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滚。” “我……” “滚!”他转过脸来,怒不可遏,切齿喊:“滚……现在滚……现在滚。” 薛凌垂头起了身,哑声道:“我这就走,我……我去年……是她……是她说……” 薛暝伸手将薛凌身子扯的一歪,沉声道:“我们走。” 薛凌摆了摆手止住他,笑的卑微,祈求样道:“等等,等等,我几句话,说完就走。” 她转与宋沧,垂头道:"我很快就回去接她,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我带与她。 她说她不回来了,那边,那边也还很好,和你这差不多。很快的,我过几天就走了,你今晚不与我,也……看看,过几天我再来拿,或者你送到壑园也行。 你看如何?" 宋沧手捂到胸口处,透过单薄夏衣压着那人偶轮廓,半晌仍只喊了“滚”。 薛暝怒道:“她救过你的命,你有……” 薛凌忙伸手盖在薛暝胸口,止住他声音,赔笑与宋沧道:“那你没有,就罢了。” 她是救过他,那不是还想杀了他么,就是没能成,扯平了扯平了,就别再争什么恩怨,她与薛暝笑道:“你别说……你别说。” 又与宋沧道:我要走了,我……我自个儿。自个儿有一桩事问你,你看…… 以前咱们,我说我……我说我也做得千秋,我也……他们尚且觉得我做得,怎么你觉得我做不得。 你觉得我做不得,你……难不成,你倒认为沈元州做得?我……是想,换个好点的皇帝……也许……" 他捂着胸口不肯放,即使被薛暝提醒过救命之恩,却还是难掩鄙夷:"你做不得。 你们都做不得。 我只闻有救天下而争天下,从来没听过,以争天下而救天下。 你是救是争,你心里清楚。 滚。" 她躬身,分外诚恳:“那,你且让我看看,救而不争是个什么样子。” ----
第1098章 常 薛凌说罢又微微颔首,转身与薛暝轻道:“我们走”。话落行在了前头。 薛暝求之不得,看都懒得再看苏凔,转身追上薛凌,没走出几步便气道:“你让着他做什么,你二人过往,该他避你,不欠他分毫。” 薛凌长舒口气,笑笑道:“总算有又忙活完了一桩。”她看头上彩云追月,徐徐步子淡淡语调:"那肯定不欠他分毫啊。 那宁城外头埋了个箱子,这也没办法,还债总要低声下气些。算了算了,你替我留神些,万一他来送东西,好好收着,不要与他争执。" 薛暝仍有怨气,别扭道:“你不是跟含焉说人死了就是死了,何必为个死人……” “哎呀,你居然还学会了拿话来堵我。”薛凌笑着打断,特停步揶揄看了他一眼,添了几分活泼样道:"人各有志,不必强求她。 她本该在平城安安稳稳过一生,现在不过是回了原处。 我也是,想回原处,路不同而已。" 她抬手,捏了捏手腕:“还有一件事难办,难办过几天再去办。” 两人行至门口,看门的老头拆了那包点心,正合葫芦里甘霖漫消夏夜,见薛凌转出来,站起惊问:“怎么这么快就出来,大人没上个茶水与伱们?” 薛暝白眼翻过去,想说大家没打起来算苏凔今日命好。薛凌却笑道:“太晚啦,我是個姑娘家,怎么能留太久,我看大人身子见好,已然无恙,以后用不上大夫了。” 老头乐不可支,点着她夸:“这话我爱听,用不着大夫,我家大人还没婚配,姑娘要多过来瞧瞧啊。” 薛凌忍笑,告了别,行出街头闲话道:“我记得,去年苏凔高中,这老头连只母苍蝇都不肯放进去,唯恐给他家大人惹了闲话,现在苏凔失势,他就上赶着给人拉媒了。” 薛暝沉默听了,街上行人已空十之七八,巡值的卒子开始来来去去,宵禁要开始了。 赶着寻到了马车,他二人衣着富贵,没遇上什么乱子,回到壑园之后,看含焉房里灯火还亮,似有两三个小丫鬟在里面哭哭啼啼。 薛凌迟疑片刻,并没推门去问,反转身与薛暝交代道:“说好了,明儿把她给我拦死了,别让我看到她。” 薛暝点头,她跨进里屋,再没出来。去岁胡地里捞出来的倒霉鬼,终于让她完完整整护送到了京中。 她躺在床上,辗转间想着薛宅里为数不多的过往,叫“花儿”的蠢货,叫“八斤”的男子,申屠易,含焉。 各有归路,她在迷糊蒙昧里喃喃:“对不住……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对不住,当初,当初,对不住当初,都是些自身烂事,对不住。 这院里,又只剩她一人,薛暝来说,含焉特将那只猫儿抱走了。一只畜生,出不了乱子,由了她去。 薛凌躺在椅子上摇晃,笑道:“咱们去了平城,也养只猫儿,那头黄羊兔子麂子什么都多,碎肉根本吃不完。就算下雪了,也能打到野物来。” 她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句:“他不肯跟我回平城怎么办啊。” 薛暝不知这个“他”说的是谁,正疑惑,薛凌又自语道:“哎,回不回也得去试试。” 他又歇了问的心思,闲过一日,初十天蒙蒙亮,依着逸白的话,有丫鬟来请薛凌。 