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思砍过之后欺身上前,横劈斜挑一气呵成,将薛凌逼往角落,横刀堵住,对着门口众守卫吼道:“速速救驾,搭箭,留活口。” 霍云婉敲响最后一声,丢了勺子,瑟瑟缩于桌椅间,软语呢喃:“刺驾。” 永乐公主跪在桌前,揽着魏塱,手指近乎覆没在其伤口里,撕扯着内里血肉猛摇:“皇兄,皇兄。” 徐意喊:“太医,传太医。” 薛凌手从伤口处拿下来,丢了刀,捏着平意笑与李敬思,连个为什么都没问。 倒是李敬思见她气定神闲,心里发毛,瞅着人还没围到近处,咬牙沉道: “我见惯你负人,焉知你不负我?” ----
第1105章 常 他死死盯着薛凌,唯恐她突然发难,另伸手向后,示意人围上来。众人试探间,随行的太医满头大汗挑帘进来,边跑边问“陛下如何,陛下如何。” 一众宫女花容失色,霍云婉此时方惊叫连连,哭喊催着“快看看。” 永乐公主依依不舍从魏塱体内拿出手,直接将人扔回地上,站起身哭道:“吕太医,你快过来。” 又冲着徐意吼:“还不去将贼子拿下,众目睽睽,证据确凿,死活不论,要他与皇兄偿命。” 李敬思抿了抿嘴唇,能抓着个半死不活的最好,但现在已经大群人看见了,死了也行。 他知薛凌身手甚好,不敢强攻,回头要喊侧脸要喊房间,帐外有人高呼“着火了着火了,快取水来”。 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片刻分神,薛凌轻松近到身前,虚招引刀,出脚踢中手腕,李敬思吃痛拿刀不稳,随后就被薛凌扣在手里挡在了身前,淡淡道:“让他们放我走。” 霍云婉暗拍了一下巴掌,心道是“双喜临门”,指着薛凌二人吩咐众侍卫道:“放箭,放箭,务必不得走漏。” 永乐公主反急,跑上两步喝住众人道:“谁敢,李敬思是孤驸马,不得伤他。” 又与薛凌道:“你走不了,放开驸马,孤可与皇兄求情,留你全尸。”她回头看她的皇兄,该是要断气了吧。 永乐公主忽变脸色,恍若才认出她一般,惊道:“你是……你是薛凌,你是薛凌,伱是薛弋寒的儿子,孤见过你,你是薛凌!” 她转与众人,指着薛凌不放,大声宣扬:“他是薛凌,他是薛家余孽薛凌。” 四周惊异者有,茫然者有,最外围是赶过来的几个文武大臣,则讳莫如深。 薛凌笑笑道:“放我走,不然,”恩怨往李敬思脖子上压了压“我就杀了她。” 她看了看,没见血,只觉得这戏好生蹩脚,她演的蹩脚,屋里众人都蹩脚。 改朝换代,天子驾崩,有个十恶不赦的刺客揽罪,新帝登基就会格外明正言顺,起码比魏塱当年要名正言顺些。 这個刺客,能由前镇北将军薛弋寒的儿子来当,就更是恰如其分。连那些前朝旧事,冤情苦主,都可以推到她身上。 至此黄家可以再奉明主,西北重喊圣君。又遑论霍云婉本就忌惮,李敬思不知何时起了异心。 得了西北,难保霍云婉今日不如此,没得西北,她今天肯定如此。两条路可解,领兵打回京来,或者不要回来。 薛凌笑将恩怨再往里压了压,凑在李敬思耳边道:“我也知道她多半要弃我,我也知道你许久前就站在了她那头。” 还是没见血冒出来,她手脚稳的像壑园那只吃撑的猫。 生死算我的,是非算我的,千秋功与过,都算我的,李敬思不必死在这。 薛凌续:“我唯一有些想不透的,就是,那时候你没必要站在她那头啊。” 李敬思感受着脖间凉意,昂头不敢动,只恐薛凌一个失手,他要命丧当场,方才就敢离远些。 众人在前,他也不敢与薛凌答话,唯恐留下把柄。侍卫步步紧逼,包围圈越来越小,几个李敬思亲信道:“放开统领,留你好死。” 薛凌道:“算了,李大哥。”说着撤手将李敬思往人前猛地一推,旁人恐伤了他,不得已先收了箭簇刀尖。 薛凌趁此跟上,剑锋划过跃起踩着人肩膀削断门帘冲到了外头,且杀且走,李敬思站稳大吼一声“放箭,放箭,死活不论。” 外头开阔且无忌惮,御林卫瞬间围上来堵的水泄不通,她逼退一个,又上来一个,而后拿刀的全数退开,数十杆长枪齐齐刺过来,恩怨斩断三四,余下相互牵绊推攘,终有利刃,刺进了腰间。 她再拿不稳恩怨,眼前是日光模糊,笑想不是个好日头,不是个好日头。 忽而人群散开,火光大盛,今日本是祭天不缺火种,滚油灌在祭祀用的铜鼎里,火星上去顿时呼啦盛开,烧的烈烈作响 薛暝在马背上扔过来三四只,紧接着冲马到跟前,一手将薛凌捞上了马背,拿早已备好的湿衣服盖灭她身上火苗,顺势安置于自己身前。 李敬思大吼道:“砍断马腿,放箭。” 她睁眼,嘴角带血,笑道:“算了,你把我丢下来,算了。” 薛暝疾驰往东,又见来时路把守重重,往南是峭壁,山路马跑不上去,西北两面俱是悬崖。 他扯着马来回兜了两圈,大批人追到跟前,箭如雨来。薛暝挥刀击落一些,却护不住马。 畜生吃痛,扬蹄乱跑,又一阵飞箭来,再撑不住,跪倒在地,将薛凌二人朝前摔出老远。 薛暝单手揽着薛凌在地上滚了几圈,眼见人群围上来,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身后岩壁陡峭,红眼将薛凌紧紧搂在了怀里,环刀护住,急问:“怎么走,我们怎么走?” 