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自幼从未离开过父亲、姐姐,直到上车前他都还有些犹豫,挺大一个人抱着包袱像个小孩儿似地跟在青岚身后。 “姐,我还是不放心你。要不我也等尾七之后再去京师吧。” 青岚觉得弟弟憨憨的,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若真不放心我,就先去那边帮我探探路。到了祖家以后,你就专心读书,等日后有了功名,咱们腰杆才挺得直。” 而且趁他不在蓟州,她去北颜才更加神不知鬼不觉。 沈茂临走,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塞给青岚。昨日他气呼呼地来,也没好好打量这家里,今日仔细一瞧,才发现这里实在窘迫得很,从屋里摆的瓶瓶罐罐到坐在身下的鼓凳,再到吃饭用的碗筷器皿,都是或破或旧。 也是奇怪了,昨日怎么没发觉这家里这么破......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侄子侄女本来就过得紧巴巴,他这做伯父的一来就毁了人家一套茶具,要是再不补偿一二,这老脸往哪搁...... 这一日傍晚,刘管事带回消息,李大人让驿丞通知她,明日中午随他启程。 她之前是冒充驿丞妻子的表妹的堂哥,所以李大人便让驿丞来传这个口信。 青岚接了口信,就去衙门找师父。一来是问问他有没有父亲的消息,二来,也算是和他道个别。这个时辰,她在二堂没找见他,便直奔衙门后院。师父未成家,也一直未置办产业,就一直住在这个后院里。 她叫门叫了半晌,里面狗吠了好一阵,才终于有人慢吞吞地开门。 此人是个十七八的少年,细长条的身材,一身灰布短打,细眉小眼的模样有些普通,属于扔到人堆里就霎时不见的那种。 正是师父的小厮小路。 小路没有姓,是师父许多年前在路边捡回来的。青岚觉得小路恐怕是全天下脸最臭的小厮。在这衙门里,谁见了她都至少会叫声公子,小路却不然,眼里就没她这个人。 “......我师父在么?” “你说呢?”小路面无表情。 “......” 罢了,懒得跟他计较。 她从前没少跟师父抱怨这个小路古古怪怪没礼貌,师父却总是替小路说话,说他是自小没了爹娘才养成这性子,让她看在他可怜的份上别太计较。 “那他何时能回来?” “不知道。他去厉城了,也许明日上午才能回来。” “去厉城?去那做什么?” “不知道。”小路答得生硬。 青岚很是失望。 父亲出事后,事情一样接一样地来,虽然师父帮她们治丧的时候来过家里几次,但要么是赶上她有事在忙,要么是周围人多不方便,反正她许久没和师父好好地聊上几句了。 其实她也没什么要事告诉他,只是想在临行前和他说说话。师父于她而言,就是第二个爹,她这一去也不知何日能回来,走之前见他一面,心里才踏实。 小路看她发愣,抬手要关门,她手疾眼快地把门推住。 “......帮我跟师父说一声,明日我要出门远游,等过段日子我再来看他。还有......让他不要太辛劳,他的腰受过伤,坐一会就要起身动一动。” 小路从鼻子里嗯了声,算是答应了,他抬手又要关门,青岚又大力把门抵住。 “还有这个,”她把纤竹手里拎的一个油纸包递给他,“这是我做的核桃酥,咸口的,师父爱吃。” 小路看了看那油纸包,伸手接过来:“知道了。” 门在她面前嘭地关上。 青岚撇了撇嘴。 她多了个心眼,经过前院的时候,又问了门房值班的兵士。那兵士说吴将军今日一早就骑马去了厉城所,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青岚点点头,看来小路说的是真的了。 小路听见她走远,把那油纸包随手扔到一旁,自己进了屋。拴在一旁的大黄狗看见了,嗡嗡地朝他吠了几声,似乎是在提醒他什么。 片刻的功夫,他又走出来,将那油纸包上的草绳一把扯下,几下拨开了油纸。 黄澄澄油亮亮的核桃酥整齐地摞成一摞,看上去很是可口。大黄狗似是嗅到了香味,抻着脖子呜呜地朝他叫。 小路神情一冷,掰下半块酥丢到它背上。大黄狗被他吓了一跳,呜呜叫了两声,可发现好吃的落在脚边,便又欢快地低头去舔。 小路心里生出一股无名火,又狠狠地丢出去一块砸它的头。 大黄狗吃了痛,却发现周围落下了更多好吃的,反而愈加欢喜,长长的舌头舔得吧唧吧唧的。 小路眉头忽地一蹙,走到近前一把抓住它的头,把手里的一块酥使劲往它嘴里塞。大黄狗被他吓得狂吠,连蹦带尥橛子的,好不容易挣脱开,便逃命似地跑到另一边去,呜呜叫得可怜。 小路把余下的核桃酥一把砸到地上,径自走进屋去。 过了好一会功夫,他又走出来把大黄狗剩下的碎酥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点油渣都不剩......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吴炳西回了家。 “今日有人来找我没?” 他风尘仆仆地进门,先给自己打了盆水洗手净面。 “沈青岚来过。”小路把手巾递给他。 吴炳西手上一停,脸上湿淋淋地抬起头:“......哦,那她待会大概还会来。你告诉她我这个时辰会回来了吧?” “她应该不来了,我让她等你一会,可她说家里还有事,等不及了。” 吴炳西擦干脸,叹了口气:“这孩子也真是,老这么风风火火的。” 