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卿一面听着徐老大人说话,一面目光大致扫过去留堂中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其始终一人身上。 贺之同? ——我给殿下举荐一个人,贺之同…… ——殿下身边什么样的人都要有,贺之同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在京中也好,旁的地方也好,甚至军中,都有能同自己称兄道弟,拜把子交情的人,也有一堆三教九流的朋友,这样的人,是殿下眼下最需要的…… ——旁人不会真心用他,殿下用,就是知遇之恩。 涟卿多看了他一眼。 贺之同在吏部当差,吏部有尚书一人,侍郎二人,郎中二人,员外郎二人。 贺之同与岑远年纪相仿,做到了吏部员外郎,算是要职候补。而吏部在朝中又很特殊,吏部员外郎的地位要比礼部,工部员外郎更显赫些。 许是察觉有人看他,贺之同也顺着目光看过来,见是涟卿在看他。 涟卿没看错,对方明显顿了顿,像见了鬼似的将头低下,好像在认真看着手中的册子,也犹如老鼠看到猫的表情。 奇奇怪怪的…… 但是岑远特意举荐贺之同的缘故,涟卿还是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所以当贺之同抬头,见涟卿还在看他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不好,尤其是他心虚瞪大眼睛的时候,涟卿也试着头一次瞪回去,贺之同当即吓得手一抖,手中的册子都险些落下。 正好徐宗申在安排秋调之中各项事宜的主事人,问道难啃之事,众人都在迟疑的时候,贺之同这么一抖,徐宗申眼前一亮,欣慰道,“那此事就交于之同来做。” 贺之同:“?!!!” 徐宗申眸间都是赞许,“之同,此事不好做,若有难以推进之处,来寻我商议。” 周围都是同僚,还有东宫在,贺之同哪里好说方才手抖了,遂起身,“是!” 去留堂中尚在继续,柯度快步来了涟卿身侧附耳,“殿下,太傅不在东宫,说是去见魏相了。” 见魏相?涟卿想起岑远原本就是魏相在天子面前力荐为东宫的。 涟卿轻声道,“那等太傅回了,告诉我一声。” “是。”柯度应声。 正好去留堂这处中途暂歇,这次秋调的分工初步完成,眼下正根据分工,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讨论着。 徐宗申看向涟卿,“殿下先随意看看,老臣这处去去就来。” 涟卿颔首。 尽管贺之同已经能躲多远躲多远了,也尽量不往她跟前凑,但涟卿还是在随意看看的时候,到了贺之同这处。 “殿,殿下。”贺之同脸都绿了。 吏部员外郎,官至六品,除了宣召平日内不用早朝,所以涟卿见他的次数有限,只是听说过有这个人,眼下见东宫上前,同贺之同在一处的吏部侍郎耿云霖拱手,“殿下。” 涟卿温声,“我随意听听。” 耿云霖便朝贺之同道,“只同,你给殿下说下此处安排,殿下早前对秋调之事不熟悉,此处应有疑惑。” 贺之同只能硬着头皮应声。 耿云霖去了别处,贺之同照本宣科同涟卿说起这处章程安排。 涟卿认真听着,等贺之同照本宣科完,问起,“殿下可有疑虑?” “有。”涟卿看他,“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不认识!”贺之同斩钉截铁。 “哦。”涟卿颔首,那就是一定认识。 贺之同赔笑。 “我对这处有兴趣,贺大人能否详细同我说说?”涟卿也笑着看他。 贺之同:“……” 贺之同知晓她是特意的,嘴角抽了抽。 * 天子寝殿外,宋佑嘉已经在等候,大监通传后,亲自来迎,“宋公子,请随老奴来。” 早前只是听说天子久病,等入寝殿时,闻到殿中浓郁的药味,宋佑嘉知晓天子应当病得不轻。 “佑嘉见过陛下,上君。”宋佑嘉拱手。 “过来朕来。”涟韵声音里带着笑意。 宋佑嘉抬头,露出一张阳光俊逸的脸,整个人都充满了朝气,就这么朝着殿中一笑,仿佛连殿中都多了几分生气。 涟韵和洛远安都笑起来。 涟韵久在病榻上,但因为见到宋佑嘉的缘故,心情好了不少,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 宋佑嘉上前,涟韵在病榻上,宋佑嘉跪在一侧,涟韵仔细看了看,他小时候就生得好看,眼下已经是少年的找朝气蓬勃,依稀还有小时候的模样,但又似变了模样。 “长大了。”涟韵轻叹。 洛远安唇畔也微微勾了勾,“起来吧。” “多谢陛下,上君。”宋佑嘉声音清朗,是淳淳少年音。 “你娘亲近来可好?”涟韵问起。 “回陛下,娘亲很好,就是挂念陛下,这趟入京,娘亲反复叮嘱,一定替她来宫中看看陛下。哦,对了,我娘还有东西给陛下。”宋佑嘉说完,从袖袋中取出一枚手帕。 大监接过,上前呈给天子。 涟韵摊开,看到手帕上绣的图案,眸间微微滞了滞,眼眶稍许泛红,嘴角却上扬着,“你娘的绣工还是这么好。” 宋佑嘉应道,“娘说,送陛下,要好好绣,她其实绣了好多,挑来挑去最后才挑中了这张,还不让告诉陛下。” 