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心里就存下了怨气。 好在上官穗的亲爹,上官俭挺明理的,并不这么想,还挺体谅女儿的难处。家里有什么难听的话,都给顶了回去,故此那时上官穗的日子还算好过。 可惜苍天无眼,上官俭两年后不幸病逝。这下子,娘家的风刀霜剑一下就向她扑面而来。 母亲虞氏,从前挺通情达理的一个人,中年丧夫后,却是性情大变。成日忧心忡忡,担心没了依靠。 上官穗原是长女,底下两个妹妹过后,方有个小弟,还不是虞氏亲生。年纪幼小,凡事都指望不上。 不论是女婿尉迟家,还是娘家兄弟虞亮,这几年官儿做得越好,虞氏在婆家反而越受气。 有些人心思歪了,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就是,“你家那么好,怎不拉拔我们?” 嫁了人的妇人,泼出去的水。自己的终身依靠,还得是上官家。 虞氏受了气,无处排解,只好来找女儿哭诉。 可上官穗能有什么法子? 回头尉迟均靠实干出的政绩,被正式授了官。尉迟圭有意磨练弟弟,只给他在宁州一个偏远的贫寒之地,谋了个八品的小小县丞。萧氏都同意让上官穗随夫上任了,也避一避家里这些糟心事,偏偏亲娘虞氏死活不肯。 说上官穗敢前脚走,她后脚就一根绳子吊死了去! 怕母亲偏激,当真做出糊涂事,上官穗只得留了下来。 好在丈夫离得虽远,总在一州,端午中秋总可团聚几日。 可即便这般,她的日子也过不太平。 凭良心说,上官穗也觉得婆婆对她很包容了。 尉迟家人口简单,没有那些污七八糟的事。 尉迟喜跟着姐姐姐夫在京城,尉迟圭两口子远在渠州,真正住到一起的,除了尉迟海和萧氏,只有堂兄一家人。 但也不难相处。 自打尉迟坚废了,尉迟炜的心气神也散了大半。成日只要好吃好喝,他再没半分挑理。 文氏就只顾照看两个亲孙女。 也为了孙女的前程,她跟萧氏彻底和解,凡事都肯退让,再没什么不睦。 至于郑七娘,上官穗是深深感谢这个能干的大堂嫂。 自打她回来,可是接手了家里大部分的柴米油盐,鸡毛蒜皮。上官穗才能腾出手来,去应付娘家三不五时的闹腾。 至于丈夫,就更体谅了。 原本上官穗因不能陪他赴任,说要挑个丫鬟开脸,尉迟均也拒绝了。 说这辈子娶到她已是莫大福气。如今岳母有怨气,夫妻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是。 硬是一个丫鬟没带,只带了两个洗衣烧饭的老妈子,和几个青壮家丁就去上任了。 在那边干得有多苦有多累,他从来一字不提。还总是来信,劝上官穗要放开胸怀,豁达乐观。 每每回想起小两口新婚时的甜蜜,上官穗真是一颗心都要揉碎了。 她就不明白了。 自己平素不说行善积德,好歹也从没做什么坏事吧?更没存心害过什么人,怎么就偏偏遇到这样的磨难? 她也不是没有试图改变。 可道理讲了一千遍一万遍,她娘一句话就能让她完败。 “你这么会讲道理,去让他们别来欺负你娘啊?只要再不让我听到半句闲话,就跟你爹在时一样,我就再不来烦你。” …… 上官穗有时真心觉得,自己从前读了那么多的书有什么用? 遇到问题她什么也解决不了。 真真百无一用是书生。 可不管怎么说,尉迟海的事,确实是上官家的人过分了。 人死为大。 尉迟海又没得罪过谁。 何况离得这么近,消息早报过去了,作为亲戚,过来上柱香,就有这么难吗? 如今被许惜颜和婆婆这般质问,真是让上官穗无地自容,半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 那许惜颜就说话了,“我看弟妹脸色也不好,就留在后宅照看母亲吧。”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上官穗脸色大变,瞳仁紧缩。 让她留下,照顾母亲,自然不是坏事。给母亲尽孝,任谁也挑不出理来。可前头没有了她,上官家人要如何上门? 许惜颜,她是要彻底跟上官家决裂? “不——” “不必担心。”萧氏略显失望的瞟了她一眼,转而坚定的站在了长媳这边,“还有你们大堂嫂呢,乱不了。老四媳妇,你虽刚回来,也不能躲懒,赶紧上手帮着你几个嫂嫂些。坚儿媳妇可是累惨了,让她也抽空回去歇歇,前头就全都拜托公主了。” 秦瑶芝自然应下。 尉迟喜还帮她补了句,“若媳妇做得不好,娘和嫂子只管骂。她人年轻,没经过什么事,但心眼实在,多教教就好了。” 虽是护着媳妇,到底象句话,萧氏正点头呢。 “娘!”上官穗大喊一声,扑通跪下了,再度泪流满面,“娘,就算我娘家有错,您别这样。媳妇我,我这就回去,叫他们来……他们会来,真的会来的!” “难道我们尉迟家,很稀罕你们上官家来么?” 萧氏忍无可忍,终于发了大火,“我儿子当初娶你,是他高攀了!可你们家要是不同意,可以不结这门亲,没人逼着你们吧?怎么如今一提起来,就好似我们家就欠着你们家似的。 咱们不怕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大儿媳妇就在这儿站着呢。人家还是公主,身份不比谁高贵?可这些年,她和许家,堂堂修国公府,连成安长公主都从没给我看过半分脸色。倒是回了宁州,你们上官家成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合着我是亏了你们家,还是欠了你们家?