他嘴里说着埋怨的话,眼角却挂着笑,慈爱的目光里显出些无奈。 小路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回了自己的屋子,砰地阖上了门。 * 翌日,蓟州卫晴空万里,和风徐徐。 正是出远门的好日子。 青岚意气风发,和李大人打过招呼之后就混在随行的队伍里。她身上的行囊轻得很,只带了些最重要的东西。其中就包括她在父亲书案上发现的那封暗藏玄机的信,另一样便是她防身用的匕首。 这匕首原是父亲的东西,只不过因样子精致好看而被她占为己有了。那柄上用细碎的红宝石镶嵌出烈火的纹样,刀鞘上还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雄鹰。 这些纹样像是贺族人常用的,她曾问过父亲此物从何而来,他只说是一个朋友所赠。但她想来想去也实在想不起他有什么贺族的朋友。 作者有话说: 是的,我们岚岚会做些小点心,前文应该也提到过的。所以外面的人说她完全不懂灶头就不是很公允了(虽然烧菜做饭什么的她是不行的)。(作者本人哪一样都不是很擅长,呵呵呵呵。)
第21章 买花 ◎......◎ 原本她还担心若是朝廷宣旨的人在她走之后到了,会质问家里下人她为何不在家守孝。所幸今日一早她还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宣旨的人就到了。 朝廷给父亲的定论是殉国,赐了“武庄”的谥号,又准许她们姐弟脱离军籍,另外再赐二百两银子做抚恤。 父亲此前一直在找机会求皇上准庆安脱离军籍,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却竟是这样换来的。 他“已逝”的消息公诸于天下,就算有一日他平安归来,也成了无名无分的人。大景再无他这位沈将军,她与庆安甚至不能在别人面前唤他一声爹爹。 而且听师父说,父亲出事后,有不少人上疏弹劾他,有人甚至说他“行踪诡秘恐其心有异”。如今是太子监国,若是他稍有失察,父亲便成了叛臣,她们姐弟二人也成了叛臣之后,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她不禁有些好奇,太子远在京城,与父亲也并不相熟,何以力排众议,相信父亲。莫不是某位近臣给了他意见?若有朝一日,知道这位大人是何许人,必要投桃报李,谢他的恩情…… 未时初,新升任指挥使的吴炳西率卫里的同知、佥事等大小官员来给李得琳送行。 李得琳新提的左通政,秩四品,而吴炳西如今是正三品。吴炳西本可随便指派手下的指挥同知来送行,但他本人却亲自来了。李得琳非常受用,一改那副什么都入不了眼的样子,眉开眼笑地同吴炳西寒暄。 青岚远远地瞄到了师父,缩头躲到马的一侧。好在李得琳带来的护卫有两百多人,挤在一条窄巷子里乌央乌央的,本也显不出她来。 吴炳西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李得琳,目光随意地一扫,似是瞥到个熟悉的身影。他又仔细瞧了一遍,却没发现什么。 一会的功夫,青岚见他和李得琳拱手告辞,远远地走了,这才松了口气。 卫里新任的指挥同知带领其他官员将李得琳一行人送到城外,青岚一直低头牵着马,藏在人群里。待使团的众人上马,她才跟着上了马。 外城已出,脚下的青青山路气势磅礴,蜿蜒而下宛若伏龙一般。 青岚抬头望了望明媚耀眼的日头,正了正斜跨在身上的背囊,觉得自己仿佛驭青龙出征,心里竟生出些豪情。 终于,她此去北颜再无阻挡。 无论前路如何,是福是祸,她都是求仁得仁,绝不后悔! * 北颜的国号原本是大颜。 八年前与大景一战之后,颜国统治者贺族皇室仓皇北逃,向大景称臣。 这个北迁的颜早已不复当年颜帝国的威仪。失去了中原广袤的耕地和繁华的城镇,它无论是军力还是财力上皆不能望当年之项背,在景朝人眼里,颜更是像条可悲的丧家犬,也因此被蔑称为北颜。 青岚自幼长于边境,父亲又是守将,对北颜的情况比旁人了解得多。 如今,北颜可汗年迈体衰,邦内已分裂为两股势力,一边以可汗的弟弟赵郡王巴延为首。另一边则以世子察罕,也就是当今可汗的长子为首,而可汗自然是向着自己的儿子。 明面上,两边还是一家人,到了底下却是暗潮汹涌,常常是两边各派使臣向大景示好,争取支持。如今这些郡王、世子的名号也是向大景请封得来的。 青岚估计,她们此次只会见到可汗和他的儿女们,毕竟赵郡王自前任可汗在的时候就被遣到西境守边去了,并不在都城库河。他若是哪一日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库河,两边就必是要开战了。 是日下午,夕阳斜照之时,他们到达了库河以南的一个小城。李大人令众人找地方休整,又令两个护卫先行去库河通报,以便明日北颜的远接使迎接他们进都城。 她们这一行人数众多,李大人担心这小城里的街巷会走不下,便让护卫们变为两队进城。谁知这城里的街巷空空荡荡,行人寥寥,他们一路上畅行无阻。 众人都觉得奇怪,此城虽小,却毗邻库河这个经济重镇,按理说也应该较为繁华才对。青岚便就此向落脚客栈的掌柜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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