涟韵莞尔,眸间藏了氤氲,又唤了声,“大监。” 大监上前,将手中的锦盒递给宋佑嘉。 宋佑嘉接过,目光看向天子。 涟韵轻声道,“把这个给你娘。” 宋佑嘉知晓礼数,天子给娘的东西,不能在这处打开,宋佑嘉躬身,“谢陛下。” 一口气说了许久的话,涟韵颔首的时候接连咳嗽,咳嗽声就似不停一般,上君上前替她抚背,也让大监端了水来。 宋佑嘉方才还不怎么觉得,眼下才知晓天子病得很重。 涟卿咳得有些头疼。 洛远安尽量不让她说话,目光看了看一侧的铜壶滴漏,替天子问起,“这次在准备在京中呆多久?” 宋佑嘉应道,“早前一直在家中同父亲念书,这次是来京中求学的,要在京中逗留一段时日。” 涟韵眸间有诧异在,洛远安也问起,“你父亲师从罗逢中老大人,学识渊博,为何舍近求远,让你来京中求学。” 宋佑嘉尴尬笑了笑,“陛下,上君,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还同小时候一样,涟韵忍俊,洛远安笑道,“都说。” 宋佑嘉轻叹,“我爹是说,要开阔眼界,博取众家之长,就不能只跟着他一人学,所以要我来京中,拜张汝山张老先生为师。” 宋佑嘉又重重叹了叹,“但是我爹他还说,在家中我娘太宠我了,他没法教,就只能把我放远些……所以让我来了京中,说张大儒严厉,严师出高徒……” 说到最后,大有自己都辛酸的感觉在其中。 涟韵笑道,“文山惧内。” 宋佑嘉忙不迭点头,她娘说一,爹从不敢说二。 涟韵又多看了他一眼,“佑嘉,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宋佑嘉不假思索应声。 涟韵颔首,“那是了,我记得你比阿卿小一岁。” 洛远安余光瞥向她,果真,涟韵又开口,“既然你原本就在京中,在张大儒这处念书,正好空闲的时候同东宫一道,做伴读。” “啊?”宋佑嘉愣住,“伴,伴读?” 洛远安没出声。 宋佑嘉摇头,“陛下,我,我不行啊,我真不是读书的料!不然我爹也不会把我送到张大儒这处,让张大儒收拾我!” 涟韵刚想开口,身子又有些不舒服,剧烈得咳嗽了好一阵子,宋佑嘉不敢再冲撞天子。 “先休息会儿,别说话了。”洛远安递水给她。涟卿这次咳完,脸色都有些泛白,好一阵才缓和下来。 提到伴读之事,洛远安其实不大想宋佑嘉再留在寝殿中,但岑远还未来,洛远安余光瞥向一侧的铜壶滴漏。 大监正好入内,“陛下,上君,岑太傅到了。” 洛远安收起思绪,“请吧。” 待得大监领了陈修远入内,寝殿中的目光纷纷朝他这处看来。 芝兰玉树,清冷矜贵,“见过陛下,上君。” 涟韵颔首,“太傅免礼。” 陈修远抬眸,目光还未来得及看向寝殿中别处,洛远安温和笑道,“太傅看看谁来了?” 洛远安直接没有给他缓冲的时间和余地,陈修远看了他一眼,两人对视,眸间都有清浅笑意。 而后,陈修远才转眸看向天子身侧的宋佑嘉,目光在他身上仔细停留,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 宋佑嘉也闻声诧异看向他,很快,眉头微皱,一脸茫然模样。 寝殿中,都尽收眼底。 洛远安低眸没有出声,嘴角微微牵了牵,不置可否。 最后一句话是洛远安问他的,他迟迟未出声接话,寝殿中多少有些尴尬。 陈修远却泰然上前,继续打量着宋佑嘉。 宋佑嘉眼见着他上前,也古怪得多看了他几眼,又看向一侧的天子和上君,有些不明所以。 陈修远好似渐渐会意,正要开口的时候,洛远安适时‘解围’,“太傅不会真认不出了吧?” 陈修远转眸看他,洛远安眸间风淡云轻,好似方才的不过一句打趣。 陈修远也笑了笑,未置可否。 寝殿中,就连大监都开始东瞅瞅西看看,不知道太傅同宋公子之间是应当认识,还是不应当认识,就觉得气氛有些微妙。 陈修远再次多看了宋佑嘉一眼,隐约有些呼之欲出,但又卡在最后关键之处的模样,涟韵微微拢眉,似是也察觉什么,轻声开口,“佑嘉,怎么不同太傅招呼?” “哦,哦……”宋佑嘉走近,似是想看清些,但肉眼可见的眉头皱紧,似是怕看错之类的,应当是真有些茫然。 洛远安心中约莫有数了,也觉得差不多是时候,遂而开口,但刚出声,就见陈修远低眉笑开,“长大了,变模样了,我都险些没认出来……” 洛远安微怔。 而宋佑嘉早前的一脸茫然模样,似是也在听了他这句话后,忽然就变成了一脸惊讶,惊呆,而后是惊喜,“六,六叔?!” 陈修远唇畔一抹如水笑意,“佑嘉。” “六叔,真是你!”宋佑嘉明显亲近模样。 一侧,岁之看向洛远安,目光微讶。 而洛远安眸间淡淡,先前的怔忪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陈修远同宋佑嘉招呼之后,目光看向洛远安,嘴角挂着笑意,温润有礼。 他一笑,洛远安也跟着笑起来。 两人都心照不宣。 * 政事堂这处,涟卿已经听贺之同完整得将整个秋调的过程讲了一遍。 因为她还要听,贺之同又只能将细节中容易出纰漏的地方又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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