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姬旬此时也在车队之中。他过往为官并不算清廉,也积攒了不少钱财。可随着燕都城破,泼天的财富也无法尽数带走,最终与他随行的只有独生爱女姬云秋和相府的詹事左无明,以及一支护卫相府的私军。 忽地, 马车停了下来。左无明站在车门前, 禀报道:“丞相,不好了, 车队被包围了。” 姬旬心中一个激灵:“包围?难道犬戎人这么快追上来了?” 左无明道:“不是。来的是长公主……” “长公主?乐璎?” 左无明:“正是,长公主身边有从秦国带来的五万大军。她命人将整支车队都围了起来, 说所有的马车一律掉头向北回燕都去,不许再往南。” 姬旬:“回燕都?燕都如今已经陷落犬戎之手,还怎么回?” 左无明道:“太史台的陈大人也是这么说, 刚才还驾着马车意图闯关,结果被长公主命人当场射杀。长公主说, 谁若不尊号令, 敢再向南一步, 这就是下场。还有,她命车队中有官职在身的人都去见她,如今正派人到处寻找丞相您。” 姬旬的老脸顿时有些挂不住了。当初他将长公主送出燕都往秦国和亲,一人独掌燕国大权时是何等的意气飞扬。可惜他没料到,这样的好日子竟然只维持了短短半年。长公主在时,六镇大军坚如磐石,从未有大规模的外敌扰边。不想他掌权之后,北边防线竟像纸一样脆弱。燕都城破之时,他还腆着老脸写信给长公主,想让她回国重掌局面,可是在涿郡大败后,几路大军被打散,他彻底没了心气,甚至希望乐璎没有收到那封信,最好不要回来。 先王创业艰难,长公主守成之余还能更进一步,可到了他手上,燕国几十年攒下的家底半年间败掉大半。他还有什么脸面再去见她? 可她终究是回来了。在燕王乐衍早早离开燕都、在涿郡大败后官民争相奔逃的眼下,她带着从秦国借来的五万大军,要回燕都去。 他长叹一声:“她在哪里?我去见她。” ** 大小官员们被一个个从马车上请下来,聚集在临时搭建的宽大的营帐之内。乐璎坐在上首,望着站在他们,声音泠泠:“又见面了,诸位——” 她的嘴角弯起冷峭的弧度,这是燕都的官员们最熟悉的长公主的笑容,冰冷、迷人而又危险。 在长公主监国时,光是这笑容就能让人噤若寒蝉。 可是,想起在燕都杀人如麻的野蛮人,求生的欲望压过了这份恐惧。终是有人按捺不住,叫骂道:“乐璎,你有什么资格拦住车队,不让大家南下,燕都已经陷落,回去已是死路一条。” 见有人先开口,剩下的人也开始壮起胆子。 “你想自己回去找死自己去,何必拉着大家一起?” “就是。我们可是好不容易从燕都逃出来的——” “我们要去霸州,绝不回燕都……” “你如今已经是秦国的王妃,不再是监国公主了。没资格命令我们回去……” “……” “去霸州?”听着下方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乐璎的眼神冷了下来:“燕都都已经陷落,难道霸州就安全了?等霸州失陷,你们又想逃到哪里去呢?是秦国、赵国还是更南的楚国?几路大军都在燕都溃败,还是你们觉得就凭赵岳的云州军就能保住你们的安全?” 此言一出,场中顿时都沉默了。这个道理并非没人明白,只是他们已经被吓破了胆,只想凭着本能去追逐最后的希望而已,即使明知道这希望迟早幻灭。 甚至,明白人都知道如今燕国唯一的希望,就在乐璎身上。可是长公主想收服燕都、重整河山,也不一定非得带着他们回去啊。前线兵凶战危,他们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文官而非武臣,回到燕都又有什么用。 有人哭丧着脸道:“长公主想回燕都驱逐犬戎人,收复山河,我们衷心感佩。可是在场的大部分官员都肩不能挑,手不能扛,上战场也杀不了敌。