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陈修远心里舒坦。 许是涟卿同他站在一处。 敬平王叹道,“丫头,别被他淫威吓倒,爷爷在呢!” 敬平王和陈修远两人,没有一刻不在怼对方,陈修远果真接道,“行了,老爷子,知道你厉害了,晚些再喝。” 陈修远说完,涟卿连忙做他的狗腿子,将老爷子的杯子收起来。 敬平王:“……” 陈修远这次嘴角微微牵了牵,但等看到敬平王脸上的表情时,又收起笑意 …… 这一段饭吃了能有一个多时辰,到最后,敬平王喝醉了。 涟卿同陈修远一道扶他回了屋中,涟卿拿了毛巾给爷爷擦脸,陈修远坐在老爷子床边,看了看老爷子,又看了看她。 涟卿轻声道,“以后还是别让爷爷喝那么多了,年纪大了,怎么都遭罪。有时候我爹贪杯,我娘就会凶他,他一直最听我娘的。可爷爷这里,只能听你的……” 涟卿一面给爷爷擦脸,一面说着话,没留意陈修远在看她。 他陪着老爷子喝了不少。 刘叔告诉过他老爷子的病情,也说起过为什么老爷子着急回万州,老爷子是回来见他的…… 所以,老爷子想喝,就让他喝吧,难得他开心。 这些时日,这些事情藏在心里,其实压得他心中难受。 但爷爷年事高了,操心的事也实在太多。 他其实心里一直忐忑,不知道什么…… 包括今日饮酒,也包括老爷子一直在念叨涟卿的事,他知道老爷子是放心不下他。 他也没有一刻心中安宁过。 却在这个时候,他坐在床榻边,一面看着躬身的涟卿,一面听着她说起淮阳郡王和王妃的事,心中莫名踏实与安宁…… 就像,就像不是他一人,在面对这些。 面对和老爷子最后的一段时日。 等涟卿说完,转眸看他,才见他应当一直在看她,没有移目,而眸间,隐约有氤氲在。 “冠之哥哥?”涟卿诧异。 好像,是头一次见他这样…… 陈修远移开目光,沉声道,“我没事,你回去吧,我陪老爷子待会儿。” 涟卿没动弹。 陈修远看她,涟卿略微蹙眉,“冠之哥哥,怎么了?” “没事。”他低声,“就是想起以前的时候,我爹娘过世早,我是老爷子带大的……” 涟卿能猜得出来。 他们爷孙两人动不动就拌嘴,却其实亲厚。 敬平王这一趟回万州,但诸事都是陈修远在做,但除了忙敬平王府和万州的事,陈修远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同老爷子在一处。 斗嘴也好,下棋也好,散步也好,莫名和谐,都莫名默契…… 她其实聪明。 陈修远方才的表情,还有近段时日在府中出入的大夫,其实她能猜到些许端倪。 涟卿看了看他,又道,“我不回去了,一会儿爷爷醒了,说不定还想摸叶子牌。” 陈修远目光没从她眸间离开,但也没开口。 涟卿继续道,“我去案几那边坐会儿,一会儿爷爷醒了,再叫我?” 他颔首。 涟卿虽然没喝雄黄酒,但果子酒其实喝了不少。 在家中,爹娘和哥哥在,都不会让她多喝,换作平日在家里之外的地方,她也不会多喝,但因为这里是敬平王府,而且是爷爷和冠之哥哥,她所以多喝了几杯,不,应当是好几杯。 原本,她是想在案几这处趴着看会儿书的,但好似端阳节的时候,有些闷热,人容易困。 手中翻着翻着书册,变成了单手托腮,再翻着翻着,变成了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夏日炎炎,即便窗户通着风,陈修远去看她的时候,额头也都是汗。 “阿卿。”他唤了声。 她应当是喝多了,也睡熟了 这里就在屏风后,来回过堂风吹着,很久就会伤风。 方才用饭的地方是在他苑中,刚才扶着老爷子,老爷子喝多了,走不远,就在他苑中的西暖阁躺下的。 眼下,他想让她回苑中踏实睡着,但叫了几声,发现不常喝酒的人,喝多了叫不醒。 他喉间轻叹,她睡这处不合适,但他抱她回苑中更不合适,西暖阁是通到他屋中的,平日里,不会有人去他屋中。 她一会儿应当也醒了。 “阿卿,去我屋中睡会儿。”他说了声,对方没醒。 他俯身,但贴近她的时候,他心跳倏然漏了一拍——什么时候,已经这么好看了,而且,越来越好看…… 他摒弃脑海中的杂念,抱她起身。 而她明明睡着了,却似下意识怕摔倒,伸手揽上他后颈。 他愣住。 她许是也不舒服,再次将头靠在他怀中,将手从他后颈处拿下来,改成双手环紧他腰间,然后再往他怀中贴近些…… 他不由想起之前在马车上的时候。 如果不是爷爷忽然出现…… 他和她,其实也亲近。 和小时候不一样的亲近。 床榻上,他放下她,但又见发髻插了珠钗,又伸手替她取下。秀发如墨划过他指尖,勾起心底说不出的念头,撩人心扉。 他也想起今日马车上,她额头,鼻尖,和脖颈处都是细汗,脸颊上也是两抹绯红…… 冠之哥哥。 他微怔,很快反应过来,是酒意作祟。 酒意下,他一直看着她。 