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抱着睡觉的婵婵,随着骡子车微微摇晃着,时不时掀开婵婵的小帽子,亲昵地摸摸婵婵红扑扑的小脸蛋,眼里都是溢出来的幸福。 兮娘坐在一旁,研究她家婵婵为之激动欢喜的植物。她老爹在世时琢磨药草,她也跟着老爹琢磨。这样的琢磨也许从老祖宗就开始了,老爹有一套成熟的方法,她在老爹的培养下又再次完善了。 婉娉前几日看完了兮娘这些年记录的植物志,有意重新整理,昨夜有了眉目,路过城镇时买了笔墨纸张,今日开始梳理,写得头胀手酸了就接过婵婵抱一抱。 柳娘轻柔地递过去婵婵,扯一扯褶皱的裙角,下车找穆大林商量下一个城镇需要购买的食物和保暖衣物。 婉娉和兮娘一块琢磨她未曾见过的植物,“未见鸟儿,应该不能吃。” 兮娘:“枝上枯果有虫蛀,无毒。” 婉娉:“多数的种子可食用。” 兮娘摇了摇头,绝不仅仅如此,她已经剥离出了种子,种子不多,不足以之为食。 万物离不开衣食住行。兮娘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上的棉花,手指摩挲,看着棉花在手上渐成线条,倏然一笑,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婵婵醒来后,看见了娘搓出来的棉线,还听见婶娘和姨姨商量着在棉线里加入北疆的羊毛搓线。 柳娘:“北疆的人穿毛皮过冬,没有毛的皮子也保暖,但羊毛总不能白长吧。这一路往北,我瞅着越冷的地方,动物的毛越长,指定羊毛更保暖。我们到北疆就试一试,看哪一种更暖和,到时候给咱们婵婵搓一身。” 兮娘:“我见过山民处理皮毛,到了北疆咱们多收集些羊毛,我多试几种方法。” 婉娉:“用手搓的太慢的,我看过《水流造物记》,用水流载物和黄牛耕地差不多,北疆的风大,我想想怎么用风代替黄牛省力。” 婵婵的眼睛慢慢变圆变大。 兮娘看着手里的棉线:“能搓成线的话,是不是也能像竹篓那般编织成衣服?” 柳娘:“肯定成,我跟大林说一声,看咱们队伍里有没有擅长的人,要是能想出来办法,我出钱给他们买一辆骡子车。” 婉娉:“那咱们不用等北疆了,到了下一个驿站咱们就买些羊毛试一试。北疆太冷了,小娃娃不能受冻。我们最好在进入北疆前给婵婵找到更保暖的衣物。” 婵婵安安静静,脑子飞速运行,努力回想主角逐鹿平原步步高升的情节,想着想着,脑神经逐渐断路,眼睛渐渐涣散,又睡过去了。 动脑子是最累的事情了,婵婵还没有想起来主角点亮的第一个技术火花是农具还是马鞍时,她就昏睡了两日。醒来时,整支流放队伍都变了,他们全部坐进了骡子车里搓线,婶娘还给她织了厚厚的羊毛衣,她的小被子也换成了更暖和的羊毛被。 婵婵无辜极了。 她还是个说话力气都不大足的病弱宝宝,煽动飓风海啸的蝴蝶翅膀一定不是她。 井然有序的队伍让山匪觊觎,他们看上成群结队的骡子车,在山谷狭隘口放巨石阻路,穆大林抽刀上前:“可识这把刀?”在外行走,来自汴都的政令就和赈灾粮一样到不了这里,一把刀比官印更管用。 山匪没有轻举妄动,等老大看过了这把刀,悄悄后退放行。车队继续向前,穆大林在巨石后放下少许的买路钱。 这是穆大林第一次从汴都押送犯人到北疆,用驿站衙役的话来说,这是开路。