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又笑盈盈补了一句:“大人不要拖延时间,我这可是记着数呢。” 沈伯清五官扭动片刻,笑道:“甚好,我就再问最后一句,我儿元州分明人在平城,便是不在,那也是身在宁城,何以你说来,是到了棱州,老夫便可高枕无忧?怕不是……” 他盯着薛凌,威胁意味甚浓,缓缓道:“你瞎话编太多,编不过来了吧。” 话音才落,薛凌忍俊不禁,先转头与苏远蘅嘲道:“我说什么来着,这活儿不好干,何必遣我个嘴上没毛的来。大半夜的急急叫人走,十个钟头尚掰扯不清楚,一个钟头哪够。” 又瞧与沈伯清道:"你怀疑我,情理之中,我是个生面孔。只是苏府如今,说得好听叫唇亡齿寒,说的难听,叫和沈府一条绳上的蚂蚱,没见人明儿还得赶着给皇帝送钱。 给沈元州送,还能落个念想,给皇帝送,没个念想不说,苏凔通胡一案在前,苏大少爷遭了一身罪,谁咽的下这口气啊。 都是打水漂,正常人怎么也要挑个能听响儿来打,你不信我,总要信他些。 你再不信我,也该拿些别的来问,何必捡些秃子头上虱子,明摆着的东西来问。切莫说宁城与平城快马不过一上午的功夫,沈元州在哪也不耽误。 再说棱州事,沈大将军杀了人家一州刺史,摆的是先斩后奏的谱儿。大人若是到了那还落不了安生,那我得送您往蓬莱去飘着。" 说罢薛凌笑得一声,转身与苏远蘅道:“我走了,你们年老的年老,势弱的势弱,反正活够了本,且管在这折腾。本少爷文韬武略,雄才伟智,且不能折在雀窝里。” 话落连招呼也懒的打,抬脚就往外,人到门框处,身后苏远蘅见沈伯清没开口,也躬身拱了手道:“既如此,沈大人保重。”话落也要往外。 薛凌已到门口,听得沈伯清一声“慢着”,只作充耳不闻,信步往外,又听沈伯清道:“我随你走。” 她停了步子,顿了片刻才转身,好整以暇道:“现在就走,出了这个门,只能随我走,绕一步咱们就此别过。” 沈伯清盯着她,微微向着沈元汌道:“立马叫上你娘亲和妹妹,另将府上信得过的都叫来,什么都别收拾了,即刻就走。” 又与薛凌道:“你是来接我沈府满门,总不能叫老夫孤身与你而去吧。” 薛凌似无奈,耸了耸肩道:“随便,苏远蘅在此候你,我与主家有约,只得一刻钟,无论要回去报信。不然……”她本想说会被当弃子,福至心灵指了指自己脑袋,只做个顽劣模样:“耽误了事,我阿爹要打死我。” 沈伯清了然于胸,转头催着沈元汌快去。沈元汌犹有不愿,沈伯清怒道:“莫不然你非要看着父母姊妹人头落地,忠孝节义,总要有命来说吧。” 沈元汌没个着落,自身不足惜,可慈母幼妹,他看薛凌,又看苏远蘅,确然苏远蘅是可信的。正如这陌生男子而言,苏家也是没得选了,乱世肥羊,不投靠沈家,只会死的更难看。 好歹沈家是为了百姓江山……他一狠心,垂头出了门,与薛凌擦肩时,尚能听到他呼吸沉沉。 薛凌拱了拱手,作势要走,实在是等不得了,天知道,薛暝会干出什么来,端得是自己闲得慌,人前逞那一口气,当时说俩个钟头也好,妈的。 她心中只顾埋怨,也没往沈伯清处看,手还没手,忽听沈伯清道:“慢着。” “嗯?”薛凌抬头。 沈伯清道:“你留下,苏远蘅去。” 薛凌愣了愣,道:“不至于吧,你俩是熟人,叫我留下作甚。” 