他不是不想和她亲近,他有刻意回避的时候,也有嫉妒的时候,但他仍然要清醒,而且比旁人更清醒。 涟卿要回西秦,她也应当要回西秦,留在父母身边。 她不应该留在燕韩。 他的身份特殊,是敬平王世子,也是日后的敬平王。 他同陈翎之间的关系微妙,燕韩同西秦之间的关系更微妙,他如果求娶她,牵涉的利益太多…… 他不是不喜欢她,是不能。 在他没有想清楚所有背后的关系和利益之前,他需要克制。 他是对她有特殊的好感。 这种好感是喜欢。 但他对她的喜欢,不会凌驾于理性之上…… 他也清楚她对他的吸引与日俱增,但更清楚,眼下尚能脱身。 他不想等到不能脱身的时候。 他松手,想起身,但她环住他腰间的手没有松开。 他眸间漆黑而黯沉,似心头的欲.望与理性克制交织。 他想起两人在书斋安静看书,各不相扰,却怡然舒服;他也想起在书局替她拿书的时候,她伸手,他能够到,她看他的时候;还有在苑中,夜空星辰下,他靠在春亭的石柱上同她说话,她环膝听着的时候;还有那日马车上,她靠在他肩头,双手环上他隔壁,安心靠着他的时候;还有方才,她俯身替爷爷擦着脸,却温婉平和同他说起爹娘的时候…… 那种平静,安宁,默契和喜欢,都冲击着心中。 她睡着了。 不会知道。 他醒着,但酒意上头。 他应该,或许,永远不会告诉她,他俯身,如蜻蜓点水般,吻上她唇间,微微阖眸。 * 涟卿醒的时候,快近黄昏了。 醒来的时候有些懵,好些时候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她屋中。 果子酒饮多了也头疼,她隐约记起早前是送爷爷回了他苑中的西暖阁,那眼下,是在他屋中? 涟卿赶紧起身,周围的陈设,是同陈修远的喜好想通。 俯身穿鞋,心猿意马,是他抱她来的? 涟卿脸红,起身时,也看到枕头一侧的珠钗…… 等撩起帘栊,去到西暖阁的时候,西暖阁中已经没人,苑中有说话声传来。 涟卿去了苑中,是见陈修远和老爷子在苑中暖亭中说着话。 陈修远背对着她,老爷子见到她,“丫头,醒了?” 陈修远顿了顿,没有转头,没有看她,而是端起茶盏,淡然饮茶,似是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 涟卿在他身侧落座,一旁,有侍女上前奉茶。 “这是?”她浅尝了口,觉得味道有些奇怪,敬平王笑道,“解酒茶。” 涟卿看了看他,又看向陈修远,“我没事。” 陈修远看她,欲言又止,涟卿尽收眼底。 一侧,陈壁快步上前,“王爷,子君大人到了。” 涟卿知晓陈壁口中的子君大人,就是刘子君,陈修远口中的刘叔,也是敬平王的心腹。 敬平王起身,“我去见见子君。” 陈修远颔首。 待得敬平王离开,陈修远又从袖间拿出信封递给涟卿,淡声道,“涟恒已经在苍月回燕韩的路上,一路顺利。下月初应当就会到万州,小尾巴,你该回西秦了……” 涟卿看他。 他也看她……
第099章 融化 涟卿记得第一次同陈修远还有二哥在西秦逛夜市时,她走在中间,他们两人在街上追逐打闹的场景。 也记得第一次同陈修远在燕韩逛夜市,他尽地主之谊,告诉她哪家的莲藕粉好吃,哪家的灯笼好看,哪家腊月时候的做的腊八粥好喝…… 他说的每一处地方,他都带她去过。 都有两人一处的印迹。 她还打趣说,她好像用两个月吃遍了万州城。彼时他眸间的笑意似四月暖春里,柔和的柳絮…… 尽管,她很早就知道,在他眼里,她永远都是小时候的小尾巴,也只能只小尾巴,只是小时候的亲近,所以与他而言,她与旁人不一样,但又不会与旁人全然不一样。 她有刻意回避偷偷喜欢他,但她在万州城,她度过了一段最好的时光。 闲适看书,江边听曲。 同他对弈的时候,她会光明正大偷他棋子,他只是笑。 去书局的时候,但凡她要踮起脚尖去够的东西,他总会从身后取了给她…… 两人时常在万州城的接道上散步,会在街边吃糖葫芦,她会吃完,他回回克制,只尝一口。 也会在街尾的小摊铺吃酸辣粉。 她其实特别喜欢加麻加辣加酸的酸辣粉,但她知道陈修远平日一口辣的都不吃,所以去吃酸辣粉的时候,她总是要不辣的,或是微微微微辣的,老板娘听到微微微微辣的时候,忍不住笑,世子和四小姐一样?微微微微辣? 涟卿看他。 他垂眸笑了笑,同老板娘道,“去做吧。” 四月天的黄昏后,好几次,两人吃了一肚子酸辣粉,在晚风里散步回府。 其实她都记不得说了些什么,但每一次都好像还没散步够,就回了府中。 她有时候想,就这么一直偷偷喜欢一个人也挺好…… 可有时候也会忘。 她在长大,她偷偷喜欢的人,也会从早前的翩翩少年到成熟稳重,悄悄把心事藏在眉间,不让旁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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