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看过来,好像若有所思,就在陈五娘以为他要说出什么高见的时候,老者朝她伸出手,“就算打听消息,也不能空手套白狼。” 陈五娘把中午剩下的一块高粱面饼给了他,老者闻了闻贴身收好,才慢吞吞说,“多得是,西北有种草叫做黄泉草,人吃了会发疯,西南有种毒草称作梦草,也会令人发疯,不知夫人说的是哪种?” “你说得太笼统了,你细细说一下,这两种草中毒的症状,若你真的能解,你要的东西,我想尽办法也给你寻来。”陈五娘激动地都快蹦起来了,本来想直接说陆彦生的症状,又怕这老者是信口胡诌骗她饼吃,所以留了个心眼,要他自己说中毒的症状。 “先说这黄泉草,顾名思义,人吃了就会赴黄泉,中毒的人发疯十日然后七窍流血而亡,与之相比梦草的毒性稍弱,吃了后会陷入癫狂,一日左右自愈,许多贵族纨绔会故意食用少量的梦草,故意使自己陷入虚无缥缈的幻境里,此药用久了,会对脑补产生极大的损害,最后彻底陷入癫狂,力竭而亡。” 听这位老者这样说,陈五娘心里已经有了眉目,七爷中的毒八成就是梦草了。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啊呸,不对,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知道中了什么毒还不够,陈五娘问出了关键所在,“先生能解吗?” 老者的眼中精光一闪,“我猜夫人要救的人病入膏肓,马上就要不行了。” 陈五娘揪着衣袖,田婆子怒道,“怎么红口白牙的咒人呢!” 老者没理会田婆子,继续同陈五娘说话,“只要夫人给我一株山参,并给我一些治疗伤寒、外伤的草药,这毒我一定能解。” “好,我答应你。”陈五娘想了想应了,左右这事不吃亏,老者是骗子赶走便是。 等老者进城隍庙和同伴交代了去向之后,小娘子就带着他一起坐车往安山村走。好不容易赶在天黑前回到陆宅,怎么进门又成了难题,马车最多到门口人就要下车行走,老者一定逃不过门房的眼睛。 “去马厩找周管事。”陈五娘吩咐道。 陆家的马厩和陆宅的主体相对独立,马厩有独立进出的门,陈五娘把老者交给周管事,周管事让老者洗干净脸和手,戴上帽子穿了件干净衣裳,乔装了一番才趁着夜色领他翻墙进了听雪堂。 老者以为自己是来治病的,不料还体会了一把梁上君子的滋味儿。 他见了陆彦生,把了脉,立刻断定正是中了梦草的毒,老者说这毒好解,只不过要准备很多药材,有几味药在灾年尤为难寻,周管事连忙说,“您说就是,就是赴汤蹈火我也能把药给寻来!” “那好,我将需要的药材、剂量写下,你们备好了我就帮忙解毒。”老者也爽快,然后细看了陆彦生的伤腿,又提了一桩生意。 “我帮郎君治好腿,你们再给两粒保命丸和一袋干粮与我,如何?” 陆彦生没想到他的腿还有救,“你能治好?” “当然能,这腿伤比梦草的毒还好治。”老者蹲下用手摸了摸陆彦生的腿,“什么庸医,骨都接歪了你当然站不起来,幸好早遇见了我,再晚些肌肉彻底萎缩,就算华佗在世也无用了。” 这是意外的惊喜,小娘子没想到还有好事成双的美事,“骨头接歪要怎么办?” “简单,敲断重接便是。”老者说着挺直了胸膛,一路逃难风餐露宿叫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现在碰上陆彦生这样凶险的病,他忽然重新找回了行医救人的乐趣。 陆彦生和陈五娘俱是一惊。 “此法过于凶险,我们再想想。” …… 老者既然来了,在没医治好陆彦生之前自然不能离开,陈五娘安排他在听雪堂住下,反正这院子没有外人来,多住一个人不会有人知道的。 期间老者请陈五娘派人去城隍庙和他的同伴打了招呼,说一个月后回去,看样子,他一个月就能治好陆彦生的病。 药很快就凑齐了,有洗药浴的草药,也有内服的,听雪堂从那日起大门几乎没开过,王林王森进出都走耳门,陈五娘也以照顾七爷身体为由,提前和陆二太爷、陆何氏打了招呼说最近不去请安了。 一听是为七爷的病着想,两位长辈欣然同意。 与只懂吃斋念佛请求佛祖保佑的陆何氏不同,二太爷务实的多,他重新找了好几个大夫来听雪堂给七爷瞧病。幸好这几个大夫医术不精,望闻问切不出什么名堂,来听雪堂转悠一圈均无功而返。 “这腿真的不治了?” 老者除每日三次给陆彦生把脉调整药量以外没别的事,所以他一有空闲就来推销他的断骨疗法。陆彦生和陈五娘都没松口,直到周管事打听到,古方中确实有这样一种破釜沉舟的疗法之后,陆彦生心动了,他想站起来,如果老者真能医好他的腿,莫说断骨一次,就是断十次百次他也甘愿。 小娘子心疼的红了眼圈,撅着嘴一脸的愁。 “没事,不必劝我,我心意已决。”陆彦生拍拍陈五娘的肩膀,决绝道。 小娘子泪涟涟地抬起头,“谁说我要劝你,我是怕断骨时你喊疼被人听见,在想用什么堵住你的嘴合适。” 陆彦生忍俊不禁,忽然手痒想捏捏这嘴贫丫头的脸,“我自作多情了。” 断骨疗法选在第二日晚上,老者叫人准备了两根成人手腕粗的木棍,一段绳索,先将陆彦生捆在床上,嘴里塞上棉帕,王林王森兄弟一个摁肩膀一个摁腿免得他乱动,老者比划好位置,由周管事挥棒断骨。 陈五娘围在床前担心地转个不停,四个男人将床上场景挡得严实,不过声音是遮不住的,随着一阵闷哼及脆响,吧嗒两声,激得陈五娘浑身起鸡皮疙瘩,七爷的腿被敲断了,且治病期间不能服用止痛的麻沸散,他是硬生生感受骨头被敲断的滋味儿。 绣花时被针扎一下陈五娘都疼得想哭,但陆彦生咬着牙关没掉泪,他额上汗水簌簌往下滚,贴身的衣裳都湿透了,眼前黑影一阵接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有那么一瞬,好似灵魂出窍,什么都不知道。 “七爷七爷。”直到陈五娘挤到床前冲他挥手,看到小娘子明明紧张又非要挤出笑,陆彦生觉得有点滑稽,裂开嘴,无声地笑笑,陈娇只在没人的时候喊他彦生,就算只有下人在场,也非要叫七爷,好倔的丫头。 陆彦生越笑陈五娘越心焦,七爷莫不是疼傻了吧。她用棉帕将他脸上、脖子上的汗水擦干净,老者让陈五娘让开一些,他要重新接骨了。 接骨的痛苦是断骨的数倍,咔嚓咔嚓的声音听的渗人,大概过了一刻钟,老者终于将陆彦生的腿给接好了,病人、大夫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浑身上下都是汗水,王林将陆彦生嘴里的棉帕扯出来,上面除了牙印还有隐约的血迹,是陆彦生咬牙忍痛的时候将嘴咬破了。 “好了,好了,将木板和绷带给我。”老者用木板固定好陆彦生的腿,然后用绷带捆紧,“接下来两个月七爷要卧床休养,两个月之后才能拆除夹板,之后还要按照老夫的法子做锻炼。” “都听你的。”陆彦生喘着粗气。 半个月过去,转眼到了五月初,天气已经十分的燥热,陆彦生除了卧床静养之外,梦草毒的治疗也没有间断。 