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着翻着,又觉得坐在绿树茵茵的大树下一身鸦青色圆领袍衫的郎君着实生得好看,若真洞了房,桃夭指不定已经怀上了,到时候有个孩子养在膝下,那也挺好的。 谢珩也注意到宋大夫投来的灼热视线,假装瞧不见,只静静地看书。 阳光从密密匝匝的树下间洒在他手里那本《道德经》上,留下斑驳的影儿,这时一个透明的略带着皂荚香气的气泡落在他洁白的指尖上。 他抬起指尖,盯着阳光下似泛着五彩光芒的气泡,闻到属于小寡妇用来沐浴的那股子皂荚暖香。 小寡妇心灵手巧,他不过提了一句长安的贵族们用来浣洗衣物的是加了香料与猪油制成的皂基,她没隔几天就制出来了,甚至比一些铺子里卖的更好。 他想她说得对,即便不用他帮,她也能过得很好很好的。 指尖的泡沫这时倏地破了,一阴影突然挡住自己面前的阳光。 谢珩抬起眼睫便对上宋大夫那张哀怨深沉的脸。 他如同往常一样背着手不断在他跟前不断徘徊,阳光忽明忽暗,闪得他眼睛疼。 这个人,每回就不能有话直说吗?若是搁在东宫,他非叫人拉出去打一顿再说! 他搁下手中的书,轻轻按压着眉心,“何事?” 宋大夫迅速扫了一眼正在晾衣裳的莲生娘,压低声音道:“先生打算怎么办” 谢珩微微蹙眉,“什么怎么办?” 宋大夫见他揣着明白装糊涂,气不打一处来,冷笑,“自然是桃夭。谢先生既然同她都洞房了,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带她走吗?” 谢珩闻言没有作声,手却不由自主伸手摸摸发间那支尾端雕刻了大尾巴猫的木簪。那木簪是用小叶紫檀木雕刻而成,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这样上等的小叶紫檀小寡妇定然是买不起的,想来是在深山里采药的时候,觉得木头漂亮捡回来自制的。 半晌,他摇摇头,“无。” * 山里。 大牛嫂望着眼前换了发髻,娇艳动人的少女,一脸羡慕,“你今日这样更好看。” 桃夭摸了摸自己的发辫,有些不好意思,“先生他发簪断了,所以我把我的发簪先与他用了。” 大牛嫂掩嘴一笑,“你瞧瞧你都与我们不同,都成了婚还叫先生。” 桃夭心道那是因为他不让我叫夫君。不过这些话总不好同别人说的,道:“其实我更羡慕你同大牛哥,大牛哥待你这样好。”明明大牛哥看着特别凶,总板着一张脸,可每次看到大牛嫂,整个人都柔和下来。 她其实很羡慕大牛哥同大牛嫂那样的夫妻,简简单单,能过日子就行,生两个可爱的小娃娃,闲来没事就去后山河埂草地上放放风筝。 她会给她的孩子每年都在桃林里种一棵生辰树,好好守护着她们。 她一定不会把自己的孩子给弄丢了! 说起赵大牛,大牛嫂微黄的面颊多了一抹红晕,本来普通的一张脸竟也多了几分动人之处。她含羞带怯,“他是个粗人,不晓得说什么好听的话,不比你们家谢先生是个读书人,生得就跟神仙似的,我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见这么好看的人。” 桃夭心想很快就不是我家的了。 于是她笑笑没有作声,看了一眼背篓里半框青红相间,香气诱人的果子,觉得差不多够了,问:“你若是着急就先回去,我想要去那里找些东西。”边说边指着远处像是笼在云间的苍翠山峰,“我想去那里找一截木头回去给他做木簪。” “就是你平日里戴着那支吗?”大牛嫂不大的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那是你自己做的吗?我上次就想问你在哪儿买的这样可爱的簪子。要不,我同你一块去,等回来你也教教我好不好?” 桃夭点点头,“好。” 两人把采好的果子先搁下,采了一些树叶遮盖起来,这才朝着深山处走去。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桃夭终于在一处山坳处找到那棵被荆棘围着的散发着香气的树。 大牛嫂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这可比我干农活还要累,你从前采药也是这样吗?” 桃夭指着更远的地方,“其实值钱些的都在深山里头,不过我不敢走太远,山里有狼。” 说到狼,大牛嫂吓得缩了缩脖子,好似真的狼来了。 桃夭这时喘匀了气儿,道:“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去去就回。”说完不等大牛嫂说话,折了一根树枝边走边拨开那些野蛮生长的荆棘,一点点朝着那棵散发着香气的树靠近。 好容易走到树下,她拿出随身携带的拿来挖草药的锄头砍了两根树枝下来,正要往回走,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山坳处倒去。 “桃夭!”大牛嫂惊得魂飞魄散,眼睁睁看着桃夭掉了下去。
