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笑什么?” 桃夭从臂弯里露出弯成月牙一样的眼睛来,“张婶儿觉得我好,所以连探花都敢替我想。”先生也是,竟然还想着沈探花给她做赘婿。 “那可不!”张氏也忍不住乐了,“探花怎么了,探花也是男子,就不能喜欢美貌的寡妇?” 桃夭陪着她笑。 张氏见她傻呵呵的模样又笑不出来了,轻叹一声,“你啊你,但凡多长一个心眼子,又有什么样的人家找不到。” 桃夭心想自己要求不高的,能过日子就行。什么探花,什么长安的赘婿她都不感兴趣。 她托腮望着屋外连绵的雨丝,突然就想到从前与谢珩一起坐在窗前听雨的情景来,不由地从怀里摸出一支打磨得极光滑的簪子,细白的手指摩挲着上面雕刻的花纹。 那日她见齐云来想要拿给他的,后来想一想还是算了。免得他将来的妻子瞧见东西要质问他,他想起给她做赘婿的经历不高兴。 总是不好的。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如同外面绵绵细雨。 每一场雨都不同,听雨的人也总会不一样。 缘来由它来,缘灭由它去,千万莫要强求。 这是寡妇桃夭的处世之道。 * 雨已经连绵好几日。细密的雨丝落在浩瀚无边在江面成了白色的雾气。 站在船头甲板上正向江边眺望的齐云收了手里的伞,弯腰钻进进船舱内雅室内。 才一进去,一股子沁人心脾的茶香扑面而来。 是裴季泽正在烹茶。 一袭绯袍,风流雅致的郎君踞坐在紫檀木案几前,见他回来头也未抬,“如何?” “马上就要入金陵地界了。” “谁问你这个,”坐在另一端的齐悦皱眉,“裴侍从是问你殿下如何?” “还能如何?”齐云褪去靴子踞坐在一侧,“昨儿夜里又坐在窗前看了一夜的雨。我实在想不通那雨水有什么好看。” 齐悦朝他翻了个白眼,“殿下看的那是雨吗?分明就是睹物思人,想那个小寡妇!” “这才离开三五日怎么就想成这样!”齐云不由地叹气。 从瓜洲渡口到金陵一连几日都在下雨,殿下批阅完奏疏之后,就一直坐在窗前吃茶赏雨,时常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这也就罢了,来了一趟江南还添了失眠的毛病。 昨晚好不容易睡着,半夜不过是打了一声雷又惊醒,在床边坐了许久,从一旁的箱笼里取出一支木簪来,不断在舱内徘徊。 齐云还以为殿下怎么了,正欲询问,突然听见他说道:“下这样大的雨,孤不在也不知她夜里会不会害怕。” 齐云当时反应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殿下是担心那小寡妇夜里害怕打雷睡不着。 姑苏与金陵相隔几百里,就算是真睡不着,难不成他还能回去哄着睡不成? 思及此,他低声道:“我怎么瞧着不是人家那小寡妇离不开他,分明就是他离不开人家。实在不行不就把人强行带回长安再说。做妹妹也好,做妾也好罢,堂堂一国太子何必在这儿委屈自——” “那是你!” 齐悦打断他,“殿下岂是那种任意妄为之人!”殿下若是这样的人,在姑苏时就直接将人强行带走了,又何必自己在那儿为难自己。 顿了顿,看向裴季泽,“不如裴侍从去劝劝?这样熬下去也不是办法。” 一直未言语的裴季泽往窗外看了一眼云雾渺茫的江面,道:“马上就要到金陵,齐卫率只需要准备殿下要穿的衣裳便好,殿下从来都是一个不会令人失望的君主。” 对于裴季泽的话齐云虽有些半信半疑,不过还是去准备好了衣裳。 约傍晚时分,低下人来向他报,说是船已经进入金陵地界,是靠岸停船,还是直接入秦淮河,请他示下。 齐云立刻进入谢珩所居的舱房想请他定夺。 他本以为谢珩还在独自伤怀,谁知一进去便瞧见早已穿戴整齐,负手伫立在窗前,光华灼灼不可逼视的储君一脸肃穆的望着江面上越来越密集的水雾,哪里还有昨天夜里伤情惦记小寡妇的模样。 不待齐云开口,只听他冷冷吩咐,“直入秦淮河。” 半个时辰后,船只入了秦淮河渡口。 因着下雨的缘故,天色愈发暗沉,就连一贯被外人称道,纸醉金迷的金陵城在这样潇潇烟雨里也显出几分落寞来,唯有秦淮河江心那座足有三层楼高,灯火辉煌,隐隐约约传来靡靡之音的画舫这样的雨夜里透出几分热闹。 在画舫的四周围早已经围出一圈巡逻的船只。船只上的守卫一瞧见谢珩的船只靠近,立刻喊话呵斥道:“大胆!谁准你们来此处,难不成不知太子殿下在此地!” 裴季泽的侍从朗声道:“是太子宾客裴侍从的船只。” 那守兵一听连忙叫划船的艄公靠近,果然瞧见船头甲板上站着裴季泽,立刻态度谦卑,““原来是裴侍从,还不赶快放行!” 船只顺利靠近那间画舫,甲板上的早已经听见动静的守卫放了梯子。 裴季泽此番出行去万安县迎谢珩,并未有人知晓。 待裴季泽一行人上了画舫,东宫中郎将赵立立刻上前,正欲询问太子殿下的下落的,一眼便瞧见他身旁站着的身形颀长,一身玄色斗篷的男子,呆愣片刻,随即一脸激动跪地叩拜,“中郎将赵立恭迎太子殿下!” 这画舫守着的全是东宫的人。自从太子殿下失踪以后,各个日夜提着一颗心过日子。眼下见太子殿下平安归来,无不激动万分。 顷刻间甲板上跪了一地的人。 谢珩取下斗篷,扫了一眼丝竹乐声不断的船舱,问:“他在饮宴?” 提起“他”,赵立只觉得背后都渗出汗来,小心应道:“今日又同那帮妓女闹了一下午,方才才去歇息。