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江闭了下眼。是的,便是康乐讲了,他也不会采纳的,他依然会选择现在的办法,哪怕…… 韩江睁开眼睛,神色慢慢归于平静,伸手轻轻摸了摸康乐的脸,面上浮起温柔,温声道:“不用怕,我会处理好一切的,你只需要……”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用极缱绻的声音道:“你只需要一直待在我身边就好了。” …… 直到他走了,赵楚韫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依然心中紧绷着如临大敌。 她忍不住问出康乐方才说过的话,喃喃问道:“他是真的疯了吗?” 不然,她方才见到的听到的,怎么可能会是真的呢。 最初的时候赵楚韫就对韩江印象不佳,毕竟哪个皇家子弟会对权倾朝野手握大权的权臣有好感呢,况且她还有个不怎么受宠的弟弟。 后来康乐主动同他亲近,赵楚韫忆起这人决绝手狠黑心的传闻,又是一幅冷漠孤傲的模样,怎么看都和柔软天真的康乐不合适,便依然不看好他。 直到之前,韩江点头应下康乐的那句“喜欢你”,却吝啬得没有给出一句明明白白的回应,虽然康乐不在乎,依然每天开开心心地去见他,赵楚韫心中却觉得不妥,更觉韩江此人没有担当。 从家世、为人、品性,赵楚韫无一处觉得满意,甚至在得知韩江明明早就知道康乐的事情,却依然放任着哄康乐同他亲近,虽很是愤怒生气,但心底深处也有一丝“这是韩江能做出来的事”的失望和冷静。 留京数十载,为官近十年,不党不群,不结党营私,其实并非不能,而是没人敢同他接近。 韩江手狠心黑的名声无人不知,便是身为同僚朝夕相处数载,一旦挡了他的路,或者有利可图,他便会毫不犹豫地下手! 他是一头养不熟的孤狼,也只有苏家那样的蠢人,竟敢三番四次地示好妄图拉拢韩江。 可是,可是!就是这样的韩江,竟然会低头,会失态,会为了康乐隐忍谋划,更是为了他,甘愿当一个没有名分、见不得光的影子! 赵楚韫觉得恍惚极了,她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然后神色又平静了下来,说:“韩江大概是真的疯了。” 她没有办法想象韩江正常状态下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康乐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她的话,说:“好像是有一点不太正常,他刚刚看我的眼神有点吓人呀。” 赵楚韫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岂止是吓人,她还只是站在旁边,都已经觉得有些颤栗腿软了,康乐那时候面上毫无异样,现在竟也只是后知后觉地说一句“有点吓人”。 但好在韩江没有真的置康乐于不顾,赵楚韫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可是想到韩江的提议,又不由真切地头痛起来。 赵楚韫沉下脸色,认真地问康乐:“关于这件事情,你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用细问,两姐妹之间自有默契,康乐知道赵楚韫想问的究竟是什么,她眨了下眼,同样认真地回答道:“心中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跟别人成亲呢?” “长姐,”康乐神色间浮起迟疑,她张开手臂,轻轻地揽着赵楚韫的腰,在她小腹轻柔地蹭了蹭额头,柔软又可怜地说:“我这样,是不是会让你们伤心呀?” 赵楚韫伸出手,僵了片刻,才慢慢地落在她背上,温柔地抚了抚,轻声说:“怎么会,不管你……” 她闭上眼,哽咽着,却依然努力地带着长姐的包容和安抚,哑声道:“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康乐紧紧地抱着她,就像当初母后走后落雪的冬夜里一样,倚着她,就好像她温暖的依靠还在,亮着的蜡烛永远不会熄灭一样。 便是不问,赵楚韫心中也依稀知道康乐会做出什么选择。 康乐看似柔弱乖巧,骨子里却是坚韧勇敢的,不然也不可能从小到大忍受着无休止的病痛和连绵不绝的汤药,依然能露出灿烂温和的笑容来。 她可以接受为了治病同喜欢的人成亲,但不会接受为了治病同不相干的人成亲,更遑论成了婚后还要和外人厮混。 大概是幼时便时辰缠绵病榻,康乐对生死的事情好像没有看得那么郑重,还能反过来安慰赵楚韫说:“长姐不要哭……” 她伸手为赵楚韫擦去眼泪,带着笑意,很是豁达乐观道:“不是都说吉人天相嘛,我觉得我自小运气都很好哇,虽然有几次确实病得惊险,但最后不都是化险为夷了嘛。” 康乐对自己的气运有一种漫不经心的自信,她弯着眼睛说:“我觉得这次也没问题呢。” 赵楚韫没有她这样天生的乐观,只是顺着她的话,勉强勾了勾唇角,由衷说:“我也希望能如此。” 赵楚韫在宫中向来是雷厉风行、果断又坚毅的,现在见她落了泪,康乐有些心疼,想了想,她撒娇道:“可以继续找遏苦大师呀,说不定找到了他,一切就会有转机了呢。” 然后,康乐犹豫了一下,见着身边的人都为她的任性难过伤心,她向来是心软的,想了想,便哄人道:“再不行,不是还有韩江嘛,他的办法可以放到最后再试。” 