起身还是原路,换得一身宫女衣裳进到霍云婉处,惊见霍云婉未着僧衣,居然穿了……皇后的袍子。 薛凌奇怪往软榻处坐下,目光游移又往外看,蹙眉道:“怎么……” 霍云婉笑笑支了手,倚在桌上,道:“哪里怎么,瞧出不一样来了不是。早听得你回来,可近日宫中事多,往来不便,捱到今日才得了空处。” 往来不便,今日都没改改路,薛凌只作不察,指了指霍云婉身上袍子道:“是有些不一样,你不是在潜心拜佛,怎么,这又要去拜天子了?” 霍云婉拂过衣上凤凰绣纹,一双含情目瞧与她,娇声道:“哪里是我要去拜天子,明明是天子要拜父亲,凑个儿孙圆满,拉我去作个人头呢。” 薛凌霎时明白过来,道:“你要去祭天?” “你不想我去?” “你去倒也正常。”宫女袅袅上了茶水,薛凌含笑拿了碗,想是魏塱祭天,要把霍云婉拖上,所以给她送了吉服来。 不过,霍准死了后,魏塱大大小小祭过不少次,没见非要把霍云婉拎出去,这次……是为着…… 薛凌猜是霍云婉从中做了什么手脚,又觉得魏塱这个时候把霍云婉拖上也有好处。皇天厚土,有些祭礼是要有个妇人在旁边才能完满。 最重要的是,霍云婉是罪臣霍准的女儿,把她拖上,是个无声的暗示,即告与旁人:朕有天恩浩荡,霍准死罪,朕仍能容着他女儿当皇后。反贼也好,乱臣也好,只要尽快归顺,肯定既往不咎。 霍云婉定然也是想去的,各取所需,不谋而合,双双又成了当年帝后情深。薛凌笑道:“那,就那天?” 霍云婉媚色不减,嗔道:“哪天,哎呀,咱们俩月不见,你不与我说些贴心话,怎地尽捡旁人事来说,负我朝等晚等,昼也等,夜也等。” 薛凌道:“不是我故意耽搁,回来时没地儿换马,沿途又乱,路上只能且走且停,这才久了些。” 霍云婉不依不饶,仰头撇目,轻“哼”了声问:"谁与你说这个来,你说你,好端端的拿着东西去,怎么还没开个头儿呢,就丢了。 那东西,原是我千辛万苦造出来送你,你弃之如敝履,可见,是不把我放在心上。" 薛凌颔首告罪,道:"我本是去刺拓跋铣,想以此博得沈元州信任,孰料沈元州也在箭矢上涂毒,射杀了拓跋铣。 我亲眼看到他中箭,必死无疑,他既然死了,只能快点将沈元州杀了才是上策。 现在两个都死了,我见霍知自有韬略在身,胡患撑不了太久,西北那头,不是非得兵戈才能消。" 她看了眼门口,轻声道:“我帮你杀了魏塱,平城给我吧。” 霍云婉姑娘家气性未消,逞娇“哼”声不肯理她。 薛凌道:“我早说过的,我只想要个平城,换了新帝,有李敬思替你守京,黄家那头樊涛是你的人,沈元州已死,西北各城……并没有人人称反,都……都用不上诏安这个词。” 霍云婉伸手将面前茶碗慵懒一推,撇嘴道:“啊呀,你拿李敬思威胁我,我不依的。” “我没有。”薛凌话出口,自个儿亦觉蹩脚,干涩解释道:“我既然只要平城,怎么会有威胁一说,他是臣子,总要有个忠心处,与魏塱是万万不能,与你不是很好么。” 霍云婉笑瞧着她,似怨还怜,似假还真:"你呀你,你说,汉界楚河之上,好好的卒子走到了士相旁,将军就在咫尺,它要往后退。 这棋,该怎么走啊?" ----
第1099章 常 薛凌心中一紧,不敢多作细想,笑道:“那很好啊,卒子若是真将军,这棋盘收归谁啊。卒能近到士相,想来旁儿车马都在,进退且由她去吧。” 霍云婉眯缝着眼,笑意漾漾不肯退,好一会才娇蛮将推偏的茶碗盖扶正,道:“好吧好吧,谁让人家车马都在,由她由她。” 薛凌稍缓,霍云婉道:“如何,去过扶风山上了吗?” “不曾。” “怎么没去看看。” “这几日忙些旁事。” 霍云婉别有心思,斜斜剜了她一眼:“前儿个不去,明儿怕是去不得了,后日祭天,该封路了。” 天家亲修的祭坛该在城中正东位,扶风山高路险,上去不易,薛凌道:“怎么这回在那祭。” 霍云婉脆笑,素手往两边一摊:“地上无路,就得求上天啦,那是京北最高处,祥在西北,当然要往北边祭啊,心诚则灵嘛。” “那你……”薛凌迟疑道:“还有要什么要交代的吗?” 霍云婉换了个正经姿势,略抬下颌,笑意瞬间冷去:"我看过典册,卯时初开宫门,巳时到扶风,礼官读辞之后是司天监请卜,供六牲,行傩戏。 戏中,要分胙肉文武同享,吃完了便是午歇,百官在外,天子在帐内,除却贴身卫尉,谁在外面守着,不必我说与你吧。" 不作他想,李敬思无疑,薛凌点头道:“如此甚好,那卫尉是?” “是徐意,你休管他,量来他也懒得管你,当日早些起,园中自有人替你打点衣裳令牌,随了去,也沾沾天爷福气。” “好。” 霍云婉再笑开来,复娇柔嗓子,望着薛凌讨赏一般:“怎么样,说留与你,就留与伱,我可是说话算话?” “算。”薛凌应声,面上不表,心中却不似往日自在。 “那你可要记着我来,替我……呵,让他死透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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