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对女子,虽然不似前朝那般死板守旧,但作为一个公主,当众挽袖,也是不雅。 顾贵妃苦苦哀求:“皇上,臣妾真的没疯!就让她挽起袖子吧!您一看便知!她真的不是乐阳!” 皇帝依然皱眉,却抿起了嘴唇,目光投向乐阳,意思不言而喻。 看看,也没什么。 乐阳的身子宛如站不住一般,微微摇晃,脸色苍白,一双大眼睛蕴含着饱满的泪水,似溢非溢,众人看到,都不禁生出楚楚可怜的怜惜之感。 静了那么几秒,乐阳缓缓伸手,卷起了自己的右边的长长的袖子。 那绣花、编金、轻柔、泛着闪光的料子,一点点顺着手臂卷上去,满满露出雪白纤细柔美的手腕,手臂,一直举到了手肘。 在那雪白柔嫩的手臂上,有一道寸许长,红红的,如同蚯蚓一样蜿蜒的疤痕,丑陋的爬在少女美丽的手臂上。 看到这道伤疤,殿中众人俱都忍不住轻声“啊”地轻呼出声。 顾贵妃像个弹簧一下蹦了起来,尖利地长指甲微颤颤指着乐阳:“是假的!是假的!她是假的!皇上,乐阳手臂上从来没有疤痕啊!” 她忽地嚎啕大哭起来:“乐阳是我亲生的!她身上连个痦子都没有啊!哪来的伤疤!那日我在温泉,看到了她手臂上的疤痕,就确定了她不是我的乐阳!” 皇上的眉头锁紧了,他不自觉向一旁看了看元盛,仿佛是在询问。 他也不记得,乐阳手臂上有这道伤疤。下意识,他就向身边最信任的人寻求答案。 可是元盛也回了个茫然的眼神。 元盛也不知道啊。
第69章 转圜 此时的乐阳,表面上楚楚可怜,只是静静地站立着,内心却如同沸水,心跳如同疾驰的马蹄、痛击的铜鼓。 她只感到,全身的血液如同沸腾一般,叫嚣着要从身体里爆炸出来,又一股脑涌上头顶百会穴,血液上涌导致目眩神迷,只六十五感到,头上的宫殿在不断的旋转,脚下的大地如同海浪一般不断翻滚着,她似乎踩在棉花上,又似乎身在噩梦里。 从顾贵妃忽然在皇帝面前指认她,她就已经一颗心沉重得如同秤砣,狠狠沉下去,又死死卡在胸膛,她心生畏惧,知道这是善者不来。 待到顾贵妃要求她挽起右袖,她如同身坠冰窟,心如死灰。 此刻,她面虽镇定,却身在地狱,脑中飞速旋转的各种念头,一时拿不定主意如何辩解,或者作如何反应。 这段沉默的时间,并不长,却极为安静。大殿中,众人都屏息静气,掉落根针都能听见。 大家都在等着乐阳的反应,皇帝也在等着,但是有人却等不了了。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皇上,一道伤疤而已,又怎么能证明公主为假?”说话的人是沈廷。 “就是!皇宫守备那样森严,什么人能混进宫里?还冒充公主?真是无稽之谈,可笑可笑!”说话的是长靖,为了表示真的轻松可笑,还故意大声的“哈哈”笑了几声。 “要说冒充公主,那真的乐阳又去了何处呢?总不能凭空消失吧!”长琪很认真的发问,这也是很多人心中的疑问,长琪这样一说,便有人小声地随声附和:“是啊!”“怎么可能一摸一样?”“那真公主哪里去了?” “贵妃啊,公主与你,自幼便分宫而居,这伤疤是什么时候弄的,你也不一定知道啊!就那天,本宫还忽然发现,长靖脖子后面忽然长了个痣呢!这种东西,怎么能一定呢?孩子长大了,都是正常的!父母哪能事事知道?”皇贵妃语气温和,娓娓道来,说得颇有道理,也得到了众人纷纷的点头赞同。 皇帝缓和了一下面上的表情,换了温和和蔼的语气,终于问出了口:“乐阳啊,这伤疤,是哪来的呀?父皇怎么也记不清了呢?” 乐阳此时,却仿佛被吓得愣住了,愣愣地望着皇帝,嘴唇颤动着,欲说又止,似说非说,睫毛颤动之际,一颗又大又圆又晶莹的泪珠儿,终于承受不住,从眼眶滑落,一直滚落到腮边。 殿中又是一瞬间的安静。大家都在等着乐阳开口。 忽然,又有一个人,从人堆中站了出来,怯生生跪到了前面:“启禀皇上、娘娘,此事小婵知道。”正是小婵。 顾贵妃忽然像是抓到了稻草,立刻眼睛放光:“对呀!小婵!小婵一定知道!小婵自小一直伺候乐阳,她一定知道乐阳手臂上没有疤痕!” 小婵叩了个头,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皇上,其实这事,您也知道。” 皇帝不解地摸了摸鼻子:“朕……也知道?”他又回头看了看元盛,一副疑问的表情。 小婵头抬得稍微高了点,轻轻说了三个字:“天平山。” “啊呀!”皇帝忽然失声喊了一声,一下子想起了一件往事。 回过神来,看到殿下众人,已经把目光齐刷刷转到自己这来了,便点点头解释:“是了。几年前,朕微服出访,去天平山拜访一位隐世大贤,这乐阳啊,非要同去,结果某日,有村野外人闯了进来,还弄伤了乐阳的手臂,”他眯起眼睛,“那时候伤口很深,可流了不少的血呢!” 众人这下恍然大悟,齐齐发出了一声大声的“哦”。 顾贵妃忽然尖叫问:“不可能!我怎么不知道!我怎么不知道!” 皇帝看着她微微苦笑:“当时你不准她去,她又哭又闹了好几天,最后还是朕做主带她去了,结果又让她受了伤,怕回宫之后你担心抱怨,所以朕与乐阳约定好,这事就不告诉你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起来没几年,不提起来,朕都要忘记这件事了!