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璎心中发出一声冷笑,她从前还不知道他打得一手好算盘。 她不过是要求他履行之前的条件,他便想着让她嫁给他,还自己将燕国打下来送给他。这不是狮子大开口,而是想连锅都是一起端了,这简直是痴心妄想。 赢朱见她不说话,轻轻拍了拍手。宣政殿内的内侍宫女都远远地退出宫门之外。赢朱双眼瞟向帷幔轻扬的内殿,微笑道:“如何,只要公主答应今晚留在宣政殿,明日公主想要什么,我绝无二话。” 他的目光顺着她的脖子向下,最后落在白皙平滑的锁骨之上。这暧昧的目光让乐璎不悦,但是秦国王宫,她并不好与他撕破脸皮,她沉声道:“陛下可知,政治交易最忌便是出尔反尔。陛下如今已是一国之君,失信于人,只会给自己和秦国带来灾难。” “灾难?”赢朱笑了一声,他拿起桌上的书信,道:“公主可知这封信是谁寄来的?” “谁?” “是犬戎人。”赢朱展示了一下信封底下的犬戎国主的金印,道:“犬戎国主也听说了燕国几个月前出兵进攻秦国的事,所以这次他们邀请我一起出兵燕国,所得国土一人一半。有灾难的不会是我,而是燕国。” 他看了看乐璎越发难看的脸色,兴味地道:“当然,看在公主的面子上,我暂时还没有答应。不过,如果公主不同意与我的交易,我便不得不考虑对秦国更为有利的条件了——” 乐璎握紧拳头:“赢朱,你在威胁我?” 赢朱摊了摊手:“选择权当然还是在公主你手上,我并不会强迫公主你留下。”他是想得到她,但更想要最骄傲的燕国公主主动向他低头臣服。就算她有再大的野心又如何,不愿当他的王后又如何,最后也不得不屈居他之下。 乐璎的脸色变了几变。答应赢朱的条件对她无疑是莫大屈辱,但是如果赢朱真的趁此机会于犬戎联合进兵,对如今的燕国无疑是雪上加霜。最后,她冷静了下来,她如今在这里与赢朱争执并无益处,而该好好筹谋接下来的事情。如果,赢朱铁了心打算过河拆桥,她该怎么办? “此事我要考虑。”她转身道:“陛下若无它事,我先回玉泉宫了。” 赢朱道:“可以,不过公主可以考虑的时间可不多了。芰荷——” 他唤了一声,一个身着绛红色宫裙的宫女从殿外走了进来,她行了跪礼,低头道:“芰荷见过陛下,王后。” 此举莫名其妙,乐璎一时不明白他究竟何意。 赢朱又道:“你抬起头来。” 那女子抬起头,乐璎这才注意到那女子的面容竟与她有几分相似。又听得赢朱道:“这名女子是母后日前赐下,既然公主今日无意留下,孤留一人侍候,公主也不会有意见吧?” 乐璎从前从未将注意力放在他的后宫之上。她既无意于成为他的王后,他纳多少宫妃也与她无关,他更不需似这般假惺惺地问她的意见。看着眼前这张与她肖似的脸孔,她愣了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是明晃晃地告知她他对她的肖想,甚至还找好了替代品,他该不会以为她会因为争风吃醋而留下吧—— 这真是何其可笑。 “陛下尽兴就好。”她淡笑一声,转身拂袖,大步迈出了宣政殿。 赢朱看着那一抹朱红色的身影飞也似地离开,毫不拖泥带水,就像避着什么瘟疫一般,心中怒火腾炙,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 到了这个份上,他以为她会主动向他低头,可她还是视他为无物。她那轻蔑的神态和眼中那淡淡的讥嘲之意,让他觉得就算他已经是秦国国君,在她心中仍然和当初在山阳郡的私生子没什么区别。 甚至,比那个时候还有不如。毕竟,那个时候,她对他笑的时候还有几分真心。 “来人,叫秦毅过来。” 他拿起桌子上的酒壶,猛灌了几口,心中那一股滞郁之气却不但并未平息,还愈来愈盛,他一脚踢向仍然跪在地上的荠荷:“太后宫中没人教你怎么伺候吗?还不快起来,陪孤饮酒——”