第27章 先生弄疼我了(修改) “我没事儿, 你别怕!” 手里紧紧握着一根藤条的桃夭听到大牛嫂的尖叫,有气无力地喊道。 大牛嫂听到她的声音,也顾不得害怕, 拨开荆棘艰难走到那棵树旁, 往下一看, 果然瞧见桃夭挂在山坳上,立刻朝她伸出手。 好在桃夭人不重,大牛嫂没废什么力气就将她拉上来。 她抱着膝盖蹲在那儿, 大牛嫂去拉她起来,谁知才碰到她,她就轻哼出声。 “你别动我。” 大牛嫂见她面色惨白,过分白皙的脖颈与手背处多了几道血痕, 忙问:“你哪里疼?我帮你检查检查?” 桃夭摇摇头,“你让我歇一歇,我一会儿就好了。”从前采药时也会出现这种一脚踩空的事儿, 她歇一歇就能动了。 大牛嫂也曾摔下山坡过,知道这种摔法定然是全身骨头都被刮蹭一遍,又见她肌肤生得实在娇嫩,想必比一般人还要疼些。可她却一声不吭地抱膝蹲在那儿, 一时之间更加心疼她,也不作声, 陪着她一块蹲在原地。 大约歇了两刻钟, 她扶着膝盖缓缓站起来, “回去吧。” 大牛嫂赶紧上前搀扶着她, 两人朝着原路返回, 走了约半个时辰才走到藏果子的地点。大牛嫂将两筐果子都背着, 弄得桃夭很不好意思。 她笑, “我农活做惯了,这些不算什么。” 桃夭微微有些惊讶。大牛嫂自嫁进来以后,她从未见过大牛嫂下地干活,都是大牛哥一个人干,偶尔瞧见,也是大牛嫂帮着擦擦汗。 大牛嫂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羞涩一笑,“他说那些粗重的活不是女人该干的,他娶我回来就是为了享福的。他,总是待我很好很好,比我亲耶娘还要好。” 桃夭听得愈发羡慕。 大牛哥看着多粗鲁的一个人,却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以后她招赘婿就不能太看重皮相,要温柔细心体贴的才行。 山上的路不好吃,大牛嫂背了两筐野梅子,桃夭又全身骨头似散了架,走得异常慢眼见着快中午,还没到下山的路。 两人都走不动了,寻了一处阴凉处坐下来靠着树休息,正说着话,大牛嫂突然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桃夭转头一看,原来是大牛哥久不见人回来,上来找大牛嫂来了。 不只是大牛哥一个人,长生竟然也上山来了。 两人一见到桃夭这副模样,也都吓了一跳,尤其是长生,面色都变了。 他急忙上前,“桃夭姐姐怎么弄成这样?” 桃夭眯着眼睛笑笑,“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而已,不碍事的。” “怎么能没事儿呢?”大牛嫂一脸担忧,将她方才如何惊险滑到山坳处的情景绘声绘色说了一遍。 长生听完抿着唇一言不发。大牛哥则板着脸训斥,“废那么心思做什么,我又不讲究,山里多蛇,下次不许出来了。” 这话自然是对大牛嫂说的。 大牛嫂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桃夭笑笑。像是在说他那个人就是那个脾气。 桃夭也回以微笑,扶着树站起来。 长生立刻蹲到她面前,“我背姐姐回去。” 桃夭不肯,“这怎么行,我自己走回去便可。” 长生不同意。 一旁的大牛嫂也劝道:“你伤得这样重,若是走回去恐怕要到下午了,待会儿你家耶娘与你家先生定要担心你了。” 大牛哥这时已经将那两筐酸梅拎在背上。 天上乌云密布,像是马上要下雨。 为了不耽误大家的时间桃夭只好趴在长生背上。 为避免人多嘴杂,他们四人抄小路回去,刚好可以直接到桃夭家的院子里。 路上,长生问:“姐姐出来是想给他找木头做簪子?” 桃夭“嗯”了一声,“先生的木簪断了,买来的太差,太贵的我又买不起,所以才……” “姐姐也帮我做一支好吗?”长生打断她,“待我及冠的时候,姐姐送一支给我好不好?我自己去找木头,不用姐姐那么辛苦。” 桃夭笑,“你今年才多大?” 他认真道:“可我总有一日会长大的,姐姐就先应下来,好不好?” “好。”桃夭颔首,举目眺望,家已经越来越近了。 她看着厨房上空袅袅升起的炊烟心里头暖暖的,身上也不觉得疼了。 自从莲生哥哥走了以后,家里总是冷冷的。如今有先生在,仿佛一切都与从前一样。 阿娘的病好了,阿耶的身子也越来越康健。 她私心里希望先生的腿好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这样她就有足够的时间去雕刻一支木簪送给他。 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不过不要紧,她既然送给他,他丢也好,留着也好,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无论如何他来她家,她不能让他白走一趟。 * 宋家。 都快晌午了,桃夭还没有回来。 屋外飘起了雨丝。 宋大夫撑着伞已经打算去寻人。 书房里的谢珩也不时望向窗外。 雨丝越来越密集,渐渐连成一片白色雨雾。 都这么大的雨,她怎么还没回来? 手里的书看了好久都不曾翻过页,眉头随着雨声越皱越紧。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谢珩立刻望去,院子里站着几个人。 小寡妇回来了。 她似受了伤,被那少年背在背上,早上编好的发辫已经散了,乌泱泱的青丝披在身后,身上也淋了雨。 莲生娘与宋大夫撑着伞上前,一群人也不知说些什么,那少年已经背着她匆匆朝书房这里来。 才跨进书房,小寡妇就吵着要下来。 那少年小心蹲下将她放下来。 谢珩这才瞧清楚她雪白脖颈上多了几道血痕,及腰的发丝湿漉漉贴在脸上,本就不大的脸显得更小了。 她见他望过来,忙挤出一抹笑,“先生别担心,我无事。” 谢珩搁在冰凉轮子上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想起宋大夫的话,最终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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