沈伯清笑道:“无妨,他回去一样可以报信,幕后人自然知道此地安全,岂会为难于你。你说的对……”他看与苏远蘅道:“小苏大人与我沈家有唇亡齿寒之谊,再可信不过……” 又看与薛凌道:“你却来路不明,我也不及细问家世渊源,自然是他先回去的好……”他话里不容置疑:“你留下。”说罢自朝着苏远蘅伸手往外,道:“小苏大人,请。今日事成,沈家上下必尊你一声恩公,我沈伯清在一日,定有你苏家名利一日。” 苏远蘅哈哈大笑,拍掌道:“是了是了,是我先回去的好。”说罢上前两步凑到薛凌近处,戏谑道:“我就先回去,只是你瞧好了,我这行动不便走得慢,要是耽误了事,你们账别算我头上。” 薛凌一口气憋着不敢喘,僵笑着咬牙低声道:“你账算清楚了,跟那个蠢货说我好的很。” 苏远蘅不答,信步往外,薛凌唯恐薛暝不信,仓皇间想起一桩过往事来,遂转身冲着苏远蘅背影高声道:“你说清楚些,愿得连暝不复曙,一年都一晓。”她小儿做派,跺着脚抱怨:“不然他不信你的,烦死了。” 苏远蘅头也没回,径直而去,待人出了门,薛凌长出一口气,回正身子,瞧与苏伯清,无谓道: “我留下,你要如何?” ----
第998章 洗胡沙 沈伯清瞧与他,不知是哪处动了手脚,薛凌听得一声檐铃起,而后铃声大作,哗啦啦像是门外在刮猛风,随即屋里便多了七八人,皆是手执兵刃,分站四周将她围在中间。 沈伯清仍坐着,挥了挥手,令下人退出个口子来,笑道:"都是要等的,一寸光阴一寸金,空等枉费光阴,我观小子如老贼,小子也就莫拿老夫当孩童。 愿得连暝不复曙,一年都一晓,是什么意思。" 薛凌左右瞧得一眼,面上坦然,心中已是暗急。莫说这人多自个儿没把握,谁知暗处还站着几何,到底地方是沈府家宅,狗牵出来也能咬上几口。 里头倒也罢了,苏远蘅那头也难说万全。果然是天底下的老不死都不好忽悠,这一出分崩离析用的好,幸而自己说的利弊处皆是实话,若真是编个旁的来哄沈家,无论如何是成不了。 这里谨慎些还有余地,怕就怕在根本不用这老不死挑拨,苏远蘅与自个儿原就不是好相与,万一那蠢狗借机起意,另作安排,沈家如何不可知,自己定是作茧自缚,困死今夜。 她不敢慌,只记着当初薛暝的样,仰脸道:"果然是沈家子拿了兵权,府上就鸡犬得道,无需苦读诗书了。待得他年势起,我也当个拿刀的,省了一日日之乎者也念死我。 这话能有什么意思,我是我父掌中娇,我娘是我父心头好,生我那时,我父亲说一瞬如梦,好梦难留,惟愿长睡不复醒,就取了这句话,给我定了个小字叫曙瞑,唯亲近之人知道。 今夜凶险,苏远蘅和你家交好,和我可八竿子打不着,我父亲见我被扣下,哪能信他,我不多说一句,咱俩一并倒霉。 大人观我如老贼是抬举,我哪有观大人如孩童的道理“她话间稍顿,轻狂依旧,明褒暗讽:”我瞧你,分明是个圣人,孔子不能辩日,你好话和实话辩的可利索了。" 沈伯清稍松了口气,只说这谁家小儿天真又刻薄,奉承又嫌弃,偏这嫌弃更像率性之举,叫人怒也不是笑也不是。 那话听着确是这么个意思,若说用来作暗语,想不出什么门道来。终归走的是苏远蘅,若这两人真有秘密,苏远蘅该有机会迷途知返,毕竟,除了沈家,苏家也巴不着旁人了。 又见薛凌独留于此丝毫未慌,他没让守卫退下,语间却明显温和许多,道:"既然老夫是个圣人,何以你家父派个小贼来? 