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婉以前大多数是靠霍家事威胁勾结旁人,现在魏塱死了,再无把柄,只有安抚笼络的份,她不会蠢到动江府。 江玉枫儿子不到年岁,肯定还是想有个人站上朝堂,他不会动薛璃。 樊涛等着人诏安,西北本就是旧臣,胡人撑不久了,都好,都好,她想,都好,都不好,都好,大家凑活一下,都好。 再往后的事,管不得了。 浊浪滔滔,卷着人一路往东。浮起来,又沉下去,再浮起来,再沉下去,将前尘旧事冲洗的干干净净。 那年一江春水启程,今日一汪秋水归去,都好。 她似乎,沉入了永夜。一团漆黑里有狼嚎兽鸣,又沙沙声响。 是平城,平城下雪了。 三日后,魏塱下葬,新帝登基,太后垂帘,永乐公主摄政。他也成了一朝先帝,只是按死期说,属于早亡。 早到……他登基就开建的帝王陵寝还没竣工,工户两部商议,只能先入偏陵,幸而太后与永乐公主体谅,皆无异义。且朝野不稳,特令了丧仪从简。 帝后曾情深,霍云婉特令人将城外河畔雪娘子挖了出来。先帝说过,要同葬的嘛。她为中宫,最是宽怀。 永乐公主一夜成人,说是先帝的先帝也就是梁成帝显灵,将神志还给了她,伏在棺椁上哭的肝肠寸断。 "皇兄真是,你死了,魏家江山不就到我手里了么,怎么能说是你死了,魏家江山就没了。 过些时日,我送你的亲亲好皇后也去。" 薛家余孽的通缉令八百里加急直传到平城,活捉万金,人头五千。 流民咬牙,乱党切齿,天灾人祸,原来都是薛家子干的。户部再往祈兴议和诏安,樊涛连定王黄承望提的唯一条件,是薛家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活则千刀万剐,死则挫骨扬灰。 幼帝还只能喝奶,太后盖了宝玺,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哪里用的上定王来说。新帝身上,还流着黄家血,着黄承望王号不改,就地分封,另刑吏部两部彻查黄家谋逆一案, 樊涛,拜将,领兵救民平乱。 东南患解,又着兵书往西北各城,开仓放粮,点册发饷,耕者归其田,牧者归其原,卒者归其营。 归位即为民,不归为匪,击杀可领赏银五两。 陈僚为汝蔺度支,管的就是仓储之事,得了令忙的衣不沾床,陈泽作了个小厮跟前跟后,总算找着个空挡问:“薛……薛凌怎么成了通缉犯。” 陈僚并没拿他当亲信,寻常顺手底下人尔,随口道:“你不会看告示?”他与薛凌两回相见,壑园里是姑娘,汝蔺时,也是半个姑娘貌,既想不起这茬儿,也知道通缉令发到西北来,更多是为了安抚底下民心。 京中刺客,在京中没抓到,那就不可能在汝蔺抓到。听闻定王黄承望问天子要说法,也就是明摆着退步了。 随意交个面目全非的尸体去,黄家人能认出来个屁。他是知道樊涛的,丝毫不忧那头。 陈泽诺诺再未言,通缉令上是个男子,初识薛凌,她不就是个男子么。 他看天上太阳,只有一个了。只有一个就是好,这银子也发了,粮也开始放了,灾民有人管了,抽丁都只抽一家了。 究竟是哪个太阳掉下了,谁管啊。 边关军书再来,说是胡人过了宁城,另碣族又攻安城。沈元州死后,薛凌召回人马,再没管石亓如何。 然拓跋铣死了,石亓再用不上那半枚象藏,鲜卑众人商议杀了他时,时,一无是处的蠢货也能从容笑道:"拓跋铣死了,你们群龙无首,杀了我,鲜卑碣族不日就要开战。 到时候汉人这头说不定还要倒转开疆,你们两头受敌,挡的住吗,何不放我回去,助我为皇,我们五部一家,趁梁内乱,合力往南。 夺了汉人江山,再分天下。" “你会南下?” “我父王早死,部落分散,就算有几个愿意尊我,没你们支持,我不能悉数收归啊。” 霍知回京向逸白复命,昌县藏兵多日,是沈元州在时调过去的,依城伏了鲜卑两万众人马,大胜。碣族围安城,往乌州。原霍云旸治下副将领五千精骑从幽县出兵趁黑夜突袭其营,大胜。 这两个地方,原本都不是驻兵的地儿。 是先帝祭天,故而祥在西北。 半月之后,有山人进京,说是抓到了钦犯薛凌,在出了京,往寿陵方向的一处山谷溪流中。 身子被游鱼虾米咬的破破烂烂,又被水冲的丝丝缕缕,脑袋冲到岸上,还是全的,山民往起一拎,脊骨也断了,只能包着半个脑袋进京要领赏。 七月末的天,熏的守门的卒子捂嘴,李敬思永乐公主霍云婉三个凑在一起看,问:“是不是。” 永乐公主问李敬思:“你跟她认识的久,这是不是。” 李敬思自个儿曾经抱着霍云昇的人头进过门,如何抱着的不好说,但人头确实是霍云昇的,他看这脑袋……很像是。 纵然脸上坑洼,肉皮不足一半,但确实是和薛凌很像。搜捕实在很麻烦,通缉令上只能说抓薛弋寒儿子薛凌,鸡飞狗跳都是抓儿子,只有寥寥亲信知道不能走了个女的。 不过,她当时就要死了样,掉下去也许就死了,死后被水冲散也是正常。 永乐公主也觉得像:“这脑门不就是薛凌么。” 霍云婉左右看,道是“哎,这一双眼也像,莫不然真就死了?” 永乐公主道:“我有法子,去找个薛弋寒画像来,肯定库子里有,对比一下就知道了,薛凌和薛弋寒长的很像。” “都这样了,咋比啊。” “死马当活马,拿一张来,人还等着领赏呢。” 