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二人闲谈间,封太后闻听今日册封郑王妃的旨意如此潦草,脸色便不好了。 她在生气之余难免觉出了几分怒意——自己这个儿子, 从前也是个精明人, 如今登临了帝位, 行事作风怎么就忽然糊涂了起来? 她赌上声名, 为赵临简背书, 捏造出了一个“金台之盟约”, 硬生生洗清了他身上的流言蜚语。 她已然能料到, 后世的野史传奇该要怎么胡乱书写她, 可她仍盼着儿子能够励精图治,做出一番成绩来, 可她这个第二子赵临简,登基不过三年, 竟不知收敛二字如何写就,后宫乱象频生以外, 在打压侄子这件事上, 反而愈发肆无忌惮了。 亲儿子与亲孙子, 自然是儿子亲, 可这孙子当年也算是自己看大的——当年夫君、长子、次子在外谋生, 她与长媳在保州, 共同操持家业,孙子,可是在她膝下长大的! 人就是这样,总是会下意识地偏向弱势一方。次子占尽了便宜,孙子却受尽了委屈,如今是连终身大事,也被算计了。 既然昨日二哥儿忍下了这口气,赵临简却还要在礼仪上苛待二哥儿,这像什么话? 她挂了脸,赵临简何等机敏,一瞬便察觉了,只笑着问了封太后一句。 “大娘娘这是怎么了?” 他不问倒好,既然问出来了,封太后也不遮掩了,只耐着性子说道:“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遑论二哥儿从前是个那样的人。为娘劝你一句,莫把人逼急了。” 赵临简眼眸就冷下去了。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他就是要把他这仅存的三分火气给压下去! 他从前什么样,赵临简比谁都清楚,七八岁就敢从保州一个人上东京城,叩开开封府府衙的大门。大哥做了皇帝之后,这小子好好的皇子不做,跑去军中历练,征淮南,打南蛮,这小子小小年纪,混了一身铁筋骨。 所以在兴元府千人围堵,都没能将这小子干掉,如今倒成了赵临简的心腹大患。 “大娘娘何出此言?”到底是自己的亲娘,又是用“金台之盟”助他洗清流言的圣人太后,赵临简不好敷衍,只将糊涂装到了底,“二哥儿对朕有意见?叫他直接来同朕说,朕就不信了,骨血管着的亲叔侄,能生分到哪里去。” 封太后听自家二儿子这般说,那里还不知道他在装糊涂,直气的上了脸,站起身由张内人搀扶着往内殿里去。 “老身这就取你爹爹的家训去!” 赵临简闻言,只恭敬称了声是,视线却随着张内人微弯的身影左右挪移,最终落在了张内人纤腰下,若隐若现的浑圆上。 他眯着眼审视,神情流露出几分猥琐,手里的茶喝了一口,只端在嘴边儿不动,遐思着张内人完美的身姿,恰在这个时候,赵衡意这天杀的小子就来了。 他朗声一句臣拜见陛下,吓得赵临简手里的茶盏险些跌落,连忙不动声色地稳住了心神,方才换了亲热的面皮,居高临下地唤了一声二哥儿。 “可从礼仪院那里知道了消息?你那王妃如何,可去见过了?” 赵临简眯着眼笑,手抬起向下压了压,示意赵衡意坐下,“还记得那年在保州,朕代你爹爹回家来报平安,你那时候才两岁多,上个台阶儿,都要扶着门框上半天,如今竟也是要娶妻的人了。” 赵衡意今日服紫,他身姿清瘦颀长,穿文臣的衣服很好看,他在座上听官家说话,眼神平静,像无风无波的深潭。 “有二叔关怀着,臣也有成家立业的这一日。”他说话的声音也没多大的起伏,还是秉持着一贯深稳的声线,“臣还没有去见过,只闻听二叔颁下了圣旨,特来拜谢。” 经过封太后方才的一句不满,再听到这小子的一句闻听圣旨,特来拜谢的话,赵临简的心,忽得就有些微发虚。 “左不过就是依例而行,倒是有几分缩减——”他顿着口,执起了茶盏,抿了一口,“你是皇子里最大的,若是封赏太过,下头的弟弟有样学样,倒显出你这应哥哥的不是了。” 赵临简说了一通之后,又觉得自己解释的太多,反倒落了下乘——他是天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何至于要同他解释。 他有些微后悔,再看座下的侄子,手中握了一盏青瓷茶碗,在他的话音落地后,嗯了一声。 “所以仅仅只是黄金百两?” 他这一句没有头尾敬称的话,委实有些僭越了。赵临简眯着眼睛,审视着座下的侄子。 “你是在指摘朕?” 赵衡意说臣不敢,“皇子正妃,赐一等衣冠,恩赏其父母亲长。臣今日若没有这些,他日五哥儿、六哥儿成婚,是不是也是如此?” 这小子说话时,有一种泰山压顶也不疾不徐的从容感,倒显出赵临简的急躁来。 赵临简不曾料到他竟会这般挑礼,一时间面皮涨红了几分,看他的眼神也狠戾起来。 五哥儿是谁,六哥儿又是谁?都是他的嫡亲儿子,岂是他赵衡意能比? 只是这话说不出口,赵临简看着自家这个侄儿,冷笑了一声。 “方才朕还在同圣人说起,二哥儿要是对朕有什么不满与怨言,同朕直说就是。朕是你嫡亲的叔叔,还能不给你分说的机会?” “二叔为臣赐下的婚事极好,臣日后同王妃该当和和美美,方才对得起二叔的一番苦心。”赵衡意意有所指,只将手中的茶盏重重落在案上,“臣斗胆想要回昨日的六只盒子,好在在家中珍藏——毕竟是臣与王妃天作之合的起始。” 也许是茶盏落在桌案上的声响太大,惊动了封太后,她从内殿里急慌慌地走出来,打着圆场。 “稚儿!怎么同你二叔说话呢?”她上前握住了赵衡意的手,意图将这场暗涌解释成小孩子不懂事,“官家,叫人再传一道圣旨,赐李氏一品青罗绣褕翟、九翚四凤的一品冠饰——” 她殷切地看着赵临简,良久赵临简挥了挥手,示意可行,那厢便有宦者领了旨意去了。 “臣并非稚儿,不过是心有不甘。”赵衡意的手被封太后握在手心里,脸上的神情就显出几分少年气来,“臣就是想看看,除了王妃的这个盒子,其他几个,究竟装的是什么人。” 归根结底,这孩子到底还是不服,封太后心下哪里不知道实情,抬眼看向赵临简。 提起那盲选的盒子,即便是至高无上的圣人与官家,都有各自的心虚,赵临简只知结果,不知具体过程,眼下哪里知道这些盒子去哪儿了。 “赵衡意,朕道你是个爽利的男儿,今日一看,可真叫朕失望。盒子你选的,你开的,你在群臣面前应承下来的,愿赌服输也是你小子说的,如何今日却在朕的面前,闹起了小孩儿脾气?” 封太后见自家这个孙儿,平生第一次地流露出少年气的一面,不由地用了哄孩子的口吻,宽慰着他。 “好孩子,如今圣旨发出去了,也昭告了天下。你二叔是天子,一言九鼎,你总不好叫你二叔为难吧?从前咱们还在保州城的时候,你二叔每回回来,都让你骑尿脖,扛着你出去打枣子打榆钱,咱们家同旁的皇家不一样,亲!” 封太后说着这话,连自己都信了,她又去劝神情缓和下来的赵临简,唠唠叨叨的。 “不成家就还是孩子,你还能和孩子一般见识?左不过就是个赏赐,你应他一声二叔,就不该疼疼孩子?” 赵临简这会儿已然平静下来了。 原来这小子到底还是个沉不住气的,昨日吃了个闷亏,心有不甘,今日过来讨赏来了。这般浅薄,看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果不其然,这小子随在圣人的话音后,理所当然地把话说开了。 “的确是臣选的,臣开的,臣自然心甘情愿。臣只是希望,亲王王妃该有的,臣的妻子一样都不能少。” 最希望此事终结的,就是封太后,她知道孙儿既然能开诚布公地提要求了,那相较于昨天的生吞硬咽,眼下是真正接受了,这便看了赵临简一眼。 “有有有,怎么能没有?你且等着吧,老身的封赏还在后头呢!” 赵临简斜睨了一眼侄子,只觉得从前高深莫测的赵衡意,今日终于有了那么一点人间烟火气,显得更好拿捏了。 “传朕的旨意,追封郑王妃的父亲为同官县开国子爵,母亲为二等郡夫人……” 他的话音落地,赵衡意便起身谢恩,依旧是不疾不徐的姿仪,依旧是清润的声线,看向圣人与官家得眼神坦然自若,像是方才不曾同官家发生过任何争执。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可爱的她 整整一天, 家里都热热闹闹的。 街坊四邻络绎不绝地来庆贺,门槛都快要踏平了。安氏不善交际,好在有个知礼懂礼的儿子替她应酬。棠玉喜静, 在房里刺绣,青玉爱说爱笑, 就在堂屋里招待客人,倒也各得其所。 下午的时候,慈宁殿里又赐下了赏赐,那位在慈宁宫里温柔安慰她的女官也来了, 还是如昨日一般的温声细语, 只将一些礼仪规矩仔仔细细地说给她听了, 方才乘着车离去了。 后来礼仪院的官员也来了, 除了照旧宣读旨意以外, 又收取了李合月的生辰八字, 又有宫中的绣娘来为她量体裁衣, 一直忙到了傍晚时分才离去。 骤然就成了待嫁人的新妇, 李合月还没有太过具体的感受,只在后院里的厢房里哭了一场, 同爹娘说了追封的事,心里倒升起了回乡的念头。 她这一时坐在窗边儿, 手里拿一柄小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头, 窗外暮色四合, 屋脊与屋脊的间隙里, 是被枝桠交错遮着的静巷, 偶有行人匆扆崋匆走过, 小巷卷起轻微的风, 顷刻又恢复了安宁。 从前她托人回耀州打听过,同乡回来时说,家里的宅子被几个军汉占着,三婶娘一家不知所踪,同乡说有陈炉镇上的人,曾经瞧见过三婶母拄着拐棍,穿的破破烂烂的,在兴元府行乞,回来一说,人人都不相信。 李合月自己也不相信。 不过短短三年多的时间,三婶娘一家能破败到哪里去?即便二叔父死了,家底子在那里搁着,还能行乞? 她还是倾向于或许是三婶娘一家搬家了,只是谁也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她搁下了梳子,简单地挽了个发髻,把还未完成的几个节气娃娃取出来,又取来颜色画笔,把泥偶摆在桌上,仔仔细细地画上眉眼唇鼻,全部画好后,外头的天就青蓝一片,梁贵四敲着落更就来了。 “李娘子,恭喜恭喜啊!” 梁贵四在窗下喊了一声儿,眉眼里慈祥着,李合月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探出头去,笑着同他搭话。 “您老同喜!”她轻说着,“我家里如今挖了窑坑,您若是得闲,今儿夜里再给我挖两篮子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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