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也歇歇,别老做针线,仔细眼睛酸,记着吃瓜啊。姐夫那儿,你想回就回呗,真别担心我们。” 上官穗原想找个人聊聊,不想一下走了精光。 只得高声提醒了句,“你也给先生家带几个瓜啊。” 上官敖摆手答应“知道了”,人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上官穗也彻底没了做针线的心思。 单手托腮,看着窗外院子里爬上来的一朵南瓜藤上的黄花,心思纠结。 三年时光,怎么倏忽就过了? 想想三年前自己闯下的大祸,上官穗都觉得跟场梦似的。 她当时是怎样的鬼迷心窍,才闹得那样不堪? 也亏得许惜颜作主,将她送到乡下庵堂,清清静静过了三年,才让她真正想明白自己犯下多大的过错。 可越是想得明白,上官穗就越发羞愧。 她成日种瓜种菜,缝补衣裳,照顾孤寡老人和孩子,不是操心这个村的桥塌了,就是那个村谁家又遭了灾,简直没一刻停下。 可饶是如此,每当夜深人静,躺在床上,想起从前种种,还是时常悔恨交加,泪湿枕畔。 不过她命好,真真嫁了个好人家。 婆婆萧氏,还有丈夫尉迟均早都跟她说了,三年约满后她若想回家,欢迎。想留下正式修行,也随她的意。 就连被她害得终身残疾的儿子,也来信跟她说,不管她最后做出什么决定,他都会尊重她,也会永远孝顺她。 遥想着身在远方的儿子,上官穗眼眶湿润,心中又是酸楚,又是骄傲。 尉迟钦自打旧年上了京城,可是开了眼界。在京城呆了大半年之后,他便决心跟许桓那般,出门游历去了。 这也是守孝种地,种出来的自信呢。 这一路,他见识过江南的烟雨小桥,观过东海的波澜壮阔,在绝顶上看到绝美的瀑布云海,也体验过千里江陵的浩浩汤汤…… 这些经验,他都写在一封封的书信里,跟母亲上官穗分享了。 而最新消息是,尉迟钦在某次大雨滂沱的路上,好心帮助一位淋着雨的老人家,不想竟是位德高望重,致仕还乡的老大人。 老大人闲来无事,就爱打扮成乡下老农的模样,出去钓个鱼蹓个弯,谁想就被大雨困在半路上了呢? 因为衣着寒酸,也无人搭理,只有好心的尉迟钦肯停下帮了他。 不顾自己的瘸腿,硬让老人上了马,在大风大雨里颠簸着走了一路中,滚了一身泥巴,却把老人好端端送回了家。 要不是遇到他,以老大人这般岁数,可真是够呛。最起码,大病一场是跑不掉的。 而尉迟钦做完好事还不留名。 眼见老人家世不俗,他也不图回报,留个化名就悄悄走啦。 谁知被精明老辣的老大人一眼看穿,硬是派人截了回来。后打听出底细,知道是金光侯的侄儿,老大人便动起了结亲的心思。 倒不是攀附权贵什么的,人家家世不俗,也不稀罕这些。老大人只看着门当户对,更重要的是,他看中了尉迟钦的人品。 肯怜恤老迈贫穷之人,也不居恩图报。虽身有残疾,仍是胸襟广阔,愿意周游四方,不拿自己当废人,自信自强,这便是个十足的好男儿了。 故此,老大人愿拿出结亲的,还是他家正枝嫡出的孙女儿。 至于瘸了条腿算什么? 不能做官又如何? 天底下男子汉大丈夫,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 要是有兴趣,不如跟着他精研律法,做学问吧。 嗯,老大人可是当世的法学名家。京城安王妃米氏娘家几位叔伯也是学律法的,还得尊称这位老大人一声先生呢。 上官穗接到来信,简直是喜极而泣! 儿子的腿,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 就怕他将来讨媳妇时被人挑三拣四,如今能结上这门好亲,真是再满意不过。 偏尉迟钦犯起牛脾气。 说婚姻大事,虽是父母长辈作主,也得姑娘家自己同意。 他身有残疾,到底不便,若姑娘家心里不愿,他也是不能同意的。 谁想那家孙女一听,即刻就肯了。 让丫鬟递出话来,说他能说这样话来,就必是个肯尊重妻子的好丈夫。 且他家还有个名满天下的婶婶升平公主呢,能嫁进这样人家,是她的福气。 于是,尉迟钦再也推辞不得,才写信告知家中,若父母同意,方正式提亲。 尉迟家收到消息,自然是同意的。 只看到信时,上官穗难免又羞惭了一回。 当初跟金光侯府结亲时,爹爹也说,能得许惜颜做妯娌,是她这辈子修来的福气。 可自己却差点亲手毁了这份福气,如今叫她回去,她哪里还有这个脸呢? 但要是不回去,难道要把这份福气拱手让人么? 上官穗深深的纠结了。 而此时,她所居的白云庵前,过来一支二十来人的小小队伍。大热的天,推车挑担,直走得汗流浃背。 好容易瞧见个小小庵堂,后头还有所大院子,遥遥从矮墙处看见里头打理得花木整齐,瓜果飘香。庵前绿叶浓密的大树底下,又摆着供行人歇脚的石桌石凳,显见得是个良善友好的所在。 队伍里的小伙子便扬声说,“班主,要不咱去讨口水喝吧?” 他口中的班主,竟是个风风火火,英姿飒爽的中年妇人,顿时赶上前来,“你们这些毛手毛脚的家伙,别把人家吓到了,我去。请问,有人吗,家里有人吗?” “有,有人的!” 上官穗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急急出来答话。 