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的怠慢他早已习惯。时候未到而已。 “说吧,安童,什么事找我?” 安童这才微微正身,瞥了一眼出博身旁的阿术。 出博明白他的意思:“你只管说。” “……听说大汗活不长了,我们王爷想早点过来筹备大计。”安童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出博不禁冷笑:“这就按捺不住了?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告知你们,你们莫要轻举妄动。藩王擅自回京可是大忌!” 安童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出博垂了眼帘遮住满眼的鄙夷。 蠢材。 “我二哥和三哥的封地紧挨着巴彦的地界,一个在其东,一个在其南,你们该不会以为这都是巧合吧……告诉你们,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他巴彦若敢在此时离开封地,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安童闻言想了想,才一下子正色起来:“那这么说,我们王爷岂不是根本回不来?” 出博心里更是轻蔑。 安童和他主子巴彦一样,也是个只会举刀砍人的莽夫,对朝堂之事全无半点谋略。而巴彦要不是因镇压党项人有功,得了几大部族的支持,根本没有半点取胜的希望。 “大汗归天,我二哥三哥必然回来奔丧,到时你们想去哪还不是随意。再加上王族和其它部族对你们的支持。放手一搏,胜算颇大。” 安童听完,眼前一亮:“哎呀哎呀,难怪王爷总说有事就问郡王您,这喝过汉人墨水的人就是不一样啊!”他嘿嘿嘿地笑个不停。 立在一旁的阿术翻了翻眼睛,此人真是夸人都夸得那么难听。 朝廷里有不少汉人学士,负责教授大汗的子女读书识字,然而真正肯读书的王子并不多。在武力和军功至上的北颜,他们王爷因为爱读书,没少受人奚落。 “先别高兴得太早,”出博低着头平袖子上的褶子,连眼皮都懒得抬,“你们答应我的事呢?” “您放心,待我们王爷做了大汗,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失列及。” “还有呢?当初答应我的可不止这些。”出博这才抬眼。 他的目光骤然锐利,安童被他盯得一愣。 “给你们提个醒。事成之后,北边五个州我全要了,我与巴彦划乌南山而治。” 出博单刀直入,他真是多一刻也不想和安童待在一处。 “这……我家王爷说要再考虑考虑。” 北方五个州可是一大片疆土。原以为都是些荒地,前几日却突然有传闻说出博已经在靠东的加尔喀一带发现了铁矿。在没弄清楚此事真假之前,这五州怎能随意让人。 “......也好。” 出博觉得好笑。这些蠢货,汗位都还没到手,就人心不足,想要反悔了。 “反正不论你们考虑的如何,北方我要定了。你们放心,我既然敢要,便有十足的把握。我在北都的那些年,你们以为是白待的么?” 安童赶忙笑着点头。 出博确实不是胡乱讲话的人,他们这几年悄无声息的筹备全靠他出谋划策。他说的话,十有八九都会成真。所以北方的事还是个麻烦。 “郡王,眼下还有一事,”安童觉得还是先避开此事不谈,“景朝的支持我们是一定要争取的,他们的大炮和佛朗机威力极大,若他们站在察罕那边,对我们就太不利了…… “那么,刺杀景朝特使的事,郡王准备如何做?听说特使不久就要回去,再不动手怕来不及了。”
第40章 她好像挡了我的路 ◎......◎ 出博眸光一滞, 随即便冷笑了声:“你们想如何做?” 安童想了想:“我听说他们住在驿馆,那么直接派个人进去把人杀了不就得了。” “你懂什么,驿馆三班守卫, 防得密不透风, 你那些就是痴心妄想。” “……那他们吃的水啊菜啊总是外面送进去的,不如我们往里面加点料?郡王若不想做,我们自有人来做。”安童又问。 出博忽地抬起头,安童对上他的眼神,不禁微微打了个寒噤。 出博此人,战场没上过几回,人头没砍过几颗, 又天生一副小白脸的模样。虽是脑袋瓜好使些,但总是太温吞, 没有贺族男儿的气概。 可方才他那一刹那的眼神,竟好似变了个人,冷峻之余带着一层杀气。 “回去告诉巴彦, ”出博扭过脸去不再看他, “我虽与他合而为谋,但库河是我的地界, 我如何做事, 还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不要再像上次那样自作聪明,还得我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安童被他点到“上次”, 心里一紧。 “上次……那人怎样了?” “已经死在牢里了, 死得无声无息, ”出博不屑地暼了他一眼, “……竟敢在宫宴上刺杀特使, 亏你们想得出, 当人家的护卫都是吃素的不成。” “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人还杀不杀?”安童很是焦躁。 “我自有办法,你们老老实实地等消息,不要拖累我便是。”出博也是耐着性子。 两个人谈得不愉快,沉默了半晌。 