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多惟利是趋,只要她摆出令人心动的条件, 何愁买不到战马? 而且, 沈香是柔心弱骨的小娘子, 王族见到她不会产生攻击性,能够更为放松地谈判。 再说了, 这两年,沈香给严文做幕僚, 里外出入,早早在人前混熟了脸。大家都知道她在祁州的身份与地位,也不会怀疑严文与白藜部落谈交易的诚心。 这事儿严文还在犹豫,毕竟她是谢青侄儿的妻子,他不想沈香深入蛮族腹地,特地冒险。 就连孙家人也在劝,沈香没必要出面,她这两年做的事已经够多了。 唯有沈香知道,还不够。她不能停下来,她要为夫君报仇雪恨。这样,谢青九泉之下才能安息。 怎料,他们还在胶着,白藜部落竟主动递来了藤枝儿,想与严文他们交好。 他们可以低价提供五千匹宝马,但他们的王有两个条件:第一条,倘若严文杀了大宁国皇帝,夺得皇权,需要广开商贸之路,促进两国之间的交易与交流;第二条,白藜王庭早听闻谢家将曾是草原人闻风丧胆的战神,如今仅剩下遗孀沈香留存于世,掌控着剩余的谢家臣。他们的王,想见一见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小娘子。 第一条还好说,第二条实在无礼,众人听着都觉得匪夷所思。 谢老夫人唯恐有诈,忧心忡忡劝说沈香:“小香要不别去了,哪有王族一心要见旁人家女眷的?那些草原人野蛮得很,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要是出了事,我可怎么和怀青交代!” “就是啊,万一是鸿门宴呢!”孙楚也不愿意阿姐去冒险。 孟东城道:“会不会是香师父在外抛头露面的时候,被胡族人看到了?他们瞧上小香师父的美貌,打算强取豪夺,把你绑走当王妃吧?” 沈香斜了孟东城一眼:“再看话本子,就把你头摘了。” 闻言,孙家夫妻也担忧了起来:“唉,要不小香还是别去了。” 倒是严文摇了摇头,道:“白藜王庭不至于做这样下作的事,毕竟比起女人,皇族还是更看利益。他们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同我们撕破脸。” 沈香颔首:“我觉得主君说得对,白藜王庭再如何,也不至于为难我一个女人家。多谢大家的关心,不过这一回,他们既向我发了请柬,那我一定要去赴约的。” 严文虽还未登上帝座,但他在众人的心中,已是一方君万,故而他们都喊他“主君”。 沈香认为,谢青还是有几分眼光的,竟挑上严文揽了大权。 严文虽是天残,却有一颗仁爱之心,待军待民都温厚可亲。他擅治政,也肯听逆耳良言,甚至还在这样艰难的境况之下,还为流离失所的孩子们办起塾学。不仅郎君可读书识字,就连小娘子也能入学开蒙。 他甚至同沈香提过,若往后夺得皇权,沈香也可再次入朝为官。 他会给天下女子开女学,改科举制,允娘子们入官途,报效祖国。 这是沈香梦寐以求之事,也是谢青死前请严文应下的心愿,用以换取谢家旧部的归顺。 严文答应了这一笔交易,所以他会履行约定。 思及至此,沈香更加思念夫君了。 他将她的所有事都放在心上啊。 “诸君莫劝了,小香今日,一定要去。”沈香心意已决,朝他们行了拜仪,感念家人们的恩情。 大家知道沈香劝不住,也只得多叮嘱她几句“万事当心”,而小舟从梁上飞落,抽出一柄红宝石匕首,双手高奉,递给沈香:“小夫人,您带上这把匕首防身吧。” “好。” 沈香一手握住了刀鞘,另一手揉了揉小舟的头。 她知道,小舟瞧着冷淡,实则心里也在挂念、担忧她。 翌日夜里,白藜部落的族人似乎格外看重这一次会面聚宴。 城外,他们早早驾了锦幄软轿乘舆,请沈香入座。 这架势颇有种迎亲的错觉。 沈香不由握紧了怀中的那柄匕首,战战兢兢上了舆车。 挂满鎏金莲花金铃子的珠帘与锦纱放下,沈香随着颠簸的车厢,一路朝草原深处行去。 小舟会在暗处随行,所以沈香并不是很害怕未知的前路。 软轿内缭绕沁人心脾的衙香,她细细嗅了下,似乎闻到一味若有似无的桂花香。 沈香知道胡族和大宁国多有私下买卖,香料便是时兴的交易物,故而也没往心上去。 软垫旁边,还摆了几袋子羊皮囊子装的美酒以及鲜甜可口的瓜果,对于不擅耕种的胡族人来说,这已经是上等的待客之道了。 看来白藜皇族确实对沈香很上心,诸多细枝末节都饱含善意。 这让沈香放松了许多。也不知是香味太熟稔,还是旁的缘由。 她陷入柔软的褥子里,闻着柔和的花香,不由蜷缩起身子,安心睡着了。 待软轿落下,沈香也没有醒。 侍从们不敢吵醒沈香,他们只是在轿子外静候,眼见着他们的王越走越近。 所有人迫于王的威压,不由自主低下了头。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挑开珠帘,霎时间,一线光泄入层层锦幄之中,照得熟睡的沈香。 她仿佛洒了一层金箔,宝相庄严,彰显十足的神性。 