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甚是热情,一边招呼一边让人取出更多的花灯来,毕竟这两人看着衣着不凡,想是在银钱上不会吝啬。 “你想要什么花灯?”陆彦显然没有纠正掌柜那句“夫人”的意思,他以为温然是要买花灯。 温然摇了摇头,她被那句“夫人”惹得有些脸红,不自在地松开陆彦的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牵了陆彦的手一路。 她佯装什么都没发生,对掌柜道:“我刚刚瞧着你们门外的牌子上写着可以做纱灯,我想做一盏纱灯,可以吗?” “自然可以,不知夫人想做什么样式的纱灯?是否要亲自在绢纱上作画?我们这里笔墨齐全,夫人想做什么画都是可以的。”掌柜让人将制作纱灯的材料都取了出来。 这里基本都是成品,纱灯每扇灯面通过榫卯结构连接①,温然不需要真的去做这些灯面,她主要是想在这些空白的绢纱灯面上作画,待到画做完,再将四扇灯面连接起来即可。 这步骤简单,主要重在绢纱上的画。 温然执笔认真作画,陆彦在一旁坐着等她。 陆彦一直看着她,目光偶尔落在她的笔尖,偶尔又落在她的眉间,深色的凤眸中清清楚楚倒映着小姑娘的身影。 他的目光温和,不是温然讨厌的那种审视目光,只是这般被人瞧着,没来由会让人紧张起来。 温然停笔抬头看向陆彦道:“你不许看我了。” “为何?”陆彦含笑问道。 温然有些尴尬,她瞪了他一眼,强调:“没有理由,就是不许看,你转过去。” 小姑娘似恼非恼,陆彦笑了笑,没有再反驳她,他十分听话地转身背过身子,当真不再看了。 温然稍稍松了一口气,她加快速度画完手中的这扇灯面,接着又去画下一扇灯面。 四扇灯面接连画完,温然在掌柜的指引下将这盏纱灯组合成功,在里面点上一根蜡烛,蜡烛透过绢纱映照出朦胧暖黄的光。 温然提着这盏纱灯,与陆彦走出那家店铺。 时辰渐晚,温然做完这盏纱灯,长街上人影已渐稀。 陆彦送温然回到约定的地方,月光被云遮住,两人站着的地方光线还是昏暗,唯有温然手中的那盏纱灯,盈盈光亮不熄,将一小片地方照得明亮起来。 沈盈和林韶乐已从远处走来,马车停在不远处,今夜的喧嚣渐止。 四下安静无声,温然将手中的纱灯往前一递,她嫣然一笑:“陆彦,我送你一束光。” 这盏纱灯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他。 他不喜欢太过黑暗的环境,她便在黑暗中送他一束光。 陆彦微怔。 夜色中少女的身影有些朦胧,又似被她手中这盏灯照得十分明亮。 陆彦似在她眼中看到零星闪烁的星光,又似他曾在黑暗中幻想过无数次的光芒。 温然握住他的手将纱灯塞进他手中,她眉目微弯:“你多次帮我,我好像一直没有送过你谢礼,这便算是我的谢礼。 “你先前不是问我许了什么愿吗?陆彦,我愿婚事顺遂,如今更愿你眼中一直有光。” 少女的话又低又柔,像是春日里蜿蜒而下的溪水,带走尚未融化的冰雪,温暖又轻柔,如同她掌心的温软。 温然说完不及陆彦反应,脸颊微红地转身离开。 毕竟说什么婚事顺遂,实在有些像是恨嫁,她倒不是如此想,只是先前三次太过不顺,她有些怕了。 晚风中少女身影轻盈,她走到马车附近,终究忍不住转身朝后看了一眼。 陆彦还站在那棵树下,见她转身,他脚步一动似是想要上前,温然一紧张,转身立刻上了马车。 她是凭着一股勇气将那话说出来的,当下勇气耗尽,少不得生出些羞怯之意。 陆彦握住灯柄,夜灯将手中的纱灯吹得微微摇晃,他看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他垂眸看向手中的纱灯,四扇灯面上分别绘着四时之景,画上之人或是赏花,或是饮酒,寥寥几笔身形,看起来潇洒自在,却又不失仪态。 阿然画的是他。 陆彦一眼认出画上的自己。 难怪她刚刚不让他看。 陆彦轻声一笑,手中这盏纱灯的盈盈烛光似缓缓流淌进他的心中。 陆彦觉得有些东西不同了,亦或许早就不同了。 - 温然坐在马车上,慢慢平复心虚。 与来时不同,这一次沈盈没有像先前那样调侃她,她垂首安静地坐着,温然一眼看出她的不对。 “阿盈,你怎么不说话?” 温然问着看向林韶乐,林韶乐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好说。 沈盈忍下心中的委屈,她抬头看向温然,一双眼睛微微发红,却摇头道:“我现在不想说,先等等好吗?” “好,不想说就不说。”温然轻轻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她能感觉到沈盈的情绪已经绷到极致了。 且她刚刚若没看错,沈盈脖子上有一道血痕,只是不知是从何而来? “我今夜去你院中歇息好不好?我不想回家。”沈盈的声音已然带了哭腔。 温然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应道:“好,我派人去告知伯父伯母。” 马车行至温府,沈盈与温然一道进了温府。 夜色中,两方暗影同时撤去。 唯有一人骑马停在不远处,他容貌俊朗非凡,偏生身上染着厉寒之气,眉目间不见丝毫笑意。 此人便是大理寺少卿颜钰。 颜钰看向温府的高墙,他回想到刚刚所见之景,目光更加寒冷。 他见过沈盈笑,也见过她哭,但今夜她那般强忍难过的模样,他却是第一次见。 