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细细思索,罗列出各种可能:“是那日出宫游玩,过度劳累了?还是在船上吃的膳食不合适?再就是回宫后没有休息好?在折柳亭吹了风……” 康乐那两日的行程,从碧已经事无巨细地同孙太医讲过,连午膳的菜单和食谱都列了出来,每道菜吃了多少,穿的什么衣,何时何地停留了多久…… 生怕有丝毫疏漏,耽误了孙太医诊治。 孙太医一一听过,沉思片刻,摇头道:“虽说康乐公主身体是有些娇贵,但那日行程也不至于把人累到生病,船上的饮食——那鱼虾藕都是公主可以食用的,且都是极鲜的,并无大碍。” “再就是吹风……”孙太医抬头看了眼外面郁郁葱葱的夏景,实言道:“这时节,多吹吹风也没事。” 那便都不是诱因了。 孙太医叹了口气,避开康乐,对从碧低声道:“老朽行医多年,也算是跟阎罗殿抢人,见识得多了,有时候也心中隐隐明白,人各有命,非人力所能改的。” “况且,康乐公主的身体真的有好转,也不是太医院里这些人呕心沥血照料出来的,而是慈宁山那位遏苦大师诵经点长明灯后才慢慢好些的。” 提起这些,孙太医倒是豁达,他含笑道:“左右康乐公主也到了好时候,依老朽看,不若就依着遏苦大师的话,为她寻一位好夫君,往后说不定就真的大好了。” 从碧神色犹豫。 康乐自幼身体不好,得遏苦大师护佑,这些年好些了,遏苦大师临行前特意嘱咐:康乐公主最好在十六生辰前成亲,由她的夫君一步一叩首行至慈宁山殿前,亲手为她再点一盏长明灯,才能长久。 这件事情只有康乐身边几个极亲密的人才知道,以免往后有人故意拿这件事情生事。 本来云贵妃和安宁公主为康乐挑选的是宁思明,或者楚靖远,可是康乐都不喜欢,偏看上了韩江那张脸。 而那位韩大人,看起来似乎不是个会对神佛弯腰的。 从碧只能点头,含糊道:“希望能如此吧。” 但事实似乎没有希望的那样好。 喝了药,康乐的低热便退了下去,迎春殿上下齐齐松了一口气,从碧服侍着康乐喝了一小碗白粥,漱口清洗后睡下。 这些年,只要康乐一病,从碧夜里就会睡不安稳,隔一两个时辰起身一次,轻手轻脚地来瞧一瞧康乐如何了。 本以为已经喝了药,今夜应当会无事,她擦了擦手,掌心一触到康乐额头,顿觉不对! 从碧脸色一变,厉声道:“掌灯!即可去太医院请孙太医过来!” 康乐迷迷糊糊地醒来,见烛光大亮,从碧一脸忧色,她自己抬手摸了摸额头,傻乎乎道:“怎么啦,我又起热了吗?” 孙太医已经一把年纪了,漏夜而来神色疲惫,他诊过脉,沉吟道:“是又起低热了,但药刚喝过不久,不能再用。” 那便只能扎针。 康乐伸出纤细雪白的小臂,当初扎了韩江满头的银针,拈在孙太医指尖,稳稳地扎进合谷穴、曲池穴、外关穴。 尖细冰凉的银针扎进身体里还是会痛的,但康乐已经习惯了。 孙太医年纪大了,在太医院劳累一日已经疲惫,如今半夜还劳累他,康乐很是过意不去。 她自告奋勇,乖乖道:“孙爷爷,我也会取针的,上次韩江的针也是我取的。您回去休息吧,过会儿我自己取针,不用您一直在这里守着,您回去休息吧。” 让一个六旬老人一夜不眠,着实是有些为难人。康乐柔软体贴,孙太医也承她的情,考虑到自己这把老骨头确实撑不住了,他想了想,另召了太医院副掌院过来,对他细细交代了一边,方才回去歇息。 康乐的脉案是太医院几位圣手了如指掌的,但副掌院也丝毫没有不耐烦,细细记下,才恭恭敬敬地请孙太医回去休息。 只是就算如此,迎春殿的烛光依然断断续续地亮了一整夜。 副掌院满头大汗,却束手无策。不论是汤药也好,针灸也罢,用上之后,康乐公主的低热即刻便能退下去,只是效用过后,又席卷而来,丝毫不退。 一大早,淑华宫得了消息,连早膳也来不及用,云贵妃和赵楚韫匆匆而来,鬓发微散。 云贵妃守在床沿,轻轻地握着康乐的手,眉头微皱,难过怜惜道:“绵绵可有什么不适?” 虽然迎春殿一夜未眠,康乐断断续续睡了一会儿,看起来精神尚可,她摇摇头,乖巧道:“还好,没有觉得很难受。” 赵楚韫闻言没有放松,她扭头看着副掌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副掌院也为难:“回安宁公主的话:康乐公主一直低热不退。低热诱因颇多,但臣仔细问过前半月公主的饮食起居,并未察觉到不妥,这……一时半刻实在是难以解决。” 康乐体弱,且平日里每天喝药补身,既要避免药性相冲,又不能用猛药,整个太医院斟酌来斟酌去,也拿不定方案。 孙太医亦放心不下,略歇了歇,一大早也来了迎春殿,闻言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云贵妃忧虑:“那,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刚入宫的韩江也得了消息,一路匆匆而来,一入迎春殿,见到众人皆在此,甚至太医院几位圣手都在,顿时心口一跳,脚步更急,再无顾虑,转步进了室内,挑起帘子,皱眉凝神去瞧软绵绵躺在床上的小公主。 太医院几位太医皆是诧异,互相交换了眼神,扭头去看云贵妃和赵楚韫。 云贵妃和赵楚韫似乎是伸手想拦,韩江却视若无睹地越过众人进了屏风后,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众人。 