要我这样受气!” 这话,就很重了。 可萧氏也真是忍了很久,多年积怨,非一朝一夕所致。 上官穗肉眼可见的脸都白了,连跟她不怎么亲热的秦瑶芝都吓到了。 而许惜颜,许惜颜心里清楚。 萧氏这般发火,半是多年积怨,半也是替她挡的。 跟上官家绝交的提议是她提出来的,可萧氏发了这么大的脾气,这件事反而就成了萧氏的主意。回头他们兄弟妯娌之间,也不会因此失和。 可许惜颜最是知道感恩的一个人。 旁人待她有一分好,她都会记在心里。萧氏这般替她着想,她又怎么忍心让婆婆做这个坏人? 才想把话接过来,有人比她抢先了。 “起来吧,别惹娘生气了。” 尉迟均终于赶回来了。 他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满身风尘,眼角都添了不少细纹,藏着疲倦。眼神却黑亮沉稳,再不复当初的跳脱模样。 可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比萧氏更戳心窝子,“娘家和婆家,你总要选一样的。没有人能面面俱到,我也不能。算我对不起你了,好么?” 上官穗原本被他扶起来时,心里还是有个指望的。不意丈夫竟然说出这种话来,简直有如晴天霹雳! 她脑子一片空白,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 “弟妹是吧,初次见面,也没空招呼,劳烦你先送你嫂子回房歇着。陆大人和虞家舅舅都来了,嫂子要去见见吗?” 后头这话是对许惜颜说的,也是正经应酬。 十年光阴,田巩马彻早调任了,连许润也离开了济州。 如今的宁州知府姓陆,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倒是虞亮还在,因熟知本地情况,终于熬到田巩之前的职务,给陆知府作副手,是虞同知了。 如今金光侯没回来,他们二人依着身份上门,就得拜见升平公主。不过能来得这么快,算是很赏脸了,所以许惜颜也得去见上一面。 “走,四弟也一起去。母亲不必过分忧心,家里有我们呢。” 她拍拍萧氏的手,跟着两个小叔子一起出去了。 至于还在云里雾里的上官穗,被如梦方醒的秦瑶芝,尉迟喜临走前瞪了媳妇一眼,秦瑶芝才回过神来,半扶半拖着上官穗,回房去了。 好在她是武将之女,打小有一把子力气,拖个人也不算费力。 至于萧氏,头疼的抚额,总算也能喘口气了。 不想小姑子尉迟牡丹又蹿了进来,显然偷听了。 “哎!嫂子你早就该这发一回火了,那老三家的至于这么张狂么?不过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不要往心里去。喏,这是我让家里炖的安神汤药,给你喝了补养身子的。” 可萧氏揭开盖子一看,顿时变了颜色。 “这——” 汤罐在食盒里封得严实,连丝味儿都不透。但揭开一看,竟是炖好的鸡汤。还特意搁了些安神清润的好药材,香浓扑鼻,确实是下了工夫。 但如今家里还在守孝呢,怎能开荦? 尉迟牡丹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那些俱是做给旁人看的,爹都没了,再克薄自己,能把他换回来么?不能啊。那何不保重身子,打理好家里?就算爹在天上看着,也只有夸你的份儿。若他要骂,就来骂我得了,横竖是我干的,不怪你。趁着没人,你赶紧喝了。我都撇干净油了,一点不膩。也没放肉,总说得过去了吧?” 萧氏,萧氏还在犹豫,尉迟牡丹凑近了她,低低耳语,“我才进来前,在琥珀跟前透了些影儿,她都没吱声。” 显然是心疼萧氏,默许了。 年轻人吃点苦无所谓,萧氏上了年纪,真得吃点好东西才撑得住。 再看尉迟牡丹一眼,她嘟囔着道,“我虽不靠谱,也不至于害你。说句心里话,如今爹没了,大哥又那个鬼样子,我是真心盼着嫂子长命百岁,好照应着我的。否则回头我一个当姑姑的,好意思总上门来找侄儿侄媳妇打抽丰?怕不得给人大耳光子抽出去了。” 萧氏,差点噗哧笑了。 转念想想,还真是这个理。 干脆也不矫情,将温热得恰到好处的鸡汤,一口气喝尽,确实胃里舒服多了。 看她收了自己“贿赂”,尉迟牡丹自觉彼此关系近了一步,也有胆子八卦几句。 “那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萧氏横她一眼,将汤盅原样装好,交还给她,“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你呀,有力气就去前头帮忙嚎几嗓子。回头,我也有好东西给你。” 尉迟牡丹翻翻白眼,到底收起食盒起了身,“去就去!” 她别的本事没有,哭丧还是会的。 如今有了萧氏这句话,她心里也有底了。 虽说尉迟海不在了,但只要她肯帮着娘家,好处就少不了她的。 她可不象上官穗那个傻蛋,向着娘家,又讨好不了婆家。那还做这些无用功干嘛? 做人举凡都得图一头。 她图啥?就图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真是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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