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分明是在看那青衣女子,陆彦误会她看向赵宣,难道是在……吃醋? 吃醋这样的词与陆彦更不搭。 但若不这样想,她实在不能理解陆彦刚刚的问题。 陆彦靠在她的肩头上,温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她冷着声音道:“那你说说,你都胡思乱想了什么?” 陆彦怎会不知温然在套他的话? 他抬头看向温然,声音低缓道:“我刚刚在想,若是你当初嫁给了赵宣,我当如何?我不知你对他是否有过情意,我更悔自己曾经的犹疑不定,以至我来得这么迟。” 陆彦毫不遮掩自己的想法,温然短暂的错愕后,她试探问道:“那若是我当真嫁给了别人呢?” 温然也不知她为何要这么问,她只是突然很好奇陆彦的回答。 陆彦掌心捧住少女的半边脸颊,他声音轻柔缓慢:“若你过得好,我什么也不会做;若你过得不好,我会将你抢过来。”陆彦声音是一惯的温和,他与温然说话从不带锋芒,这两句话与寻常的语气并无不同。 温然一愣。 陆彦鲜少在她面前露出强势的一面,但如今这话他说得再柔和,温然也能感觉到他的强硬。 他似乎有一种底气,无论她身处何地,他都有本事将她夺回去。 甚至隐隐有一丝偏执的感觉。 “你……”温然欲言又止,她轻叹了口气,决定不再纠缠这个奇怪的话题。 什么如果。 从来就没有如果。 她没有嫁给别人,她如今就是陆彦的夫人。 “我当初对赵宣并无情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仅此而已。”温然解释道,她思及陆彦刚刚误解的事,又补充道:“刚刚我也不是在看他,我是在看他身后不远处的那女子,她似乎会医术。你这几日药浴也没有多少缓解,我想着兴许真能碰上一个神医,说不得你的寒疾就解了。” 温然所思所想都是关于陆彦身上的寒疾,陆彦听见她这样的解释,再多的胡思乱想也该烟消云散。 陆彦轻缓一笑。 但他心中在想,不知那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换到他身上是否也适用? 温然如今对他的好,是顺心而为,还是因为他是她的夫君? 若她身侧之人换成旁人,她是否也会如此尽心照顾关心忧切? 到如今陆彦方才知晓,原来他也会患得患失。 - 三日后,永西总兵姜胜年亲自押解赵泽至州府衙狱。 赵泽身边的叛军大多数已被清剿,还有少数叛军藏匿于山间化身为山匪,姜胜年此次将赵泽押解过来,与陆彦交代叛军清剿的结果,当日便赶回了永西军营,他需继续让人在越州附近搜寻那些漏网之鱼。 不过此行清剿顺利,直到赵泽被押入衙狱,喻柏才知是因为他派去护送军饷的下属暴露了赵泽的行踪。 他聪明反被聪明误,邓永常在狱中得知他的好侄儿早有不满之心,却已无力再多说什么。 谋反是死罪,他们的谋划一旦败露,就预示着死期即至。 衙狱阴森幽暗,赵泽被绑缚在铁架上,他眉宇间皆是戾气,这么多年的东躲西藏让他变得更加阴翳。 “陆彦,竟然是你。”赵泽嗓音嘶哑地道,他嘴唇干裂,身上还有被姜胜年刺出来的刀伤,他双目恨毒地看向陆彦。 赵泽清楚地记得陆彦这张脸,当初他与青州知州里应外合,本该顺利攻下青州,谁知那夜暗袭,他陆彦一个书生竟然斩杀了他的心腹大将。 若知今日会因他沦落至此,当初在青州城外,他就该亲手斩杀陆彦以解心头之恨,赵泽如此想着,他眼神愈发阴狠地看向陆彦。 陆彦缓步向前,他神色漠然,看向赵泽的目光凌冽如寒冰。 他接过狱卒递过来的烙铁,烙铁烧得火红,在这阴暗的狱中明亮得甚是骇人。 赵泽看着陆彦一步步朝他走过来,他阴冷笑道:“你也不过是为赵嬴卖命的一条走狗,你以为你抓到我之后就能前途似锦吗?一条狗怎么可能为自己的命运做主?” 赵嬴,乃是当今皇帝之名。 赵泽叫嚣不已,他不甘心自己多年谋划功亏一篑,却也知并无翻盘之力。 陆彦不在乎他说了什么,他上前将那块烙铁狠狠按在赵泽身上的刀伤处,滋啦声响,陆彦面色始终平静无波,在赵泽的哀嚎声渐弱时,他启唇道:“建元十七年,北狄进犯,你将北雁关的兵力布防图泄露给北狄人,致使北雁关失守,你当时就应该死在北境,残存苟活这么多年,你以为你能一直躲下去?还是你觉得,凭借那些流言,你赵泽就能成为下一个明主?” “做梦。” 那些刻意在百姓中流传的话,说什么帝王昏聩朝廷腐败,无非是为赵泽起事做准备,以在将来宣示他才是救民于水火的明主。 当真是妄想。 “你一个通敌叛国,背信弃义,不顾边将战士死活的宵小之徒,也配坐上那个位置?痴心妄想,死不足惜。” 陆彦将带着弯钩的尖刀刺进赵泽的腹部,他拧转尖刀,尖利的弯钩将赵泽腹部的血肉绞死。 赵泽疼得面目扭曲,他没想到陆彦一上来就对他用刑:“陆彦,你敢用私刑?你敢杀我?” “你当然要死,但不是现在。” 陆彦拽出血淋淋的尖刀,赵泽受不住这疼,短暂地昏迷过去。 衙狱将一盆冰水泼过去,赵泽又硬生生地被冻醒,他虚弱又不可置信地看向陆彦:“陆彦,你怎么敢……” 在赵泽眼中,陆彦只是赵嬴的一条狗,他奉赵嬴命令而行事,如今既擒获他,自该将他一路押送上京,而非在此处行私刑。 