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信了个大半,感叹:“果真是走了水,这样大的火势,应当不好扑灭吧?” “是,贫僧与弟子们废了不少心力,这才灭了火。” 查到这里,已经死无对证,按理说就要收场了,偏偏谢青不信邪。 他轻笑一声,追问:“既如此,白流光葬在何处?我等登过白府了,尸首没送回京城祖宅,定是葬在此处。” 闻言,沈香纳闷不已……他们没从白家得知白流光已死的事啊?那谢青为何要说白流光的尸首没有送往祖宅? 静远听得这话,眼眸微动:“您是想去拜祭她?” “不,谢某是想挖出她的尸身,瞧一瞧旧友最后一面。”谢青淡淡地道。 听得这话,静远忽然陷入了诡异的静默之中。 “恐怕施主不能如愿了,白施主在火事里被烧得面目全非,恐怕一时也辨认不出容貌。再者,白施主已入土为安,又如何能开棺验尸,惊扰死者呢?此乃十恶不赦的大罪,恕贫尼不能从命。” “这样么?”谢青又翘起唇角,“那便不强求了。” 静远松了一口气,还没等她开口讲第二句话,谢青那双淬了毒的笑眸又慑过来。 郎君微启薄唇,饶有兴致地说:“静远师太,儒学《孝经》曾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孝敬尊长之起始,乃是爱惜身体。大宁子民大多信奉儒学,以穿耳佩戴耳坠为耻,倒是胡族,他们的确嗜穿耳肉挂金银饰,并以此为部落尊荣。想来您从前处世倒挺离经叛道,竟还扎了耳孔,用蛮族风情,侍奉神佛。” 沈香眼尖,刚抬眸就看见了静远师太耳上的小洞。 静远她来不及遮挡,忙握住了耳珠子。 她讪讪一笑:“不过是烧戒疤出家之前的红尘往事罢了,施主不必在意。” “既然如此,师太尘心不净,是该多多修行,以求佛祖宽宥。”谢青又把目光落在她抬起的手掌虎口上,笑道,“唔……庵寺近来不甚太平么?观您虎口陈年厚茧,该是有十多年的功夫在身。想来您日常做功课念经后,还得手握刀具,习武防身?” “施主说笑了,不过是闲暇时,贫尼也会持柴刀帮弟子们一块儿劈柴薪罢了。我虽是寺中住持,却没那等红尘规矩,也知以身作则,和麾下弟子们一块儿辛苦劳作。这般持长者德范,才有资格教女弟子们参禅悟道。” “哦,倒是谢某狭隘了,还当您这一座庵寺有些许猫腻,故而处处诡谲。” 沈香牵了下谢青的衣袖:“哥哥,既庵寺没有我等找的人,咱们下山吗?” 她不会在外人面前拆谢青的台,这话是为了询问谢青,接下来该作何打算。 谢青刚要说话,静远师太便道:“夜深雾重,两位下山难免要行夜路,多有不便。如不嫌弃,不若在寺中小住一夜罢?” 谢青顺势应了下来:“如此,便劳烦师太了。” “应当的,两位随贫尼来。” 她带他们去了莲花庵的后院,命尼师们整理出了两间相邻的干净客房。 夜里,沈香睡不着。 她心里存事,顾不上叨扰,一昧入屋里,背对着谢青闲侃。一豆油灯,散着暖色的光。 谢青于屏风后整理外衫,青影被光拉得老长。 沈香满肚子疑惑,说:“您今日有点奇怪。” “嗯?”郎君刚刚沐浴过,还洗洁净了乌发。 许是人居山中,夏日也风大,通体寒浸浸的。 谢青特地从带来的包袱里翻出一件朱槿色鹤羽氅衣,小心穿上身。 “您一直在追问静远师太的事,她有哪处不对劲吗?” 沈香问谢青半天话,他都不作答,悄悄回头,瞥见谢青露在外头的一隅衣角,片刻失语。 灼烈的艳红,与郎君鸦青色的长发相得益彰,美得惊奇,妖得令人惊心动魄。 她眼中难掩惊艳,好半晌,才红了耳朵,结巴说了句:“我头一次见您这样穿。” 谢青走出屏风,笑得惑人:“小香觉得,不好吗?” “不!很、很好看,很衬您。” 她只是被他的美色.诱.惑住了,一时都忘记要问他什么话了。 半晌,沈香后知后觉想起这事儿,问:“谢哥哥,师太看起来很烦我们,又怎会这样礼待我们?” 谢青终于回了话:“许是有所图。” “啊,是想我等再捐些香火钱吗?佛祖不喜黄金土,她这样贪婪,恐怕属一己私欲。” “嗯,小香说得对。” “您还没回答我,缘何今日要执意说起白流光死后没被送往京城祖宅之中?您在打什么算盘吗?” 又是沉默。 这一句问话没得到回音,沈香等啊等,等了许久。 倏忽,谢青墨眸幽深,他微微勾唇,没头没尾问出一句——“小香害怕杀人吗?” 啊?沈香一愣。 随后,她小声:“怕。” “呵,真老实。”谢青寻到了有趣的事,止不住发笑。 还没等沈香反问,一条半掌宽的红色绸带悄无声息覆上了她的眼。 质地柔软细滑,绕过面颊,束缚于脑后,指尖暧昧地一勾、一挑,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印。 由此,也遮蔽了小姑娘所有目光所及之处。 视线被红绸带挡住了。 沈香眼前一片昏黑,只有血色的荧芒微颤。 莫名慌张,却又知道,谢青在旁侧,天塌不下来。 郎君举止虽然奇怪,但沈香不疑他。 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恍惚间,她只觉得耳廓发痒,一股兰草香风吹过,挠了她一下。 是谢青清润的嗓音,近在咫尺。 凉凉的,比夏日的冰还冷冽。 谢青闷笑:“小香怕的话,就不要看了。” “不要看什么?”沈香发问。 谢青半阖上细长的凤眸,看着眼前如同提线傀儡,任他摆布的小娘子。 他歪了歪头,意味深长地答——“自然是,我作恶的样子。”