若非理智尚存,他定会上前断了程岸一条腿。 温府,春雪院中。 沈盈抱着温然哭出声,哭到最后她双眼红肿,才断断续续将刚才发生的事告诉温然—— 今夜沈盈本约了程岸出来一同赏灯,但程岸推说有事不能前来,沈盈信了他的话,谁知去她与林韶乐去一间书斋选书时,却撞见程岸和他义妹何阮在书斋中说说笑笑。 二人身边并无旁人,程岸口中所谓的有事,竟是要陪妹妹一同赏花灯。 沈盈那时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她让自己不要多想,正要上前说上几句话,书斋中突生变故。 两个黑衣人慌乱中闯入书斋,其中一人挟持沈盈做了人质,颜钰紧随其后带着人冲了进来。 沈盈那时慌乱,她惊惧地看向程岸,却见程岸慌忙护住何阮。 颜钰出手救她,其中一个黑衣人趁乱又想要挟持何阮做人质,沈盈眼睁睁地看着程岸以身护住何阮。 他刚刚见她被挟持,都不曾有这么慌张。 歹徒被制服,沈盈呆呆站在原地,不远处何阮抱着程岸,程岸低声安慰何阮。 直到这一刻,沈盈才发现程岸和何阮行为原来这么亲密,亲密到有些扎眼。 她站在原地,仿佛脚下生根,浑身僵硬到动不了。 直到有人伸手挡在她眼前,在她耳边低声道:“别看了。” 作者有话说: 注释①:查询百度词条。 ◉ 第29章 寒星闪烁, 静夜无声。 沈盈哭了许久,哭到最后她一人呆呆坐在床上,双手抱膝, 沉默着不再说话。 温然轻轻抱着她,陪着她坐了半夜, 后半夜沈盈才慢慢睡去。 晨曦微露时, 沈盈从浅眠中清醒过来。 温然不放心她,沈盈一有动静,她便醒了过来。 两人侧过身子面对面,沈盈一双眼睛还红着,温然拨开挡在她眼前的碎发, 默然许久, 还是问道:“你要放弃吗?” 沈盈与程岸是指腹为婚,十数年的情谊, 说要割舍却也没那么容易。 但是程岸与何阮那般情况…… 生死之际的行为更能说明程岸心在何处。 沈盈若说不肯放手, 依着沈家与程家两家的情谊,这门婚事说不定还会继续下去, 毕竟程岸和何阮实际并未做出什么来, 他的举动完全可以解释为护妹心切。 温然不知程岸是如何想的, 但程岸若真心想娶何阮, 便该一早道明。 如今这么遮遮掩掩, 要么他没察觉自己的心思,要么他是明知自己的心思但不敢说出来。 何阮寄养在程家,名义上是他的妹妹, 纵使并非亲生血缘, 这事传出去也不好听。 程家未必会应允。 所以, 一切还需看沈盈和沈家父母的意思。 沈盈眼神有些空茫, 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道:“我不知道……”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在告诉我,我将来会嫁给程岸,会做他的夫人。我一直也这么认为,我以为我们一起长大,他对我也该有情意的,那件嫁衣我甚至都快要绣完了……” 婚事在即,却偏偏出了这样的事。 沈盈对程岸有感情,正是因为有感情所以才会这么痛苦纠结。 温然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情,但是她知道沈盈性子傲。 且沈家父母伉俪情深,沈盈是看着父母恩爱长大的,所以沈盈最开始希望温然能嫁一个两心相悦的郎君,她自己更是一心期盼能与程岸婚后和美。 如今已知程岸对何阮有心,这就是一根刺,永远会横亘在两人中间。 “若是一开始便这么痛苦,那不如放手,世间儿郎如此多,又不止他程岸一个。他程岸懦弱到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一再纵容自己留在何阮身边,说明他心思不正,又何谈以后?” 温然心疼沈盈,不愿看她为了这样一个男人痛苦彷徨,她将沈盈眼角的泪擦去:“阿盈,你要想清楚,为了割舍不断的十数年感情再赔进去后面数十年的时光,这值不值得?且伯父伯母通情达理,必定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你只需要考虑自己的意愿,不必顾忌他人的目光,自己开心才是最重要。” “有时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沈盈又怎会不明白这些道理? 只是道理再浅显易懂,真正到了需要决断之时,她还是会犹豫。 沈盈闭了闭眼,许久才轻声道:“我需要时间去想清楚。” 离她和程岸的婚期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她会在这段时间里想清楚。 她要看清楚,程岸究竟是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 早膳时,沈盈吃不下,温然劝着她用了一些。 沈盈在温府歇了一夜,沈家父母尚不知发生了什么,沈垣最先从颜钰那边得了消息,他差一点就直接冲进程府去揍人,是颜钰冷着脸拦下他。 “你现在去打人,若程岸不肯承认自己的心思,沈姑娘有理也成了没理。你不如去看看沈姑娘如何,这一夜她怕是不好过。” 这门婚事牵涉沈程两家,最终还是要双方父母出面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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