薛凌有气无力笑:“你受伤了吗?” “我没有,我没有。” “你把我丢下来,往祭台西侧去,那底下是,是护城河,你抓着什么下去……下去,你下去吧,跳,跳下去也行,我跳过。” 李敬思近到身前,只方才吃了个亏,再不敢单独上,伸手招呼众人要再放箭。 薛暝抱着人心痛难当,眼看周遭满弓如月,刀枪如冰,怀里薛凌一身血,笑着嘟囔:“你跳,我跳过。”声调愈微。 快了快了,天上很快就只有一个太阳了,希望陈泽将那俩畜生养好点。快了快了,很快就是霍云婉说的举事事中了。 举事呢,就招英雄,纳栋梁。事中呢,就笼人心,求仁政,修德行。事过半呢,就赶紧免税去赋,爱良臣,怜百姓。 凑活一下,大家都凑活一下,她催薛暝:"你把我放下来,放下来,放下来。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我见时无英雄,让我……让我来当个圣人。" ----
第1106章 常 她开始迷糊,学着齐清霏的口吻说胡话:“我是当不得皇帝来,一见底下冒血,吓都要吓死了。” 又抬手轻抓着薛暝衣襟哀求:“平城要下雪了,我们回去吧。” 李敬思狠将手压下:“放箭。” 薛暝挥刀挡过一波,起身抱住薛凌往崖边,身后李敬思气急败坏喊:“再放,再放。” 说着跃起急追,双方本隔得不远,薛暝听得身后动静,无法回头,后背挨了一刀,咬牙又跑了数步,跪倒在悬崖处,忙回头挥刀,逼退李敬思,道:“你敢过来,和我一起下去。” 李敬思停步,看他怀里薛凌已没什么气息,道:“你们走不了,束手就擒,我保你全尸。”说着再扬手,招呼弓箭手围上来。 薛暝摇了摇薛凌,她勉力睁开眼笑:“是不是,是不是下雪了。”往周围看,又看到李敬思持刀在前。 她笑喊:“张大哥……张大哥……你……” 你好端端的,学人家赌什么钱。然而话说不出来,人也看错。 她还以为,是那个张二壮持刀在此,好端端的……,好端端的一个人,还是自个儿不该把他带到永盛去。 哎呀,哎呀,那個张二壮,明明死在了大路边。 “是,下雪了,就下雪了。”薛暝呜咽难忍,第一回 贴着薛凌的脸,颤抖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个圣人。 我只是,只是伱眼里芸芸众生。" 和他一般高的小姑娘,在他怀里时,只有小小的一团儿。 李敬思道:“放。”他从来不是站在霍云婉那边,他一直站在自己身边,刚好和霍云婉同段路而已。 既然樊涛不在意谁去召,既然西北现在没奉君,永乐说的极好,“你我如今,不都是天家人么,什么事做不得”。 她在迷糊里记起,张二壮死之前喊得是:"我要银子!为什么你们这些人每天都能去,我就去不得? 薛暝背身,挡住所有箭矢,起身双手将薛凌抱过栏杆,放了下去,而后整个人如刺猬,伏在了栏杆上。 李敬思急步上前,一脚将人踹开,再往下已是只能看到个衣襟。生死未卜,生死未卜。他马上转头道:“即刻回营传令,调一军御卫沿途捉拿刺客,全城戒严,速去。” 帐中太医跌坐在地,擦着头上汗哆嗦再探魏塱鼻息,回头与霍云婉众人道:“陛下……陛下崩……了。” 霍云婉双目一闭,仰了过去,永乐公主冲身上前揽起魏塱,大呼道:“你胡说,你胡说,皇兄无恙,你胡说,你快给我救得他来,不然孤要你九族陪葬。” 宫女乱作一团,喊皇后的喊皇后,喊陛下的喊陛下。魏塱早失了意识,甚至众人呼喊的那几句“是薛凌”都没听清。 他还在意,在意是谁,该是谁,功夫这般好,自个儿没能躲过去。不对,该是能躲过去,是自己身后有人抵住了椅子。 是谁?今日事,是谁? 不在意的是薛凌,她再没如往常报上名姓。 急风一激,她猛然清醒,惊觉自己在下落,忙抬手要抓,然壁上无寸土,更无树木,什么也没抓住。 祭祀的地方本不在山顶,只是扶风半山腰吐出来的一处山台。不等她再想办法,人已重重砸到水里。 这回不比上次是竖着入水,水面平拍带来的冲击力震的人脑中嗡鸣不已,加之伤口剧痛,水下暗流汹涌,两口呛水,人顿时天旋地转。 “浮水这种事,最要紧就是平心静气,你不挣扎,自个儿就浮起来了,且叫心里头放松点,就当是泡泡脚丫子。” 那年落水之后,她特学过浮水,学的不好,记的却好。不过就算学的好,估摸着她也浮不起来。 偏她也不肯好好静气,非要拼命去拉扯早就不听使唤的手脚,无比艰难解了衣衫。 里头斩衰贴身穿的整张齐齐,系带一丝不苟。上头血迹被滚滚江水飞快冲散,还原成朴素简白。 摸索着再无旁物,她终于放开心神。她没在四年前对不住父亲,是在四年后逼死的父亲。 李敬思能对自己下手,必然也是权衡利弊,如此甚好,他会拉拢宋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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