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七妹妹说的有理,这桩婚事于我们而言实在难得。但舍弟坚持说那帕子不是他放的。他还说姑娘与他话都不曾说过,那也肯定不是姑娘放的。他虽然觉得姑娘秀外慧中,是位好姑娘,却也要我先问清楚姑娘的意思。我想想也是,若姑娘本不愿意,那岂不是委屈了姑娘。我与姑娘同为女子,若换作是我,与其整日对着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那我宁可不嫁,也好过与他两相看厌,蹉跎一辈子……” 青岚话还没说完,语蝶已是满眼凄然,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般吧嗒吧嗒落下来。 青岚忙抚了抚她的胳膊:“姑娘怎么哭了......难道真让舍弟说着了?姑娘有什么犯难的事,不妨跟我讲讲,也好过憋在心里,憋坏了身子。” 她这么一说不要紧,语蝶的眼泪像泉水似地涌出来,止都止不住。小巧又帮她拭泪又是软语安慰,好半晌,语蝶才止住了泪。 “既然四小姐问了,那我便如实相告吧。那帕子确实不是我放的,却也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落进五少爷的抽屉里,必然是有人先捡到了,故意作弄人,才将那帕子塞给了五少爷。五少爷人才难得,却不是我心之所系......咱们话说到这儿,我想求问四小姐,这门亲事能不能作罢?”语蝶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青岚似乎很是震惊,缓了半晌才道:“我原先还以为姑娘是真的喜欢舍弟,是舍弟多虑了,不想竟真让他猜中了。俗话说强拗的瓜不甜,我虽然喜欢姑娘,却也不想让舍弟娶一个心里没有他的人。只是如今是令尊一定要大伯父尽快安排给姑娘下定,我一个女儿家,如何能让这亲事作罢?……这事还得让令尊想通才行啊。” 她一副为难的神色,站起来就要走,语蝶心里一慌,竟一把抓住她的手跪下去:“四小姐留步。家父脾气倔得很,若认准了什么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若是能劝的话,语蝶早就劝了。四小姐能否让沈大爷劝劝家父?沈大爷是官,又位高权重的,他若不肯答应,家父也无可奈何。” 青岚一脸无奈地拉她起来,长长地叹了口气:“姑娘真是难为我了。你可知梁先生对我大伯父讲,若是不答应这门亲事,他便要离开我们沈家。你是知道的,梁先生教得好,谁能舍得让他走?他要是真走了,外人会怎么说我们沈家?……你这是为难我啊!” 反正,不管语蝶怎么说,青岚就是不答应。不是这里为难,便是那里为难。 语蝶急得又跪到她面前哭起来,抽抽噎噎,身上已经微微有些战栗。小巧也陪着她跪到青岚身后,拦着她不让走。 青岚这才连连叹了几声:“......罢了,同为女子,我也不忍看姑娘如此难过。我回去想想办法,若是想到了,便差人来告诉你。但是令尊这里你也一定要苦苦哀求,至少要让令尊知道,你是绝对不认这门亲事的。否则我们再怎么使力,也是全无用处。” 语蝶好似得了佛旨纶音,点头如捣蒜一般...... 青岚从学堂后院出来,快走到前院的时候才掏出语蝶的那条樱粉色帕子交给纤竹。如意已将这帕子上蝴蝶的样子画下来,她此时留着也无用了。 “还给她,就说我刚刚想到一个办法,也许能行……”她低声对纤竹交代了几句,自己一个人出了学堂。 梁有德今日一散了堂便径直去找沈茂。沈茂刚从礼部回来不久,才换了身宽大的袍子在屋里歇着,结果茶都还没喝完一盏,就听说梁先生又来找他了。 虽然侄女先前提醒过,说梁先生今日很可能会来找他,但他昨日才被他引经据典地骂过,现在一听这名字,太阳穴还是直突突。 好在,梁有德今日没有骂人的意思,见了他就直奔主题。 “沈大爷,如今既然要议亲,我便不得不问问了。令侄将来是留在京城科考,还是要回蓟州从军?” 沈茂心下一动,侄女昨日特意提醒过,梁先生很可能会来问庆安的事,让他一定往模糊了说。这丫头小小年纪,竟是一脑袋的弯弯绕。他都没想到的事,她先想到了。三弟死后,皇上为抚恤他的子女,准了吴炳西的请奏,赐庆安和青岚脱军籍,入民籍,所以庆安才有机会科考做官。 “庆安这孩子天资聪颖,若走科举的话,当真是未来可期。可这孩子孝顺,虽爱读书,却也总想着回蓟州去,承袭舍弟的衣钵。唉,孩子孝顺又有什么错呢,我这个做长辈的也不好说什么,您说是吧?”沈茂答道。 他可没说谎,他又没说庆安是军户。再说了,想回去当兵又不一定真就回去当兵。年轻人还不是一会一变么。 所以,这些话并不能成为他人品的瑕疵。 梁有德听了他这话,心猛地一沉。自从小巧来问他此事,他便惴惴了一个下午。他就语蝶这么一个闺女,怎么舍得她嫁到边城去受苦呢。 沈茂见他神色黯然,以为庆安的婚事有转机。 “先前是我思虑不周,如今想来,您膝下只一女,若是让令爱随着舍侄去那边城服役,让您与令爱骨肉分离,我心里实在不忍。这门亲事……梁先生可要再考虑一二?” 梁有德凝眉缄口,半天没声响。沈茂喝着茶,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开口求他。 “罢了,”梁有德似是拿定了主意,“为了保住小女的清誉,也别无他法了。从军便从军吧,大不了,老夫这教书匠也不做了,也随他们一同搬到蓟州去。” 