第六十七章 从宣政殿出来之后, 乐璎径直回到了玉泉宫。 两名侍女迎了上来,青霜压低声道:“公主,大事不好了。” 乐璎心中一沉:“怎么了?” 青霜道:“不久之前的消息,就在昨天晚上, 燕都失陷了——” “怎么会, 燕都城池深厚, 还有姬旬坐镇……”她以为无论如何, 还是能再支撑一段时日的。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青霜取出一卷写满字迹的丝帛,道:“这是蛛网通过飞鸽传书收到的密信, 信是姬丞相所写, 公主一看就明白了。” 乐璎展信一看,上面的字迹果然是姬旬的手笔。原本在乐璎监国之时,每隔三个月,都会指挥驻扎在长城不远处的定州军派出斥候巡视漠北,警惕犬戎人南下, 谁知今年乐衍对秦国用兵, 抽调了定州军南下,因此定州军并未完成今年夏天例行的巡视任务, 直到犬戎人突破长城才匆忙迎战,直接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犬戎人来势汹汹, 乐衍哪见过这等阵仗,不顾姬旬的劝说执意南驾霸州。六军本在奋力抵抗,听闻此消息士气大丧。姬旬虽留在燕都苦苦撑持, 但他不谙军事,更无力压制几位军中大将。以至于燕都失陷, 几支大军也都被打散了。他在信中深深忏悔自己从前小人之心, 联合外敌, 陷害长公主,如今已深感懊悔。望公主能不计前嫌,回到燕都统领大军,救燕国于水火之中,若燕都光复,他愿任负荆请罪,任公主处置云云。言辞之恳切,语气之诚挚,使人涕泪横流。 乐璎的心直沉到谷底,她与姬旬在朝中明争暗斗多年,最终因为卫遐的插手,她输给姬旬被迫离开燕国,嫁入秦国。如此深仇大恨,若非万不得已,姬旬是万万不会写信给她,还写得如此低声下气。燕国的真实情况只怕比姬旬信中所言还要糟糕。 她几乎是一刻也坐不住。燕国不仅是她的故乡与故国,也是她的精神所系。从父王去世的那一刻,燕国就是她肩上的责任。如今这一方土地正在遭受敌人的□□,她又怎么能坐视。 她立刻就做了决定,就算赢朱不愿借兵,她也要马上回到燕国去。大燕男儿只要有几分血性在,她便能重新组建军队抵御外辱,又何须留在秦国仰人鼻息。赢朱背信弃义,她只要没有死在战场之上,将来总会让他付出代价。 她吩咐道:“青霜,你去通知盛铜准备马车。南栀,你去收拾东西,我们这就离开秦国,回燕国去。” 长公主当初嫁入秦国,嫁妆十分丰厚,足足十几辆大车。可是如今事出紧急,自然不能都带走,南栀最后只收拾了主仆三人的换洗衣物。 她还没收拾完,适才出去的青霜就快步走了进来:“公主,不妙,玉泉宫被秦将军率领禁军围住了。” 乐璎走出玉泉宫,果然见到一列身着甲胄手持□□的禁军守在玉泉宫外。为首一人,脸上有一道刀疤,正是秦毅。玉泉宫中长公主的暗卫正持刀剑与禁军对峙,战况一触即发。 看来乐璎出来,两边的人马不约而同地让出道路,乐璎一步一步走到玉阶之下,望向秦毅,问道:“秦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目光森冷,秦毅不敢直视,他低声道:“不知王后吩咐人备下车马,是要去哪儿?” 乐璎:“自然是要回燕国。” 秦毅道:“王后不能回去。” “不能回去?”乐璎站在玉阶之上,目光扫过阶下无数的禁军士兵:“秦将军与众位亦是武人,应也知晓保家卫国的道理。