她说得无心,只是想要哄一哄赵楚韫,宽一宽她的心,让她不要那么伤心了,赵楚韫却听得有意,不由地眼睛一亮。 韩江的办法是可行,但姿态太过强迫,才让康乐心生抗拒,但若是,能让康乐自己从心中就愿意点头呢,明明、明明在韩江出现之前,康乐和宁思明便相处得很好,若不是韩江从总作梗,说不定现在…… 赵楚韫温柔地看着康乐,点头道:“嗯。” 出了迎春殿不远,她侧身对小宫女低声交代了一句:“明日,去议事殿给宁思明带句话,就说……” 迎春殿,康乐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从碧小心伺候着梳洗,侍奉着略用些清淡饮食便罢,毕竟不久就又要进午膳了。 从碧小心谨慎地问:“今日可让小厨房只准备一人份的膳食?” 昨日才同韩江起了争执,又哭又气还扔了枕头砸人,从碧从未见过小公主这样过,早上醒来眼皮都还有些微微红呢,可见昨日有多难过了,便是韩江来了,不许他进门,从碧也是万分赞同的,更遑论还要留他用饭?! 康乐想了想,还是道:“无妨,还是多备一份吧。” “……哎。”从碧应下了,但心中仍觉不甘心,觉得她家公主性子太好了,将来是会被人欺负的。 最近康乐胃口不佳,吃得不多,迎春殿小厨房又养着十几位大厨,顿时人人紧张,使出浑身解数,既要给小公主开胃多用些,还要努力比其他人全都比下去,顿时饭菜色香味无一不绝,比宫廷御宴时更加好看可口。 宁思明一踏进迎春殿,便嗅到飘渺浓郁的饭菜香气。一上午劳心劳神的公务让人疲倦,他还是一身朱红朝服,站在夏日郁郁葱葱的绿茵下,却是出尘的俊秀。 他站在门口,温和地对守门小宫女道:“劳驾,可否进去通传一声,宁思明觐见康乐公主。” 小小宫女懵懂地抬眼看了他一下,见是个年轻好看的公子,又听到他的名字,愣了一下。 康乐在迎春殿里没有什么公主的架子,年龄又小,病中无聊,经常和殿内的小宫女们一起玩闹,小宫女自然也听过宁思明的名字,还知道康乐总是亲近地唤他“明哥哥”。 迎春殿里极少见外男,前头只有一个韩江,在迎春殿里畅通无阻,小宫女得了吩咐不必拦他,现在面前又出现了一个和康乐公主亲密的公子…… 小宫女想了想,依葫芦画瓢地遵循前例,对他行了一礼,侧身道:“公主现下在院子中赏花,宁公子入院便能见着了。” 见她丝毫不拦,甚至主动告知康乐所在,宁思明皱起眉头,便想告诫她的疏忽不警惕,又忽然意识到,小宫女如此,定是有前例在先,而能这样频繁出入迎春殿的外男,除了韩江还会有什么人。 他缓了口气,努力保持着从容温和,再次坚持道:“你去通传一声。” 小宫女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回身小跑着进入了,过了一会儿,又喘着气出来,对他行礼,示意道:“宁公子,公主有请。” 宁思明对她点了下头,道了一句:“有劳。” 小宫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想:这位宁公子和韩大人怎么这么不一样呀,看起来好相处得多。 她耳边又响起宁思明坚持的声音,缩了下脖子,努力地把从碧方才吩咐的话记在心里。 从碧说:再有外人来,不论是谁,皆要通传过康乐公主,公主点头了,才能把人放进来。 小宫女迟疑地问:“韩大人来了,也要问吗?” 从碧瞪了她一眼,加重声音道:“任何人!” 小宫女守着门,呢喃着重复:“韩大人来了,要拦下。” 院内,康乐见着宁思明,惊喜道:“明哥哥!” 宁思明目光温和地看着她,飞快地上下扫过一眼,发觉她又瘦了一些,心中一涩,温声道:“康乐公主。” 两人再见也没有丝毫生疏,只是康乐有些歉疚,她软绵绵地说:“明哥哥送给我的装安康符的香囊,我不好意思弄丢了。” 虽然心中觉得可能是韩江悄悄拿走的,可是康乐没有亲眼见到,后来也忘记问韩江了,她没有推辞自己失误的想法,便老老实实地道歉,垂着眼睛,模样心虚歉疚。 可是宁思明已经在书桌前见到了康乐“弄丢”的香囊,更在同韩江对峙的时候明白了缘由。 此时再听康乐的话,便不由地觉得康乐是在为韩江维护。 他声音微沉,温和道:“没关系。” 宁思明收下了道歉,康乐仍双手递给他一个香囊,认真道:“这是安神的,里面的香料药草都是我亲手装的,虽然没有你送我的安康符贵重,但还是送给你,希望你收下。” 她的香囊,送过楚靖远,送过韩江,如今也送给宁思明。 看着小公主真诚的目光,宁思明收下了,顿了下,他回应道:“公主不必觉得安康符贵重,韩大人为了答谢,特意手书一封,帮愚侄能拜入李夫子门下,这已经比安康符更加珍贵了。” “啊?”康乐惊讶了一下,毕竟韩江只说了交给他来办,并没有说要怎么做,康乐对此完全不知情,她对李夫子有些耳闻,知道这是为很厉害很有品行的老师,便由衷地点了点头:“那很好呀,小侄子往后就可以有人解惑啦。” “不过,”她认真道:“就算这样安康符也是珍贵的,因为你送我的时候没有想过这些呀,心意才是最难得的。” 康乐心思澄澈,干干净净的,便是宁思明故意说,她也依然纯粹天真地相信着善意和温暖。 宁思明不由地再道,他故意模糊了缘由说:“不仅如此,韩大人还给了升了一级官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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