路开好了,以后都顺遂。路开不好,早晚死在路上。 驿站衙役还是藏下了一些话,凡是押送北疆的衙役,都没有开好路,他们死在各种意外里,没有一个活过十趟。 有年头长的山匪认出了穆大林刀上的纹路,不走绝路,也有嚣张的山匪嘲笑这把破刀。 暮色沉沉,百余山匪站在穆大林前面,肆意地大笑着。 他们刀下的亡魂没有上千也有上百,他们六年前还利用地形屠过一整支押送军粮的军队,还怕一把破刀? 充满恶意的笑声惊醒了婵婵,苍白的小脸蛋没了往日的红润。 柳娘和婉娉的脸色瞬间阴沉,抬头看向山匪,眼神不善。
第12章 穆七林和穆大林看向柳娘,无声地询问着。 “被吓到了。” 柳娘没说谁被吓到了,所有人都知道这群杂碎吓到了队伍里唯一的小娃娃。 穆大林冷厉的眼神染上了沉沉黑气,握紧手里的刀。 兮娘用襁褓包裹婵婵,用小帽子盖住她的眼睛,捂住她的耳朵,掀开挡风的羊皮帘,缓缓承诺道:“一命换一命。” 山匪听不懂这句话,犯人们都听懂了,他们杀一人,她便保一人在北疆幸存下来。这不是离开汴都的第一天,这一路她已用精湛的医术证明了她做得到。 跟在穆大林左右的衙役握紧手上的刀,手心上的汗浸湿了刀柄上的红布,压下心里的战栗,盯着面前的山匪,问兮娘:“算上我们吗?” 兮娘笑道:“剩一口气也救,我们婵婵给你们养老。” “烧香吗?” “烧!” 衙役们心里的畏惧消失,他们离开汴都时就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安排,他们没有牵挂,有牵挂的衙役都会想尽办法避开北疆。 走到这里,他们不说,心里清楚小娃娃对整支队伍有多重要。没有小娃娃,他们早在源源不断的麻烦和看不见头的路上迷失了本心。不仅仅这一趟,以后的每一趟,小娃娃都会跟着他们押送犯人。 现在有了兮娘这句话,他们没有遗憾了。若是活下来,以后婵婵也是他们的小娃娃了。若是死了,婵婵会给他们烧香祭拜。 衙役有刀,仅仅是十三人,犯人众多却手无寸铁,而山匪百余人,个个强悍,手有利器。胜负似乎早已注定。 “疯子!” “怪物!” 一刀砍向后背,婉娉仿佛没有痛觉般不闪不躲,举起手上的斧头砍向他的头。 献血已经浸湿了头发和衣物,婉娉大笑:“第七个。” 这里只有山匪尖锐凄厉的惨叫声。被山匪拦腰斩断的犯人,为了给家人拼一个活路,吞下所有的声音,用最后一口力气,死死抱住山匪的腿,换来一条命。 冬日的第一场雪无声无息地降落,掩埋了所有的尸体。 血红的车轮缓缓前行,百余山匪的头骨悬挂在骡子车上,荧荧白骨撞击出清脆的声响。 骡子车又多了几辆,放着一口口的棺材,犯人们的棺材由家人照看,衙役们的棺材由兮娘和柳娘照看,他们临终前都撑到了穆大林和穆七林与他们结拜,婵婵奶声奶气地喊他们三爹爹和七爹爹。 他们没有选汴都,让穆大林把他们埋到北疆的巨石碑前,每年婵婵过来时给他们烧些铜钱,若是不缺钱,给他们洒些黄酒。北疆冷,北疆的鬼说不定也要喝些酒暖身。 森森白骨开路,匪贼噤若寒战,再无人上前阻拦。 第一场雪后,婵婵就被娘和婶娘包裹成了棉球,每时每刻都被抱着,有时候夜里醒来时在爹暖烘烘的怀里,有时候醒来时在娘和婶娘的大披风里。 柳娘抱起婵婵,轻轻地摇晃一下,低头对上亮晶晶的眼睛,眉开眼笑。 