哎,朕真是年纪大了……” 皇帝还没感慨完,殿中众人却都松了口气,有皇帝证明,这出闹剧看来快结束了。 顾贵妃却忽然来了最后的精神,踉跄着向乐阳冲了过去,双手如同鹰爪,恶狠狠向面门抓去,口中疯了一般大叫:“假的!假的!我这就让乐阳回来!杀了你!把你碎尸万段!” 乐阳仓促后退,举起手臂遮挡,忽然口中“啊呀”吃痛大叫。 皇帝赶紧喊:“快来人!别伤了公主!” 一声令下,元盛打头儿,一群内侍冲过去拉住了顾贵妃,无奈顾贵妃现在体型巨大,几个瘦弱的内侍竟然拉扯不住。 顾贵妃仰头“哈哈哈哈”不断狂笑,伸着手指,挨个人指着:“假的!假的!骗子!骗子!……” 从乐阳、小婵、沈廷、长靖、皇贵妃,最后指到皇上:“你也是骗子!” 皇帝终于忍无可忍,“砰”地狠狠拍了一下桌案:“大胆!” 皇上这一声,好像立刻壮了那群内侍的胆气,终于知道了皇帝的意思,不再畏手畏脚怕上了顾贵妃,顿时拉扯的力气也大了许多,一下子就把顾贵妃庞大的身躯控制住了。 眼看顾贵妃还要尖声厉叫,元盛担心不知她还会口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言,如法炮制伸手在她颈边一按,顾氏立刻双眼泛白,向后晕倒过去。 如今她的体重,瞬间压倒了一个内侍,众内侍急忙慌乱地勉强搀扶住。 皇帝气得面如沉水:“贵妃娘娘病了!秦如谏,还不快带贵妃回宫医治!” 秦如谏再次从人堆里连滚带爬扑腾出来,依然满头大汗,赶紧叩首,然后指挥着众内侍乱哄哄地抬着顾贵妃下去。 那边刚弄完顾贵妃,这边乐阳眼中的泪水终于如同泄闸洪水一般,从眼眶中倾泻而下,碎玉珍珠似的扑簌簌落下,哀怨地喊了一声:“父皇!母妃!”然后双眼一闭,软软瘫倒,也晕了过去。 瞬间又是几声女子的尖叫,是立春几个宫女的叫声,然后又是几个人同时扑了过去,第一个是沈廷。 瞬间殿里又是一顿混乱。 皇上终于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低声嘱咐元盛:“速速把顾氏移送回皇城!” 这一场元日守岁宴,终究还是杯盘狼藉,一地鸡毛。 深夜的芙蓉阁。 原本晕厥过去、娇弱可怜的乐阳公主,在皇帝、皇亲、太医、宫女、内侍的轮流照顾慰问之后,本应卧床不起,此时却静静坐在榻前。 殿中连一盏灯火也没点,只有半殿的月光,顺着窗棂撒了进来,照亮了一半的黑暗。 小婵静悄悄地,像一个无声的影子,顺着那半边黑暗溜了进来,安静地跪在乐阳面前,清澈地声音如同冰水:“殿下,小婵有罪,请公主恕罪!” “哦?何罪之有?”乐阳如同脸上带着面具的人偶一般,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盯着小婵。 小婵抬起脸,让月光照在她半边脸上:“小婵说了谎。” “什么谎?” “公主手臂上,确实没有疤痕。左边右边都没有。” “哦?那你为何要说谎呢?” “当时情况紧急,小婵只能希望皇上记不清以前公主受伤的细节了。其实,公主在天平山,受伤的并非右手臂,而是左手臂,并且伤口很浅,从未留下什么疤痕。” 小婵面前的她,沉默不语。 她也曾经近身服侍过乐阳大半年,自然知道,乐阳手臂上没有疤痕,左右手臂都没有。 这也是为什么,她只允许立春和立夏两个人近身服侍她,包括沐浴更衣。 但是那日在华清池,顾贵妃为了折辱她,命她服侍沐浴,她挽起袖子时确实忘记了,却被顾顾贵妃看到了那疤痕。 沉默了半晌,她又问:“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要帮我说谎?” 小婵低下头,让脸庞隐藏在黑暗之中,声音却清凌凌地清楚:“齐王殿下叮嘱小婵,在公主身边,要全力协助殿下。” 乐阳如同成了一座雕像,她只感觉全身再度坠入冰窖。 是啊,小婵来的时候,元喜已经死了,何况金氏死后,元喜和顾氏,就起了处置她的念头,怎么还会安排人到乐阳宫呢? 她也不是没怀疑过小婵,只是那时,小婵自己主动跳出来承认、澄清,说自己是元喜安排的内线,又编造了合理引人同情的理由,使得乐阳放松了怀疑和警惕。 还真以为小婵是元喜死前安排的内线,而元喜死后,小婵便乖乖投诚。 还是她想的太简单了,原来小婵竟然是齐王长靖安插的内线。 小婵等了半晌,听不见她的动静,又抬起头:“公主殿下,齐王殿下让小婵给您带个话。” 小婵的脸,也仿佛带上了一副面具,“顾氏已经被移送回皇城了,必然会打入冷宫,褫夺封号。以后在这宫中,您就只有齐王殿下可以依靠了。” 月光不知道何时已经隐去,殿中再没有那如雪的月光了。 乐阳与小婵都隐藏在黑暗中,仿佛两座雕像一般。
第70章 再会 皇帝五十岁了,五十而知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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