王,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他单膝跪地,躬下傲然的脊骨,虔诚地揽住沈香膝骨与后脊,轻巧将她打横抱起。 这等唐突的动作,惊得营帐上的小舟目露凶光。她疾步袭来,正要飞身截杀王族。 哪知,在她对上王那一双熟稔的凤眸,顷刻震惊到失语。 半晌,她喃喃:“怎么是您……” “滚。” “是。” 男人漠视他人,只小心翼翼抱着他的圣物,入了王帐。 沈香很久没睡得这样沉了,她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她缩在谢青的怀里,靠着他温热的胸膛,聆听他蓬勃的心跳声。梦那样的真实,好似她的夫君尚在人世。 可是越真的梦,醒来越伤人。 她忍不住又要翻身睡去,再补上未做完的美梦。却在闭眼的一瞬间,她想起……自己应该是在面见白藜王庭的皇族人,又怎会窝在睡榻中? 难道? 她环顾四周,身上披的俱是虎皮与狼皮的毛褥子,床帐外架着细长的金色灯台,矮小的案几上放两只鎏金蝎子式酒碗,斟满了烈酒,辛辣扑鼻。 好在她的衣冠整洁,没有被人唐突的迹象。 真奇怪,小舟竟没动作。 难道她不敌草原勇士,被人拿下了? 不好,她的人,有危险! 思及至此,沈香慌张地撩开床帐,还没等她落地,帐外倏忽映出一个高大的黑影。 是个男人。 身上挂了不少金银饰,随着步履的行进,传来一阵阵悦耳的珑璁声。 刚堂而皇之入王族私帐,此人恐怕非富即贵。 沈香摸出怀里的匕首,扣在袖中,紧紧攥住,掌心沁满热汗。 她和小舟练过几招,虽说手段没有老武夫那样毒辣,但制服普通的郎君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希望,这位草原皇室郎君,不要是个练家子。 男人离她越来越近了,就在他撩帘,意图扣上沈香腕骨的刹那。 沈香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吓,迅猛挥出刀刃。 纤薄的利刃破风而出,猛然削断男人披散的几缕黑发。 “呀!” 沈香感到腕骨微微震痛,原是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动指.尖,敲下了她手上刃具。 她正要开口,一抬头,杏眸骤然紧缩——“是您。” 沈香幻想过无数次与梦中人相见的画面。 她以为眼泪会夺眶而出,她以为她会潸然泪下,她以为她会一诉衷情。 但都没有。 沈香只是蓄满了眼泪,眸中盈盈秋水。她想看清面前站着的这个魂牵梦绕的男人,可泪雾朦胧,遮蔽她的视线。 鼻腔好酸好酸,酸到疼痛,一直催她落泪。 心尖子也酥麻,绵绵的,浑身失了所有力气。 沈香抹去眼泪,眨了眨眼,她再度仰望面前的郎君。 是谢青啊,是她的夫君啊。 即便他没有束发,今日穿的也是胡族的王袍,衣襟稍开,珠玉项链若隐若现,浑身上下满满异域风情,但她知道,他是她朝思暮想的夫君啊。 沈香折起膝骨,挺立脊背,她意图离谢青更近一点。 “让我摸摸您,好吗?”她许久不曾对人撒娇了,如今的嗓音要多柔便有多柔。 “好。” 谢青乐意亲近小妻子,他低下睥睨众生的不恭头颅,仅做沈香的裙下之臣。 他任沈香触碰,任她确认虚实。 沈香抬指,细细触碰谢青的脸颊、鼻梁、额骨。 她顺着耳廓往下,能碰到谢青的喉结,微鼓的枣核儿,吞咽酒水时,极其撩人,勾人心魄。 再然后,她触到了谢青形销的月牙骨,还好他的肩臂肌肉健硕硬实,并不瘦骨棱棱。 他是热的,是活的。 骨相姣好,一颦一笑都美到妖冶。 是她的丈夫啊。 只是谢青身上平添了好多陈旧的伤,结了痂,蜕了皮,还有一道狰狞的痕迹。 有刀伤、鞭伤…… 沈香看着纵横的伤疤,又忍不住落泪。 她颤抖着樱唇,小心吻上他的腰腹肌理。 眼泪黏在肌肤上,随后滚落,滑到她的口中,很咸涩。 “您很疼吧?” 沈香好心疼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谢青一定吃了好多的苦。 谢青原以为今日见面,沈香会高兴。 可他太笨拙了,还是惹她哭了吗? 谢青哭笑不得,轻巧叹息。 接着,他小心伸手,揉了揉小妻子的软发:“小香为何哭了?” 沈香低喃:“我心疼您。” 她怯怯地开口,忍不住靠在谢青的怀中。 谢青终于敢拥上沈香了。 他坐到床榻边,将小妻子抱到腿上,搂入怀中。 原本是怜惜的拥抱,渐渐施加了气力,越抱越紧,舍不得放。 好久不曾见面了,沈香每日每夜都在思念谢青。 她也拥住谢青,任她绞着骨头,蛮横地搂抱。 疼一点也无碍,只有用上气力,她才能感受到谢青的存在。 她任他恣意妄为,任他为所欲为。 久未谋面是筹码,可容谢青为非作歹,助长他的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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