可要微臣去叫醒他?” “不必。”谢珩看了一眼齐云。 齐云立刻拉开门进去,片刻的功夫里头的乐声停下来,一群女子的争吵声响起。 “是太子殿下叫我们在此处等着,说是醒来再接着饮酒。” “就是就是。哎呀你不要推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殿下亲封的良娣!” “就是就是,待会儿等太子殿下醒了,看他不扒了你们的皮!” “……” 不多时的功夫,一股子浓烈的脂粉香伴随着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衣着单薄的女子从船舱里头出来,领头的是一个衣着华丽,肤白若雪,美貌妖娆,约十八九岁的女子,正是秦淮河的花魁娘子苏月月。 她乍然见到甲板跪了一地的人吓了一跳,又见甲板上不知何时来了一位身型颀长挺拔,生得俊美无俦,贵气逼人的美貌郎君,顿时眼前一亮,只觉得此人容貌气度比之里头面若好女的“太子殿下”更甚三分,就是面色冷了些,叫人不敢靠近。 她知道定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立刻给身后一众姐妹们使了个眼色。 这些秦淮河最上等的妓子们平日里接待的都是达官贵人,最擅长察言观色,见形势不对,相互之间交替了一个眼神,也噤声不语。只悄悄拿眼角打量着谢珩,甚至有些胆大的还朝他连抛了几个媚眼,只可惜对方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好似看她们一眼就脏了眼睛似的。 可偏偏越这样,越叫人忍不住想看。 这群见惯风月的妓子们最爱这种男子,只恨不得将他勾到自己房里去,瞧一瞧他在床上眉目含情的模样。 齐云也注意到这些妓子们似要用眼睛将男人的衣裳扒下来的□□眼神,悄悄打量着殿下的神色,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在意,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旁边妓院停靠的花船已经靠近,他赶紧催促道,“还不赶紧走,愣着做什么!” 苏月月哪里敢言语,立刻领着一众姐妹上了自家花船。 直到船只离了灯火通明的花舫,一群人终于松了口气,忍不住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刚才吓死我了,那美貌的郎君是谁啊?怪吓人的!” “谁说不是呢,瞧着比太子殿下还要吓人,不过生得那般模样,便是凶一些我也喜欢。” “就是,若是能与他春风一度,也不枉此生了!” “我倒更喜欢太子殿下那般风流的人物,哎,好容易哄得他要封人家做奉仪,早知道该叫他签个字据给我。” “瞧你这骚样,你连太子殿下的床都没爬上去,还想着做奉仪!” “……” 船还未走远,她们议论的声音太大,画舫的人听了个干净,皆大气不敢出。 此事事关太子殿下名誉,若是论起罪来,他们各个都脱不了干系。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裴季泽。 自太子殿下失踪以后,大家都以他马首是瞻,若是论罪,自然他占大头。 一向游刃有余的裴季泽只觉得头疼万分,道:“还不快叫人清理干净里头!” 赵立见太子殿下并未发作,立刻道:“微臣这就着人去办。” 趁着人打扫的功夫,谢珩扫了一眼甲板,问道:“许凤洲哪儿去了?” 裴季泽临走前许凤洲还在这里,此刻未见到他人也觉得奇怪。 还未走远的赵立忙又折返回来,道:“许侍从数日前得了殿下无事的消息后,说是要去接自己失踪的妹妹去了,等他回来自会向殿下告罪。” 失踪多年的妹妹…… 原本已经强行将小寡妇抛诸脑后的谢珩脑海里又不自觉地浮现出那种笑起来格外天真稚气的小脸,不由地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 * 桃源村。 宋家。 宋大夫问道:“已经定下来了?” 桃夭“嗯”了一声,“定下来了。那间铺子后头还有一间小院,刚好够咱们住。” 找来找去,还是觉得东街那家铺子不错。赵仲和帮着她谈了价格,以每个月两贯钱的租金租下来。她已经下了定,等回头铺子一开张,也算是安定下来。 原本她还有好些事儿想要同赵淑兰商量商量,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她人还没有从金陵回来。 宋大夫一想着要去万安县,心里有些不舍。但又不凡心叫她一个人去。 反倒是一开始最反对的莲生娘看得开,“又不远,等有钱了,咱们自己买辆马车,想回来不就回来了。” “阿娘说得对!”桃夭笑。 她见莲生娘要洗碗,赶紧帮着把碗一块收到厨房里去。 正在这时,屋外头传来一阵马蹄声。 听动静还不只一匹马。 莲生娘激动道:“是不是你莲生哥哥回来了,你快去看看!” 桃夭心里一动立刻跑出去看。 院子里果然来了许多人,将本就不大的院子挤得都没地方下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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