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初到京中,对京中尚不熟悉,朝中之事循序渐进就是。东宫交给太傅了,太傅若有事,可入宫寻朕与上君。” 天子说完,陈修远拱手。 “远安,替朕送送太傅,正好魏相在,朕有话同魏相说。”涟韵吩咐一声,洛远安起身。 离开寝殿的时候,洛远安听到天子的声音,“昨日朕过问了栩城旱灾之事,户部这处处置不妥,户部这两年烂摊子不少,朕想听听魏相的意思……” 等出了寝殿,两人并肩。 陈修远当然知晓华帝不是单纯让上君送他。 无论是方才华帝有意无意提起他年轻,称赞他年少有为,还是让他这月先熟悉京中,朝中之事循序渐进,都是在试探他。 朝中无职,太傅就是虚职。 华帝信任魏相,却未必信任他;或者说,华帝信任的是老师,信任他需要时间,也需要试探。 一侧,上君正好问起,“许久未见,不知罗老大人近来可好?” 陈修远应声,“老师性子倔,容不得说他身子不好,不好也要说好。” 洛远安闻声便笑,“是了,罗老大人惯来如此。” 老师是三朝老臣,又告老还乡久矣,洛远安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认识老师,陈修远心如明镜。 果真,下一步洛远安探究看他,“太傅是罗老大人的关门弟子,肯定见过傅叔,傅叔的腿好了吗?” 陈修远微微顿了顿,洛远安笑眸看他,等着他开口。洛远安的目光柔和,柔和里却似在将他慢慢看穿一般。 陈修远也看向他,仿佛在说不出来和在想怎么说之间迟疑着。 见洛远安眉头慢慢拢紧,陈修远沉声道,“傅叔早年就被老师赶出府中了,上君许久没见过老师了吧。” 陈修远礼貌笑了笑,留有余地。 洛远安也笑起来,“是有些时候了。” 陈修远没吱声。 洛远安不会真送他出宫,寝殿苑外,洛远安驻足,“东宫年少,早前家中又遭逢变故,才回京数月,早前的事记不清了,朝中之事也在慢慢学,可能没那么快,还劳太傅多费心。” 陈修远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要说早前对方试探还可能是天子的意思,那这一句…… 陈修远佯装不察,轻描淡写道,“当尽太傅之职。” 洛远安笑而不语。 目送岑远背影离开,他是没看出旁的端倪;岑远这个人过于清冷了,有些让人看不透,也看不出旁的端倪。 只能盯着。 洛远安敛目,但愿,不是烫手山芋,不需要摘了去…… * 出宫的马车上,陈修远没有出声。 幸好岑远早前露面不多,他又清楚老师和岑远的事,所以很容易蒙混过关。 方才天子寝殿中,他至少可以确认几件事。 第一,华帝信任上君,诸事都未避讳,病榻上久待的人,很容易急躁,心性扭曲,但华帝不急不缓,说明在她身边照顾的上君,很懂安抚和拿捏人心,尤其是天子之心; 第二,华帝让上君送他,除了试探,还是为了单独同魏相说话,既然华帝信任上君,没有理由这么做,除非,魏相不信任上君,所以华帝是做给魏相看的,那就是魏相同上君表面看起来和睦,但背地里,实则暗潮涌动。 第三,华帝都没有提起的事,譬如涟卿家中遭逢变故,才回京数月,早前的事记不清,朝中之事也在慢慢学,但上君特意提了,有些喧宾夺主了。天子身侧,没心思的,是沈辞这样的,这个上君很有心思…… 今日入宫一趟,待得时间不多,但当看的,粗略都看了。 他也大致知晓为什么魏相着急请岑远了。 上君的手,伸得太长。 这样的人,涟卿应付不了,魏相碍于身份又不好应付,岑远是老师的关门弟子,将他抬出来,对各方都是制衡。 他敛了思绪,想起今日在东宫见过涟卿。 西秦京中的水,他总归要摸清;早前发生了什么事,他也要摸清。 无论如何,他同涟卿在一处了…… * 东宫内,涟卿在暖亭中一面乘凉,一面看着书册,‘没想好’在同她的指头玩。 她不知道她的手指有什么好玩的,但‘没想好’玩了好些时候了,她也好像不觉得陌生一般,‘没想好’想玩,她就让它玩,她看她的书册。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在作祟,自从‘没想好’来了东宫,仿佛东宫都不一样了。陌生里,多了几分熟悉和暖意,不再是早前冷冰冰的宫殿。 涟卿抬眸看了看天色,快日落了。 涟卿想起岑远来,岑远日后会在千水别苑落脚,说是对面,但并非隔了对街,而是同东宫西南角的偏门连通,再绕过一条长廊,期间往来都是不用出东宫的,所以才说是东宫的别苑。 早前东宫只有她,如今,像是住进了另一个人…… 她多少都会有些不习惯。 黄昏渐至,东宫各处开始陆续掌灯,她也不知道岑远从宫中回来了没有。 ——岑远得了他六分学识,七分见解,八分谋略,人乃上品之臣,这次能请到他,是乃幸事。殿下除了多同他学,也要知人善用,此人可信赖。 出神时,涟卿忘了动手中,‘没想好’又含上她指尖。 涟卿莞尔。 玩了一下午,终于还是让它再次得逞。 涟卿放下书册,伸手挠了挠它下巴,它舒服抬头。 远处,惠嬷嬷正压低了声音,同另一个内侍官道,“告诉上君一声,殿下从宫中回来后,一直在暖亭看书,逗着猫玩。