陆彦根本无意审问,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只是在折磨赵泽。 “你当年能从北境逃离,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如今便让我看看,你的命有多硬。” 陆彦挥手,衙狱开始行刑。 赵泽的痛苦哀嚎在空旷的审讯室内回响,薄弱的墙壁根本挡不住这刑讯的声音,本也是起到恫吓其他犯人的目的。 喻柏和邓永常在牢房里听到赵泽的痛呼声,邓永常曾经掌管这座牢狱,他自然知道那些刑讯的手段,也见过犯人被折磨到不成人形的样子。 人命有时候很脆弱,但在有些时候,又极其顽强。 牢狱之中,想让一个人痛苦而不死,办法太多了。 赵泽已是如此,他们又能好到哪里去? 邓永常本还对赵泽那些属下抱有期望,如今希望彻底断绝,他颓然坐到地上。 只是他想不通,陆彦为何要如此折磨赵泽? 他们之间难道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 清透见底的一盆热水渐渐被淋漓的鲜血染红,陆彦缓缓洗去手上沾染的血液,他将沾血的外衣的换下,但身上不可避免沾染到血腥气味,便是春雪草的药香也压不住这嗜血的冷腥味。 宋棋恭敬地递上布巾:“公子其实不必亲自动手,赵泽这样的人,不值得公子脏了双手。” 陆彦无言,他转身走出昏暗的屋子,午后的阳光温暖舒适,似能祛尽体内的寒气。 陆彦清楚地记得,当年丧钟响彻整个京都时,也是这样温暖惬意的午后。 冬日里难得出现的太阳,似将寒气除尽。 昭明太子病了许久,那日他牵着郑氏与赵宴走出殿门,他走到园中,折下一枝腊梅赠予妻子,郑氏眼中含泪,却隐忍着没有落下。 他蹲下身子嘱咐赵宴照顾好自己,要赵宴以后时常去陪伴郑氏,叮嘱赵宴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可废寝忘食。 年仅八岁的赵宴不懂,他以为父亲的病终于要好了,他乖巧点头应下父亲的每一句话。 他们一家人赏了许久的梅花,回去的路上,昭明太子似乎很是疲累,他刚跨过殿门便倒了下去,双手无力地松开。 赵宴看着父亲的手自他掌心滑落,他看着皇爷爷赶过来,看着父亲身前围了许多太医,最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摇头,母亲哭倒在父亲床边,一向沉稳威严的皇爷爷险些晕过去。 他永远也忘不了建元十七年的那个冬天。 他看到了生死,从此失去了父亲,也差一点失去母亲。 而这一切都是因赵泽而起—— 建元十七年,北狄与西夏联合进犯,昭明太子亲自领兵前往北境抵御北狄人,但他们中间出了奸细。 赵泽身为赵家旁支子嗣,当年与赵嬴一起攻打天下,他自认为功劳不菲,觉得这天下不应尽数归于赵嬴一人,他表面服顺,实际野心勃勃,意欲寻得机会分争天下。 北狄进犯,他与昭明太子一同奔赴北境,却在战事最紧要的关头,将北雁关的兵力布防图泄露给北狄人,致使北雁关失守,昭明太子突袭失败,险些命丧北狄王之手。 陆彦不知当年北狄人许给赵泽什么好处,许是城池许是军械,陆彦无意探知这些。 赵泽选择和北狄人合作的那一刻,他就是大邺的敌人。 他早该死在北境。 若非是他泄密,父亲不会病重而亡,母亲不会因此伤心过度,那些边关将士更不会无辜枉死。 他一个人的野心,害死那么多人,陆彦又怎会让他轻易死去? 清醒痛苦地活着,才是他赵泽应受的。 陆彦垂眸,他敛去眼中的杀意,双眸再次变得疏离淡漠。 他回到住处,温然不在屋中,她在桌上留了一封信,言她先去医馆见一见上次与赵宣会面时碰到的那女子,那女子似医术很好,温然想着也许能碰碰运气。 信的最后,温然让陆彦在家中等她,她会很快回家。 陆彦看到最后一行字,眸中寒意渐消,他神色渐渐柔和下来。 这里虽是临时的住处,但因为他们在彼此身边,所以此处也是家。 陆彦将这封信妥善放好,他转身准备出去寻温然,刚走没几步,体内一直不安分的寒毒似一瞬间涌向心口,陆彦再次感觉到那种四肢僵硬的感觉,他唇上血色尽数褪去,身形一晃,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公子!” - 日光和暖,医馆前的百姓刚刚散去。 温然踏进医馆,看见正在里面收拾医箱的女子,她依旧是那一身青碧色的衣衫,眉眼尽显疏淡,看着似很不好接近。 但温然如今知晓,她并非那种高傲不可攀之人。 她名唤虞霜,乃是徐老将军义子贺衍贺将军的夫人,她学医出身,这些年一直在边关行医。 如今贺将军回京受封,虞霜本该一路随同回京,但半路上她听说永西军营里出现一种怪疾,无人可解。 她与贺衍商议,让贺衍先行回京,她则去永西军营里一探究竟。 “虞大夫医者仁心,原先我也以为她不好接近,但相处久了才发现她性子和善平易近人,陆夫人若有什么事情,尽可与她直言,不必拐弯抹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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