婵婵穿上厚厚的衣服,再吃一碗米糊糊让手脚暖乎乎的,戴上小白兔帽子,穿着毛绒绒的小皮靴,只露出一个拳头的小脸蛋,被伯伯抱出车厢。 穆大林抱婵婵到第一辆棺材车上,婵婵奶声奶气地喊两声三爹爹,穆大林告诉三弟走到了哪里,距离北疆还有多长的路。 到了第二辆棺材车,婵婵已经记住了伯伯刚才的话,奶声奶气地喊一声七爹爹后再重复一遍伯伯的话。穆大林两手举起婵婵,惊讶地颠一颠,婵婵揉揉眼睛,就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说话需要力气,动脑子也需要力气,还没睡够时被婶娘摇醒,婵婵已经用完一天的精力了,明天才可以继续喊魂。 穆大林解开皮衣,裹着婵婵走回去。躲在伯伯怀里的婵婵呼吸到的空气都是暖的。 穆大林进入车厢,轻手轻脚地把婵婵交给柳娘,宛若刚获得了宝马的少年,神采飞扬地小声讲婵婵的事情,“我只说了一遍,婵婵就一字不差地重复出来了。” 柳娘抱着婵婵,笑着轻拍婵婵的背,“兮娘早已说过,我们的婵婵天生不凡。” 穆大林怔怔地看着婵婵,想起了一些他以为小娃娃在玩闹的细节,用力搓搓脸,“我能做什么?” 柳娘低头亲一下婵婵的脸蛋,满眼的温柔,“好好地看着婵婵慢慢长大。” 穆大林目不转睛地看着婵婵,在外面总是冰寒冷戾的双眼里全是满当当的温暖。 婉娉受重伤,独自一人躺在骡子车里。这几日,兮娘把婵婵交给柳娘照顾,她跟阎王抢人。 婉娉:“我的伤只是看着重,让我抱一抱婵婵就没事了。” 兮娘瞪她一眼,恶声恶气:“喝药!” 婉娉:“好凶。” 兮娘:“我再看见你偷偷倒药,我就给婵婵换一个姨。” 婉娉:“别,我喝就是了,药太苦了。” 兮娘脸色放缓,“再喝三日,退了烧就可以换成药丸了。你乖点,晚上我让婵婵和你一块睡觉。” 药似乎一下子就不苦了,婉娉一口喝完。 兮娘没忍住,笑出了声,换车抱来婵婵放到她旁边,“只能看,不准抱。” 婉娉:“我感觉我可以抱。” 兮娘:“然后让伤口再次裂开?再次失血过多死一次?” 柳娘留下来,盯着婉娉。兮娘去给其他犯人换药,穆七林也受了伤,不严重,帮兮娘熬药。 杀山匪最多的人不是穆大林,而是穆七林。他心里惦记着婵婵,还未走出汴都就下了狠心学骑马,裤子和手心没有一天不是脓血。马就是他的腿,长矛枪是他的手。他信任兮娘,兮娘抱着婵婵,谁也不能干扰他的专注。他只有一个想法,杀光他们,他的婵婵才不会受伤。 兮娘给他草药,不需要开口,穆七林依次加入药炉中,等待的间隙,无声地询问兮娘。 想起婵婵,兮娘眉眼弯弯,“吃了一碗芝麻糊糊,手脚都是热乎的。” 穆七林的嘴角忍不住上扬,“我再磨一些。”
第13章 有了第一场雪,大雪没有停歇的时候,队伍行进的愈发困难,积雪慢慢没过了膝盖,又渐渐没过车轮,不得不一再放慢速度,压平一段路再走一段路。 大风雪下了两日还未停,前路全是一片白茫茫,只有寥寥树冠,队伍停下来,等待这场大风雪过去。 穆大林出发前问过了有些许经验的商队,带着兄弟们用雪盖房,兮娘带着犯人们捡柴。犯人脚下的镣铐早已解开,所有人有共同的目标,活着走到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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