黄大夫也就是那位自称神医的老者说梦草毒全解需要一个月时间,但才过半个月,陆彦生就感觉自己大有变化,首先是精神好了很多,以前只能强打起精神与陈五娘说小半个时辰的话,一日有多半的时间都在睡觉,且多梦易惊,现在已经能安眠整夜了,许久不曾摸过的书本也拿了出来,有精力翻阅了。 “七爷是读书人?”熟悉之后黄大夫话很多,时常同陆彦生聊天,这位老者不仅医术精湛,学识也很渊博,陆彦生还挺喜欢同他聊天的。 “之前是,自从伤了腿,学业也荒废了。”陆彦生说着扬了扬手中的《春秋》笑道,“索性还不晚,重新捡起来便是。” 黄大夫点头深以为然,“意识消沉不可怕,一蹶不振才令人忧心。” 慢慢的,二人有些忘年交的意思,听说老者求药是因为同行的伙伴患了重病需要医治,陆彦生便提前预支了报酬,不仅给了药材还给了银钱,让老者给伙伴赶紧治病,再另租一栋屋子暂住,这样就不用挤在城隍庙里了。 老者照单全收,他们四人一路南下,正缺盘缠,智渊的病拖了大半年,已经深入肌理,仓促上路只怕会落下病根,再者为了这位陆小友的信任,黄大夫决定再留两个月,等他腿上的夹板拆掉并观察几日后再离开。 可那个下毒的人显然等不了两个月,听雪堂不过闭门了半个月,村里就起了流言,起因是二房的小少爷摔断了胳膊,据此大家推测陆家是得罪了家仙,家仙报复到了后辈头上,只有陆家老小到家庙去祭拜,供奉足够多的香火,全家才能平安,不然还有大厄运在后头呢。 说来道去,都是引陈五娘离开听雪堂。 “瞌睡来了递枕头,我正愁抓不住下毒的人,我们将计就计。”陆彦生中的毒解了大半,已经有足够的精力揪出背后的人。
第20章 说起陆家的家庙, 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当初陆家祖辈从北方来,北方有保家仙一说, 主要是黄胡柳白灰五仙, 其实就是修行有成的黄鼠狼、狐狸还有蟒蛇及刺猬、老鼠。而陆家的保家仙据说是一位修行数百年的黄仙,黄仙跟着陆家先人来了安山村,又保佑陆家在此地扎根,发家致富。 为了感谢黄仙,陆家先人便修了一座家庙专门供奉香火,但随着时光流逝, 家庙里的香火逐渐变少,到了陆二太爷这一辈早已不去祭拜, 这次若不是村中起留言, 陆二太爷压根想不起陆家还有这样一座家庙。 据说黄仙是很小气的, 尊家待它敬重香火供奉的多,便会好运不断, 若断了香火冷落了它, 这畜生也记仇的很, 会将家里搅得天翻地覆。而且黄仙最擅长的就是用法术迷惑人的心智, 这与陆彦生时不时发疯犯病正对上。 抱着宁肯信其有不可信起无的想法, 陆二太爷决定带着陆家老少一起去家庙祭拜,除了实在走不了的, 比如陆七爷, 还有两位刚生产还未出月子的少奶奶外,全部都要去。 这信儿传到如意堂的时候, 陆何氏刚念诵完一遍佛经, 南方不流行五大仙的传说, 所以她不太信这个,只是一听连七夫人都要去,她心里便发了愁,上回七夫人不过是回了趟娘家,老七就大发作了一场,可见他是离不开七夫人的。 “徐妈,过来。”陆何氏招了招手,“你去听雪堂一趟,就说这次祭拜让七夫人不必去了。” 徐婆子当即瞪圆眼睛,“二太爷说全家人都要去的,太夫人这样做不是和二太爷对着干了吗?”别看这徐婆子仗着是三太夫人跟前的人,一天到晚的耀武扬威,但面对二太爷那边的人时,她安分的仿佛一只鹌鹑,这家里谁当家做主徐婆子心里门清,二太爷是主子中的主子,就算太夫人也不好与之交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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