今儿庵堂师傅们给请去念经超度做法事了,几个丫鬟婆子陪着孤寡老人去瞧大夫了,剩下几个还在后头歇午晌呢。 她们可是天天一大早的起来忙活,累得很,上官穗也不去叫了。横竖她自己也做熟了,开了庵堂侧门,很快就拎出一大壶茶水,并一摞洗得干干净净的粗瓷大碗。 “中午才煮的消暑茶,正好温温的可以入口呢。” “哪里好劳动太太?快放下,我们自来吧。” 那妇人见上官穗虽是荆钗布裙,不施脂粉,却仪容不俗,显见得不是普通农妇。赶紧接过,道了谢方交给伙计们自去喝茶。 上官穗这才瞧见,这竟是个戏班子。 没见那些箱笼边,俱挂着好些锣鼓乐器么? 队伍里唯一一头骡车上,高高插着面镶着明黄边的大红三角旗子,旗中一只凤凰,古朴典雅。 “哟,你们这是奉旨去哪儿义演呀?这回演的是什么戏?” 三年前,自颜皇后听说好些地方读书不易,便叫颜真写了几出戏。然后由皇后娘娘出钱,资助一些戏班子,免费演出。宣扬尊贤敬老,勤劳上进等等美德,却是效果极好。 皇上见状,还特意赏下这面凤凰旗,给各地演出的戏班子。 而今能插上这只凤凰旗,演几出官府指定的新戏,于这些下九流的戏班子,也是极大的荣耀呢。 上官穗虽居乡间,好歹也是金光侯府的太太,消息自是灵通。 这样免费的大戏她虽没看过,却早听说过了。 每次演出,都是人山人海,极受欢迎的。 看她是个识货的,年轻伙计跳了出来,满脸自豪,“太太好眼力!我们正是要奉旨去济州义演呢。回头争取也到宁州来,到时太太也来捧场啊。” 她一个修行之人,如何去凑这种热闹? 上官穗笑笑,也不说话,却是转身把那篮子香瓜拿了出来,“吃吧,都洗干净了,挺甜的。” “我们的新戏可好了!”小 伙计不懂事,还想卖力推销,那女班主却是个明眼人,一下看出不妥,将瓜篮子往他怀里一塞,“有的吃还堵不上你的嘴?好不好的,也得客人说了算,哪有自己先吹上天的?” 将伙计打发到庵堂外的大树下乘凉歇脚,女班主转头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啊,小孩子家没见过世面,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太太见谅。” 上官穗忙说无碍,又请那女班主坐下喝茶。 谁知那女班主左右瞧瞧,却是解了荷包,拿出几锭散碎银子,想想干脆将银子全倒了出来,只留下最小的两锭收着,余下悉数推到上官穗面前。 “这银子太太帮我收着,捐给庵堂做善事吧。你们这儿,应该收留了不少老人孩子吧?” 她已经注意到了,庵堂后面的院子里,可是晾晒着许多衣裳鞋子。 大大小小,虽旧,却洗涮得干干净净,补得整整齐齐。 庵堂里除了佛香,还有老人常熬的几味中药味道。 她也是苦日子过过来的,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上官穗知她们唱戏的不容易,原想说这也太多了,可女班主却笑着掠了掠鬓发,“别推辞,只当我还债吧。我欠宁州一个人,好大恩情呢。” 上官穗一愣,“那你何不——” 直接还给人家? 女班主自嘲的笑笑,“就我这仨瓜俩枣的,可不敢到那位贵人跟前丢人现眼。能替她家乡父老做些事,也算是尽我的一点心意了。” 上官穗便不问了。 谁知那女班主却是个爽快人,也不瞒着,照直说了,“其实也没啥,无非是我年轻时没脑子,被人利用,去诬陷一个好人。这位贵人知道后,不仅没有责备我,还替我讨回了公道。原我想着,得去给这位贵人为奴为仆,一辈子做牛做马,才能还了这份大恩大德。可她却是不收,还给了我银两,叫我去好好过日子,就是对她最大的报答了。 我还以为她是嫌弃我身份卑贱,毕竟我就是个下九流的戏子。可她却说,这天下除了少数幸运儿,大半人都出身寻常,乃至卑贱。可出生卑贱就注定了要卑贱一辈子么?那些出身卑贱却又青史留名,立下赫赫功绩的人,又怎么说呢? 就算这世上大半只是普通人,也只能普普通通过好这一生。但只要能不随波逐流,放纵命运,不甘心同流合污,愿意力争上流,并在有能力的时候,也做些好事,帮助下别人。这样的人,不也值得敬重,也对得起自己的一生?” 女班主目露怀念,“她走之后,我想了很久,就拿她给我的银子,开了个小小的戏班子。一开始真的很小,就我和一个拉琴拉得半调子的瞎眼老师傅,还有两个捡来的小徒弟。但我咬牙坚持了这些年,居然也慢慢做得小有名气了。如今我的戏班子还能接凤凰旗,演皇后娘娘的戏。这要放到从前,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不瞒太太您说,我们这些跑江湖的,成天污泥里滚来滚去,见到的糟污事可太多了。可我始终记着当年贵人跟我说的话,我不敢说自己有多好,但那缺德昧良心的黑心事,我却是当真一件也没有干过。来唱戏的虽都是下贱人,可我敢当着庵堂里的菩萨说一句,我们挣的钱,都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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