出博这才缓和了口气:“另外,跟你打听个人。大景蓟州卫的上一任指挥使,姓沈的,可到过西边?” 安童很是惊奇,出博虽无权无势却一向傲得很,居然还有主动向他求问的时候。 “王爷这是——求我们帮您找人?”他还故意说重了“求”字。 出博见他要拿乔,身子往后一靠,眸光深邃摄人:“安童,你又忘了,我们是共同谋划,哪里来的求?我就是要打听此人的下落,你们管还是不管,自己看着办吧。”他说着便站起身来。 安童一下子没话答他,抿了抿嘴。 的确,既然还要靠出博出谋划策,就不能不管他的事。 “尽快给我个答复。” 出博似是一刻也不想多留,沉着脸走出了花厅。 他沿着抄手游廊绕到花厅的后身,回了自己的书房。 跟在身后的阿术自觉地留在书房门外。王爷心情烦躁的时候都是要一个人待在书房里的。 书房的外间宽敞,步步锦的窗子支出去,屋里处处飘荡着栀子花香。 出博穿过两侧的博古架,径直到了里间。绕过一张长长的雕花束腰书案,站到其后的一幅花鸟画面前。 画纸已经微微有些泛黄了,画里满树的栀子花盛开,几只小巧的雀儿落在枝头。 那画的笔触淳朴稚嫩,像是初学者所作,绝称不上佳品,被四周精致昂贵的家具簇拥在中央,显得格格不入。 他立在画前良久,目光沿着那些花瓣的边沿一路描摹下来,心里那些厌烦的情绪渐渐消弭。 他这才抬手抚了抚上面提的诗句。 “且赏同心处,那忧别叶催。” 他默念了几遍。 “......你既作此画提此诗赠我,为何又嫁与他人?” 书房里寂静,无人应答。空白的粉墙上映着他一人的身影,寂寥而落寞。 “就算要嫁人,也要挑个疼你的嫁。那样的人,如何嫁得? “他心里只有汗位,根本没有你,否则也不会在危难之时,只保他的儿子,而弃你于不顾。” 出博眼前渐渐浸出湿雾,一片模糊的光影里又浮现出那个身影。 那人身姿窈窕秀丽,靠在他的书案上,正拢了袖子提起笔来,冲他一笑:“你别老看着我啊,看花!这花画得好不好?听说北都罕有栀子花,我画了给你带去。”声音甜润又清爽。 出博阖了阖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他转身坐到一把圈椅上,稍稍平复了心绪。 “对了,我最近发现,有个姑娘很像你。倒不是长得像,是旁的地方像。她也和你一样,漂亮又聪明,还有见识。最主要的,你们这些聪明人竟然都会做傻事。”他呵呵地笑了笑,满眼的爱怜。 他探手触了触画中的一朵栀子花,轻轻地摩挲那一瓣瓣的洁白。 “是不是你知道我太想念你,所以才带她来看我……” 仍是无人回应,出博笑了笑:“一定是了,我也很想留住她。只是现在有个麻烦事......她好像挡了我的路......” 他身子一仰,头靠到圈椅上,陷入了思考。 * 也不知是时候到了,还是祈雨真的感动了神明,库河城下雨了,还下得挺大,扯天扯地的。 青岚推开槅扇,一阵清凉的风扑面而来,她立时觉得周身都舒畅了不少。雨声喧嚷,雨幕将四周的景物隔档,她身处一方自己的天地,心里分外宁静。 这两日她按那医官给的方子吃药,身子爽利了许多,不像前几日那般倦倦得没精神了。 转眼间,她来北颜已有不少时日,等射柳大会之后她便要随李大人启程回大景。照目前的线索看,父亲大抵是不在北颜了,她如今只想去见见那个身有异香的女子,若是能打听到父亲出事前的情况,或许还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也不知庆安在京师过得如何。这个实心眼儿的孩子老被她欺负,却也不觉得吃亏,那他在祖家又会是什么光景。若是此行无所获,她也要尽快去京师看看他了。 库河的雨来得快,去得也疾。 她靠在廊下休息了一会,雨竟渐渐地小了。 雨幕散开,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有人撑着伞走上楼来。 这人看着面熟,正是那日随她和出博回城的小厮。 “叨扰申公子,您身体可好些了?” 青岚还礼:“多谢记挂,已然无虞了。” “那太好了。我家王爷说若公子身体好些了,请您明日到府上去一趟,有事告诉您。” 青岚想到出博先前说过的话,立刻答应下来。 此事在驿馆说是不太好,去他府上谈更安全些。 翌日,天蒙蒙亮,青岚就醒了。好不容易捱到了辰正,她便即刻去请示李大人。 李大人看了她片刻,意味深长道:“可以去,但是要记得你的身份。一切还需发乎情,止乎礼......” “......” 大人必是想偏了。 临上车的时候,卢成追过来把卢新塞给了她,说可以护她周全。青岚想说出博府上没什么可担心的,却也不好跟这两人解释,便就带上了卢新。 两人到了王府,即刻有个小厮来迎接。 他带她们走了一段游廊,又穿过一个花园,才到了一块长方的空地上。 青岚觉得这里有些陌生,上次她进王府应该没经过这里。此处青砖铺地,四周种了密实的矮树花草,靠外的一侧摆了两把交椅,中间夹了一张小几。 交椅的东侧摆了一个落地的弓架并一个插满了箭的箭壶,从上到下架着几张弓,场地对面立了几个草编的箭靶。 这里大概是个演武场之类的地方。 出博让她到这来做什么,总不会让她射箭给他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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