如今燕国正经受异族侵略,乐璎本是燕国人,生于国?????难,也该死于国危。自当回国与燕国共存亡。我自问不负秦人,秦人为何要阻拦我?” 她的尾音带着一丝颤抖,但并非因为脆弱无助,而是因为蕴含愤怒和某种慷慨悲壮的力量而更显铿锵激昂,震慑人心。 秦毅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愧色,道:“王后,臣也是奉王命行事。陛下有令,自今日起,王后不能离开玉泉宫——” 乐璎眼里冒起一层火焰,声音却是极冷:“秦王这是想软禁我?” 秦毅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嗫嚅道:“不敢,秦王只是希望王后留在秦国。”作为秦王身边少有的心腹,他自然清楚燕国公主入秦之后所做的一切。可以说秦王能有今日的地位,燕国公主功不可没。燕国公主本为燕国六大军镇的主帅,如今燕国山河飘摇之际,想要回国一尽心力,这份肝胆已胜过世间无数男儿,他心中更是由衷敬重感佩。如果秦王重恩义,当此之时,应该出兵帮助燕国公主收服山河才是,而不是对燕国公主回国一事横加阻拦。可是他为人臣子,只能惟君命是从。 他退了数步,直退出宫门一丈以外,道:“请王后留在玉泉宫休息,只要王后不出宫门,臣可保证王后的人不会有任何损伤——” “算了,我和你计较有什么意思……”乐璎叹息了一声,她“噌”的一声抽出身后佩刀,横于身前,向宣政殿走去:“我倒想问一下秦王,他到底有什么资格拦着我——” 长刀凛凛,寒芒刺目,青光中一股兵刃饮血之后才有的森寒之气隐现。秦毅吓了一跳,他想起眼前这位燕国公主并非娇弱的闺阁女子,还曾是燕国大军的统帅。她手上这柄刀,说不定还真的杀过人。 秦毅想起不久之前在宣政殿见到的情景,若是让燕国公主这样持刀闯了进去,说不定要出人命。他额前冷汗簌簌而下,硬着头皮道:“请王后留步。陛下眼下……眼下已经歇下了,请王后暂时在玉泉宫休歇一晚,等到明日……等到明日再说……” 乐璎冷笑道:“歇下?秦王既不要脸面,秦将军何必替他体面?” 她长刀横握,一步一步向前。燕国公主虽然只有一个人,可是她脸上高贵淡漠的表情和冷傲睥睨的气势却让人凛不可犯。秦毅不敢上前,只能被逼得一步一步后退,他身后的禁军也只能跟着后退。 一人之姿,却逼得成建制的大军只能后退。若被人看到,定会认为此乃一大奇景。可是此刻身在场中的人,却是一个个头皮发麻。禁军虽是内军,并未参与韩城的战事。可也人人都听说了燕国公主在危急之中挽救秦国的事迹,也都感佩她在燕国国破之时,想要回国靖难的胸怀。 是以没有人敢阻拦她,也没有人能愿意对她动手。可是王命在上,也没有人敢放下手中的□□,一个个手心全是汗水。 玉泉宫内,青霜与南栀吓得魂都快飞了。 长公主竟然一人持刀压得禁军后退,虽然场面看似占据优势,若是一个不好,免不了血溅五步之局。玉泉宫虽有长公主的暗卫,也不过区区数十之数,如何能与整支禁军对抗。 御道之上。一人进,千人退。没人敢说话,就连呼吸声几乎也听不见。在这无声的静谧之中,人人心弦紧绷,生怕下一刻就有哪个不小心的擦枪走火。在这极致的压抑和紧张之中,忽然响起一个尖着嗓子的內监的声音:“太后娘娘最近新得了从卫国得来的新鲜花茶,有消暑降火之效,特请王后往长夏宫中一同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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