沈茂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真想骂他榆木脑袋、书呆子! ...... 待梁有德回了自家的院子,天色已经稍稍暗了。 前院、后院的绉纱灯笼高高地挂着,暖黄的光笼着他这小小的家。 厨房的油香味还未散去,闺女应该是估摸着他回来的时辰,刚刚把饭菜端上桌。他踏着脚下方方正正的青砖,觉得只要闺女好好的,他这日子便是窝心又踏实。 闺女的婚事就这么着吧,他活了大半辈子就落下这么一个闺女。闺女去哪,他就去哪。 然而等他进了屋,才意识到这婚事恐怕不是他想得那么简单。 闺女笑着拉他坐下,说先前丢的帕子已经找到了,沈少爷手里的那条根本不是她的,此事是误会一场。既然是误会,还是得他回去和沈大爷说清楚,她就不用嫁到边关去做什么军妇了。 可是他不蠢也不瞎,自然不信有这么凑巧的事。况且昨日那情形,众目睽睽,赖也赖不掉,所以告诉闺女她还是得嫁沈家。 两人说来说去,谁也劝不动谁的时候,闺女竟从炕席底下抽出一条白绫子来,找了个房梁就往上抛。 他吓得差点背过气去,冲上前去死死拉住闺女。 “我的儿啊,”他心里又是急又是怕,接连呼哧了几口,差点就倒不过气来,“你爹我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什么都没有,就活了这一张脸。这事实在没得商量,你就可怜可怜你爹这一把年纪,别折腾了行不行!” 他一张清癯干瘦的脸上,老泪填满了一条条的沟壑...... 梁有德这一夜,没有片刻的安生。 明明知道闺女八成是吓唬他,不是真的想不开,可还是忍不住一会一趟跑到闺女屋外听动静,生怕她一时冲动,或者小巧一个没看住,她真寻了短见。他活到这个岁数,就余下闺女这么一个亲人,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想活了。 ...... 沈家西北角的小院子里,青岚也还没睡,正借着油灯晃晃悠悠的光,拿着如意绣好的一只帕子来看。 “小姐,那梁先生我知道,他就这么一个闺女,疼得心肝肉一般。她闺女要是往死里折腾,他哪能不服软,明日咱何必还来那么一出?”如意口里说着话,也不妨碍她手里飞针走线。 青岚用手指摸了摸那蝴蝶的翅膀:“梁大儒实在是个死要面子的。他若是舍不下面子,又惹不起闺女,一封辞呈递过来,那沈家少了个得力的人不说,大伯父还会迁怒到庆安身上。所以,咱们这面子戏还得做足。再者,他闺女那边也不知能不能成。咱们只有双管齐下,尽量推他一推。” ...... 翌日一早。 沈家族学里,学生们照常来听讲,众人只觉得梁先生面有菜色,一双眼睛显得模糊浑浊,讲课的时候也总好像有气无力的,似乎一夜间老了十来岁。 等到了中午,青岚和其他几个姐儿放学,各回各房用中饭。近日天气愈加炎热,沈家为了让几个哥儿少晒那毒日头,便让他们午间留在学堂里,由沈家各方的下人送饭菜过来。而梁有德因昨日没休息好,才一下了课便回自己的屋里休息去了。 青岚寻了个借口,走得磨磨蹭蹭,等几个堂妹都已经离开,又立即回到院门口,让纤竹进去悄悄地请文清出来。 文清一听是青岚找他,即刻放下碗筷,随纤竹来了院门口。 青岚向他行了个礼便直说了:“世子爷,待会我院里的丫鬟来给庆安送饭的时候,若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袁表哥能否顺着我家丫鬟的话说,行个方便?庆安憨直,我怕若事先告诉了他,反而不好......此处也非讲话之所,我不好多做解释,先在此谢过了!” 文清反应了片刻,心里暗暗地生出些喜悦。她有事要人帮忙,连亲弟弟都信不过,竟是信得过他的。 “表妹尽可放心,我一定见机行事!” 青岚见他目光灼灼,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袁文清此人做什么都很认真,从前她只觉得他那是认死理,相处久了,却愈发觉得他其实是为人清正,心思赤纯,有他与庆安为友,她是十分放心的。 “世子爷也不必太过认真,还是显得随意些为好。” 文清微一怔,即刻点头应下:“表妹说得极是,我一定显得随意一些。” 青岚见他这神情,更是忍不住笑了,一双乌灵灵的眼睛弯成了两弯小月牙,那月牙上莹莹闪闪泛着辉光,让人总也移不开眼。 文琴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好一会,才觉出不妥。他正想该说些什么稍作解释,她却好似全不在意,已经福身向他告辞。 “那就不耽误世子爷了。”她留了一笑,便转身带着丫鬟走了。 文清一直看着她步伐轻快地消失在游廊拐角的地方,才轻轻叹口气。 她怎么还叫他世子爷呢?旁人都唤他表哥的。 作者有话说: 愿宝们端-午-安-康!
第78章 巴掌 ◎......◎ 如今大多是紫雪或如意给庆安送饭, 今日便是紫雪。她拎了一个三层的食盒,放到庆安的书案上。 最上层的盖子一掀,紫雪便惊呼了一声:“呦, 这是谁的帕子?”她伸手捡出来一条樱粉色的丝帕, 上面还绣着两只蝴蝶,比翼双飞。 庆安惊得心脏都跳慢了一拍,这些日子是怎么了,一条不够,还来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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