了河东连绵起伏的群山层峦,沉默矗立在长河之畔,又或是长风拂过时大片伏低的稻浪。 还有包容辽阔,寂静地流淌过千万个日月的江河。 遥遥无尽。 给她这一刻安定感的人,是裴时行。 暖阁中温暖如春,母女俩先后被哄睡,唯有男人的歌调低低柔柔,久久不散。 元承晚这一觉饱足地睡到了傍晚时分,她醒来时仍在暖阁的榻上。 日华收尽余晖,室内光线昏暗下来,昏然暮色里,唯有裴时行的身影最为清晰。 “裴时行。” 她的话音尚且带了方醒的朦胧。 裴时行含笑应声:“嗯,是我,狸狸醒了?” 她嗯了一声,又莫名有些执着地问道:“你方才一直守着我么?” “没有。” 小公主忽然有些不开心,可这不开心十分无由也无道理,她并不愿表露出来。 裴时行却看出了她的一瞬不快。 可他也是个坏心的人,直待唇角笑意因她的沮丧越扯越大,这才悠悠补充道: “我先前一直在的,半个时辰前阿隐醒了,我将她抱去给了乳母,这才走开了片刻。” “哦。” 她的心头又明朗起来,仍是无由也无道理的。 “裴时行,”元承晚坐起身来,终于愿意同他倾诉心头的苦闷,“我今日见了皇嫂,她还是很瘦。” “她同皇兄终究生了罅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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