霍云婉并不怎么在意,那通缉令本也没什么屁用,既然有人送来了薛凌,那就是薛凌了。 赶紧结了这场事,好寻个由子再明目张胆去追宫里逃走的宫女,一样的身受重伤,一样的落水。 底下赶紧去翻了库子,幸而东西还有,虽薛弋寒是个反贼,但梁成帝是先帝的先帝,总有那么几副是君臣恩浓,两个都在上头。 当着送人头的山民面,请了最好的仵作来辨,清洗干净后,李敬思愣了愣。 这就是薛凌。 仵作再三叩首,从口鼻耳眉处分辨,死者和画像上薛弋寒甚像,定有血亲。念及薛家单传,无旁支,两人……大概是父子。 山民一蹦五尺,还如明县捞着人偶的渔夫。 诸人不敢掉以轻心,派了一队人马前去,要将骨头也带回来,奈何去了之后看见些野兽脚印,水里四分五裂,只剩些许臂骨指节被一团鱼围着。 黄承望鞭尸泄恨不能成,请太后旨,将那人头挂在了京东城门上。 恰国公江府,挂了白灯,说是江二少爷……旧疾复来,不治。 他命不久,刚好可以换个明面上的太平。山谷里夜风呼啸,他牢牢抓着两块石头,给死了许久的薛弋寒带话: “大哥来接过我了,他和幼时好像。” ----
第1107章 常 她躺在一处芦苇里,脚下流水夜来朝走,头上浮云日开暮合。有谁过路,分明有谁看见了她。 但说的是“别多事,把她拖进去草里就行,带回去还了得?” 过了两天丢了个馒头进来,又听见说人说“新帝登基了。” 又过两天,人欢喜闲话“朝廷发钱了。”“有粮米领。”“不抽丁了。”突而惊叫一声“啊呀,这人要死了,咱们昨儿丢的馒头没吃。” “我就说不要拿来,也就是咱们这还能吃上。” 这是过了多久啊,她躺在那,嘴里有两根带泥的芦苇根,嚼着嚼着再不愿意嚼。 李敬思李敬思……他居然真能如此,霍云婉……是不是还要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蹑手蹑脚的声响,有姑娘家道:“你等会,我把馒头捡回来,洗洗还能给狗。” 另人催她:“你快点诶,莫耽误去王婶母家抓兔子,我前儿去看了,一窝子白的跟雪样,可好玩了。” 那女声尽在咫尺问:“有几只啊,我也让阿娘讨两只来。” “那你快点……”话音未落,地上死尸忽而暴起,将身侧姑娘整个按到了泥里,另一个尖叫“有鬼”,转身跑开了去。 “怎么会有白色的兔子,怎么会有白色的兔子?”她按住了底下人的脖颈:“你骗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说话间将人往泥里按了又按,而后竭力,再次倒了下去。 那女子惊恐万状,爬起要跑,却闻地上“尸体”哀哀在哭,嘶哑在喊“白色……白色……怎么会有雪一样的兔子。” 她复躲在芦苇后,低低声问:“伱……你……是不是没死……” “怎么会,怎么会有白色的兔子呢?” “兔子都是白色的啊,咱们养的兔子都是白色。” 她进到两步,试探着要扶薛凌,道:“我……我来……” 薛凌猛地坐起,抓住她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你带我去,你带我去。” 她环顾四周,抓了那個馒头往嘴里,三五口咽罢,死握着那女子道:“你带我去看看,你带我去看,我没见过,我没见过。” 女子犹豫不敢,外头再传嘲杂人声,原先前跑开那女子去喊了人来,手执锄头镰刀,才看见是个半死不活枯骨在这。 “我……我随父亲走亲,遇着歹人,落了水。”她身上麻衣早成枯黄,很像穷苦人家出来的小姑娘。 脱掉的衣衫漂往了别处,京中人命并没追到这来,通缉的告示也说抓男的,没人怀疑她。 问过两句,来了个壮年汉子将她背回了屋里,洗净身上泥,才看到身上伤口已生了虫,寻常人早该死了。 发现她的那个姑娘叫秋红,十五六年龄,又拿了个灰黄馒头来道:“不然,你先吃点?我看你……”跟个骷髅没区别。 她兴兴念叨:“你吃吧,听官爷说,咱们这不抽丁了,哎呀。” “怎么会有白色的兔子?” “兔子都是白色的啊。” 薛凌倚在床上,许久泪眼道:“你骗我……” 秋红蹦跳着站起道:“我骗你做什么,王婶母养了大半辈子兔子,咱们这卖好些呢。” “你骗我……你敢骗我”她翻身要起,却再无力气,栽倒在地,砸的“哐当”一声。 秋红失色,忙喊“哎呀,哎呀,你要死了。” 门外一中年妇女闯进来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我的天。”她要伸手拉,又怕薛凌这样子,能给拉散架了。 她缩着爬起,往墙角挪,念叨问:“怎么会有白色的兔子呢。” 秋红看着自己娘亲道:“她……她要兔子。” 妇女咂舌道:“这要什么兔子。” 她好像抓着了救命稻草,希冀看与那中年妇女,问:“怎么会有白色的兔子,原子上怎么会有白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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