这趟去过弘福寺,殿下精神好了许多,旁的,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内侍官应声,快步离开了东宫。 另一处,柯度同涟卿说起,“殿下,太傅来了。” 柯度说完,涟卿怀中一松,‘没想好’从她怀中蹬腿跳开。 “没想好!”涟卿唤了声,但‘没想好’没停下。柯度连忙去撵,涟卿顺势上前,正好见长廊拐角处,‘没想好’停下不跑了。 这处视线被遮挡,涟卿绕开,而后,远远便看见长廊处那身天青色的衣裳,被夕阳镀上了一层余晖。 ‘没想好’在他脚下轻轻蹭着,他俯身,修长的指尖,优雅摸了摸它的下巴,‘没想好’舒服仰首,一脸惬意享受。 夕阳西下,落霞在轻尘中轻舞。 眼前的一幕,像一幅宁静,温馨的绝美画卷,她早前就在何处见过…… 作者有话说: 大卜上线,并成功住到别院
第005章 熟悉 隔着长廊,涟卿看了他许久也没移目。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但见他同‘没想到’在一处,一人一猫温柔相处的模样,夏日的黄昏似是都跟着柔和起来,日头的燥热也似随着夕阳沉了下去,少了燥意,多了清凉。 对方也好似察觉了这缕目光,抬眸看来,目光正好与她遇上。 长廊尽头,那身天青色的身影便再无遮挡,四目相视里,两人都这么遥望着对方,都没说话…… 稍许,涟卿见他抱了‘没想好’起身,朝长廊这处来。 宽大的袖间拂过轻纱,高然清贵里藏了说不出的禁.欲清冷,引人遐想…… 她忘了移步。 等临到近处,对方才驻足,“殿下的猫?” 他的声音很好听,似玉石般的温和醇厚带了清润,又如晨钟暮鼓的持重里藏了清冷。 她低眸,轻嗯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撩人心扉这个词。 他轻声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他应当是方才同它投缘所以问起,涟卿应道,“没想好。” “没想好?”听这声音,似是也笑了。 涟卿抬眸看他。 他果真在莞尔,“好名字。” 涟卿:“……” 涟卿低声,“随意想的。” 他又轻嗯了一声。 涟卿心想,这个人可能是真清冷了些,但她又似有错觉,他听到‘没想好’的名字时只是笑了笑,却并不奇怪,不像之前的柯度。可转念一想,柯度终日叽叽喳喳的,但对方是太傅,自持沉稳,与柯度的反应不同也是情理中。 只是,她方才还是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笑意…… 陈修远将猫还于她,她伸手接过。 “殿下,明日起,微臣会教授殿下功课,殿下下朝后无事就可来千水别苑这处,微臣在。”这应当是涟卿听过他说过最长的一句,声音温和好听,也一句到底。 “好。”涟卿应声,怀中的‘没想好’也跟着她一道,朝着岑远“喵”了一声。涟卿忽然觉得自己同‘没想好’有些像,只是她“嗯”,它“喵”。 岑远的声音在耳侧想起,“殿下的猫好像同我投缘。” 涟卿心底莫名漾起涟漪,“应当是吧,它好像喜欢太傅。” 涟卿说完,见他嘴角清浅勾了勾。 周围陆续有宫人上前,在长廊处掌灯。柔和的灯光在长廊屋檐下摇曳,映出温柔的光晕,凭添了几分暧昧与烟火气。 许是声音的缘故,岑远总让她觉得不同。 她想他初到东宫,不识路,他是太傅,旁人也不会拦他,以为他是来寻她的,涟卿仰首看她,“我送太傅回去吧。” “好。”他淡声。 这处其实离千水别苑很近,远处的水榭,楼阁,长廊都在眼帘里。 两人只随意说了几句话,涟卿怀中抱着‘没想好’,其实还没‘没想好’猫叫的多,却偏偏就是这样的应景,让她想起了那句“人约黄昏后”…… 她思绪飘至别处,身侧的人却缓缓驻足,她也跟着停下。 “就到这里吧。”他温声,“礼贤下士够了,殿下回吧。” 涟卿没反应过来,目光里有些懵,但见他转身离开,背影里都是温和儒雅。 涟卿微顿,稍许,汗珠顺着鬓间滑下,她才忽然反应过来,她怕热,岑远方才应当是看见她额头汗迹了,但没说破…… 她不由好奇看他。 清风朗月映在身上,仿若缀了点点星辉。 但就这些许星辉,不多不少,仿佛恰到好处一般,刚刚映在她眼底。 …… 沐浴过后,涟卿靠在寝殿床榻上看书。 她有睡前夜读的习惯,也习惯了枕边有盏夜灯。 前一阵梦魇之前,她一直都是看着书入睡的,眼下还想又回到了从前。 临睡前,她又想起了那道天青色身影,还有他同‘没想好’在一处的场景…… 良久,涟卿才回过神来,但不经意间,又伸手挡在夜灯光亮后,将夜灯轻轻吹熄了。 * 千水别苑中,陈修远坐在湖畔一侧喂鱼。 ——它叫什么名字? ——没想好。 陈修远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如水般的笑意,明明记不得了,还是会取一样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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