片刻后,听到里面韩江放轻了的声音:“怎么又病了?” 康乐乖乖道:“不知道。” 她素来肤色白,又孱弱,面上像来如玉般,虽莹白却并无多少血色,连唇色也浅淡。如今低热,面上微微泛粉,双眼水汪汪雾蒙蒙的,唇色也红,若不知她以往体弱,乍一看,还会误以为与常人无异呢。 韩江坐在床沿,伸手,宽大温暖的掌心轻轻落在她额间,康乐闭上眼睛,柔顺地在他掌心蹭了蹭。 韩江一顿,缓缓地抚了抚她额角汗湿的发丝,动作轻缓,充满了温情和沉默。 “可是那日游船累着了?” “应该不是吧。”康乐睁开眼睛,迟疑道:“孙爷爷询问了我这一旬的日常起居,说没有影响的。” 韩江声音又沉又低问:“那是为何?” 康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为难道:“我的身体一向不大好,每个季节都会生病的,不过没关系,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很厉害的,我好好吃药,过一段时间就会慢慢好起来啦。” 想了想,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这个样子似乎真的不大好,总是让身边的人为她挂心担忧,她举起手,弱弱地小声保证:“孙爷爷说慢慢活动些,对我的身体没有影响的。” 她认真道:“以后我会好好听你的话,夜卧早起,广步于庭,好好吃饭,努力让自己好起来,不再让你们为我担忧。” 康乐余光瞥到放在旁边空了的小碗,指给韩江看,努力地为自己佐证道:“看,虽然我不大有胃口,但还是努力地喝了一碗粥,因为只有吃饱了,才能尽快恢复健康。” 她目光期待雀跃,像一只晃着尾巴渴望得到夸奖的小猫咪。 韩江轻笑了一下,瞥了一眼,仍把视线落在康乐身上,他抿了下唇,轻声道:“是很乖,值得夸奖。” 康乐便弯了眼睛,轻轻地晃了晃头,很是得意的样子。 韩江屈指在她额头上敲了下,淡声道:“但若真吃不下,也不必勉强自己。” 一碗粥吃下肚,确实不大舒服,但在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的目光中,康乐没有说,因为不想让他们挂心。 同样也不想让韩江担心。 她捂着额头,傻乎乎地笑了起来,软声道:“我知道啦。” 然后康乐坐直了身体,轻轻地拉着韩江的袖角晃了晃,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交代道:“所以,其实我没有什么事情的,你也不要太担心。” “不用每天一大早进宫来陪我,以后我也会早睡早起,不再赖床的;在议事殿的时候也不用挂心我,我会好好吃饭、吃药的。” “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韩江之前费心劳神,偶尔会有头痛失眠的症状,这几日议事殿本就忙碌,再日日来迎春殿来回奔波,康乐也会担心他的。 韩江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嘴角挂着一丝几不可见的笑容:“年纪不大,操心的倒不少。” 康乐理直气壮道:“那是因为在意你嘛。” 屏风外,云贵妃和赵楚韫一起扶着额头…… 从碧在旁边提醒:“韩大人,公主该休息了,您也该去议事殿了。” 韩江目光往外一瞥,知道是有人有话要同他讲,便点了下头,道:“好。” 康乐向来不会打扰韩江公事的,闻言也松开手,软软地放行。 她忽又想起什么,吩咐从碧道:“韩江还未用饭,从碧,你让小厨房为他准备一个小食盒,送去议事殿吧。” 从碧应是,康乐看着韩江,小脸严肃道:“你也要好好吃饭。” 韩江轻笑,俯身应道:“臣领命。” 屏风内其乐融融,哪有丁点探病的忧虑伤怀,屏风外却没有这样好的气氛。 韩江目光淡淡望向云贵妃,云贵妃也不语,只是示意众人移步,避开康乐。 换到正厅,韩江率先开口,问:“康乐公主是何病症?” 太医院众人面面相觑,只能硬着头皮道:“现在并未诊明,还需继续探查。” 韩江冷声道:“需多久?” 众人安静无声,并无应答,韩江沉默片刻,再问:“若一直低热不退,会有什么后果?” “短时无虞,但若持续过两旬,怕是就不大好了。” 韩江周身气势瞬间冷了下来,冰冷目光一扫,众人不由地绷紧背打了个寒颤,似乎已经被那视线刮掉了一层皮! “在座诸位皆是天下有名的圣手,对此低热,却既诊不出缘由,又拿不出解决的方案,这圣手的名声,怕是受之有愧吧!” 韩江煞名在外,就是太医院这群不问世事的医痴们,也有对他的声名有所耳闻,闻言顿时腿都软了,脑子里已经开始给家里人写遗书了…… 孙太医给他诊过脉,见过他满头银针的样子,且他也只是为康乐担忧罢了,老头子看得清楚,也并不怕他。 他捋了捋胡子,直言道:“康乐公主的病我们是有些束手无策,不过慈宁山的和尚们,说不定有办法。” 说完了,又忽然想起这位韩大人似乎是不信神佛不敬神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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