第18章 沈香蓦然一惊,正要开口。 忽然之间,她的脊背与腿/底抵上了硬.朗的凉物。 一阵香风扫过,沈香手脚离地,腾空而起。 几缕略带水潮气的黑发披拂过她烧灼的脸颊,掠去一丁点灼烧之意。 她来不及惊呼,下意识往旁侧倾靠。耳廓撞上宽阔的胸腔,能听到轰隆的心跳,以及那一具皮囊底下的沉沉笑声。 原是谢青打横抱起了她?! 沈香差点咬折了舌头:“您……” “开罪你了。”他依旧是慵懒的音色,若有似无撩.拨人。 没等沈香回过魂,很快,她便知发生了什么。 刀锋破风声不绝于耳,门窗被大力踢开,霎时间扬起一阵竹尘的涩味。 是一群亡命之徒闯入屋里,若谢青没动作,沈香定要丧命于恶人刀下。 他救了她! 现下,他们被尼师们团团围困,俨然是赴了一场鸿门宴,四面楚歌! 怎么办? 沈香细细分辨脚步声与刀剑声,她知道恶徒人数众多,谢青单枪匹马,打赢所有人的胜算不大!费力地消化眼前的险要处境,她都要忘记问了,谢青身手好吗? 她以为他是孱弱文臣,却忘记了谢家本就是武将名门,他自小定习武的。 谢青温柔地放下沈香,又信手从旁挪来一个软枕,供她垫腰。 看似动作风轻云淡,实则他心间杀念已起,不好克制。 又有红衣上身,妖冶的血色蒙蔽了他的五感。 难耐。 唯有郎君视线落在沈香樱桃似的红唇上时,才稍稍拉回一星半点儿理性。 他强忍着不适,忍不住探指至姑娘家的眉心,一寸寸游离,直到触上她的唇,碾了碾小姑娘小巧的唇珠。 那点温热,按下了他燥郁的杀心。 霎时,沈香的口舌骤然被薄凉的手指.抵住,她避无可避,险些咬到他。 湿.软的舌.尖微微拭过指腹,能感知到谢青腕骨一颤。 抱歉,她不是故意的。 可是,明明是谢青先起的坏心。 他故意以指引风吹火,扇惑人心。 该着恼的人,是沈香啊。 “您……”她往后收了收腰腹,悄无声息躲开。 谢青眸光灼灼,轻声细语:“稍待我片刻,夏蝉太恼人了。” 他轻描淡写地开口,全然不在意眼下的安危。 沈香想,谢青一定是想安抚她的心神,才把眼前的险境说得这样轻巧。 故此,谢青刚抬步,衣摆就被小姑娘牵了牵。 沈香拉住了他,小声喊:“谢哥哥。” 难得软糯,满满关心。 一团腾腾的杀意顿时滋啦熄灭,谢青无奈至极,踅身,问话:“小香有事想说?” 总不是,让他留她们一命吧? 唉,不可心慈手软。 但沈香执意如此,他也未尝不能纵容她。 哪知,沈香只是忧心忡忡地问:“双拳难敌四手,您……打得过吗?” “噗嗤。” 谢青这回是真的没忍住笑意,小娘子的忧虑也太可爱了。 他探出白皙修长的指尖,似是哄小孩子一样,摸了摸她的发。 “小香在担心我吗?” “是。”沈香脸红,点了点下巴,“您一切小心,切莫勉强。” “要留活口?” “嗯?” “你不喜死人。”谢青记得她的偏好,他一直尽力讨好她。 谢青在她面前,总是克己慎行,好似正人君子。 今日亦如是,他与她,好似蜜里调油的小夫妻那般打着商量。事事都要由她来定夺,毕竟沈香可以掌这个家。 很有趣,嗜好血气的郎君,竟主动戴上了镣铐,拱手听命。 他把身家性命全交给沈香,任她生杀予夺,想教唆她闯下大祸。 仿佛这样,她手足无措之时,便会更依恋他了。 哦,这时,谢青才醒悟过来一件事——他仿佛,将她认为所属物。她得归于他。 沈香咂摸了许久,小声说:“是她们无礼,要您的性命。既如此,宽恕她们,便是阎王爷在阎罗殿前会清算的账目,与您无关。” 她委婉劝谢青,如有威胁,可一个不留,统统杀尽。 一定一定,要先自保。 谢青怔忪,眉心一紧,又露出困惑的神情了。 “你……”为什么要离经叛道,一心偏袒他呢? 明明,杀业,为俗世不容。 他在努力从俗了。 顿了顿,沈香又道:“不过,想搞清楚她们行刺目的的话,您如有可能,还是留下几个活口吧。” “好,那就如小香所愿。”谢青一贯柔情似水。 只可惜,尼师们并没有给年轻人们更多谈话的时间。 她们嘲讽这对兄妹死到临头还口出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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