他既知今夜凶险,该遣个稳妥些的来接老夫。再依你所言,他极疼爱你,岂舍得将你置于险境。" 薛凌笑的龇牙咧嘴,道:“我说你少读诗书来,素不闻古有朱公救子,欲遣少而不遣长,其长男强意为之,故其次子终亡于闹市。其母及邑人尽哀之,唯朱公独笑,你猜是如何?” 沈伯清哈哈大笑,薛凌卖弄续道:"吾固知必杀其弟也!彼非不爱其弟,顾有所不能忍者也。 是少与我俱,见苦,为生难,故重弃财。至如少弟者,生而见我富,乘坚驱良逐狡兔,岂知财所从来,故轻弃之,非所惜吝。 前日吾所为欲遣少子,固为其能弃财故也。而长者不能,故卒以杀其弟,事之理也。 古人都知道的道理,你倒要特意来问我,我长兄生的艰难,活的规矩,换了他来给你讲一通家国天下,你定是疑心大作,怎么也不肯走。 所以我父让我来,与其忠孝节义,莫不如利弊权衡,反正我是个混世的,不差今夜大逆不道。" 沈伯清犹笑了一阵才停,道:“是了是了,你父亲倒是个实在人,他可是在朝为官?” “不在。” 沈伯清又起疑惑,道:“那就怪了,既不是在朝,想必过去也未曾与老夫同僚。虽说世上利来利往,可人间总有忠孝节义,你父就不怕……” 他忽而严肃,双手拱天,恭道:“老夫拼却一死,也要落个碧血丹心。” 薛凌盯着他,许久才笑开来,转了脸鄙夷道:"什么碧血丹心,你今日不在朝,往日却是在的。 既是碧血丹心,怎么会坐在这?" “那我该坐在哪?” 薛凌愈发随意,自伸手去拨开那守卫的刀,往桌边走。沈伯清静静瞧与她,挥手示意下人不必拦着。 人道桌前,翻了个杯子,拎起方察是只空壶。急慌慌间沈府哪有见茶的心思,何况以苏远蘅的身份,没了这壶茶,也不耽误什么。 如此更好,她无非做个样子,便是有,也不敢真喝。薛凌将空壶往桌上一扔,抄起个空杯远远冲着沈伯清一扬,挑眉道:"该在梁成帝陵墓里。 只是能不能坐着,我可说不上来。“说罢转了转手腕,老气秋横:”怎么连个水也不上。" 她逾矩言行甚多,唯这句让沈伯清变了脸色。然薛凌低头去放被子,并未察觉,再抬起头来,只瞧见沈伯清笑意僵硬了些。 她倒也不甚在意,但凭沈伯清打定主意要走,断不会纠结这句屁话。若是他不走,自个儿临死前乱说几句且出口恶气。 沈伯清隐而未发,终只笑道:“你说的对,这忠臣,都该在成帝墓里,怎么……你爹没进去?” 薛凌看了看门外,一副跳脚想走的样子,答的漫不经心,道:“我爹当时远在西北,回来人家坟土都干了,赶不上,不像您……就在京中,啥能趁个热……” 她好似才反应过来沈伯清在生怒,忙转了脸来,堆笑讨好道:“我口无遮拦惯了,伯父你莫气。有道是劝将不如激将,请人莫如绑人,我若不放肆些,你定不肯跟我走的。” 沈伯清堵了个哑口无言,真要计较,这会也不是时机。想想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道:“你懂得到多,当得起文韬武略,不像边塞出来的,更像是京中人氏。你父亲姓甚名谁,来日老夫也好登门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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