回到燕都,也不过是长公主的累赘而已,长公主何必强人所难呢?” 很快就有人应声附和:“就是,求求长公主放我们走吧。” “看来,众位很有自知之明啊,都知道自己是废物累赘。”乐璎脸上笑意愈浓,语气中的讥诮之意愈重:“是啊,你们即使回到燕都也没有用。” “那你们说说,我为什么就非得要带着你们一群废物回燕都呢?你们中间有没有一个聪明人来猜猜这是为什么呢?” “怎么,没人说话?不如姬丞相你来说说?”她的视线环视场上一圈,最后落在姬旬身上。 姬旬自进门后,一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乐璎注意到他。可是乐璎开口,也不好继续装死。作为燕国丞相,他与长公主明争暗斗多年,自然明白她的心思。长公主从前就有废乐衍取而代之的野心?????,就算她日后光复燕都,没有群臣认可,也只会被认为得位不正。她强迫群臣与她一起回转燕都,恐怕也是为了挟持众人尊她为帝。 毕竟乐衍南驾,是以陪太后回乡省亲的名义。跟他一起离开的大臣只是极少数,再除去一些胆小怕死而提前开溜的,燕国大部分的官员都在这里了。 她此刻问他,也正是试探他的态度。从前姬旬认为长公主野心太大,一心对外征伐,若是那般穷兵黩武下去,燕国早晚毁在她手上。而且,先帝既命他辅政,他当然应该帮助幼主从长公主手中夺回大权。可是如今,乐衍亲政几个月以来,燕国情况不仅没有变好,反而江河日下。或许,从前是他错了。 他上前一步,朗声道:“如果长公主能收复燕都,正我大燕国统,姬旬愿尊长公主为燕国女君。”说完,他又转身,面向众臣:“犬戎人凶恶,燕国亡国之祸近在眼前。诸君都身受先王大恩,想必不会希望看到先帝创下的一番基业就此覆灭。若仍存了救国之心,便随长公主一起北上,等到长公主登基为帝,想必不会亏待大家。” 营帐内倏然一静,众人都几乎惊掉下巴。 乐璎心中暗想:姬旬果然是个老狐狸,很懂见风使舵的道理。姬旬身为文官之首,在场很多人是他的门生故旧。有他的支持,文官派系就算一时无法接受公主为君,也不会当面驳他的面子,接下来的阻碍会小很多。而且姬旬这番话说得很是高明,只说“诸君都身受先王大恩”,绝口不提如今躲在霸州的乐衍,这样一来支持她乐璎就变成了拯救先王留下的基业。而姬旬此时向她投诚,她自然不好清算两人之间的旧账,还得记得他这个人情。 她露出微笑:“不错,姬丞相果然是个聪明人。等我夺回燕都,你仍然是大燕丞相。”她又看向下方众臣:“你们呢?可愿奉我为君?”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是姬旬派系。在场不少人是王室宗亲、世家勋贵,最是顽固守旧,无法接受贵族间传承数百年的游戏规则被改变。这些人望向姬旬的眼中满是怒火:“姬丞相,你在说什么,奉她为燕国女君。你可忘了身在霸州的陛下?” “这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姬丞相,先王临终前让你辅佐幼主,你违背先王旨意,如何对得起先王?” “就是,别说如今陛下没死。就算陛下死了,燕国宗室也没有断绝,怎么可能拥立一个女子为燕国国君?” “天下七国可从来没有女子为君的先例。若是让其他六国知道了,我燕国必定为人耻笑啊……” …… 一众大臣无不露出痛心疾首的模样,更有宗室老臣痛心疾首,嚎哭道:“女子当国,,将来九泉之下,老臣又有何面目见大燕的列祖列宗啊……” 乐璎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她刚刚皱起眉头,便听到一旁的角落里冒出一个冷飕飕的声音。 “呵呵。真是可笑。动摇国本?如今犬戎入侵,燕国一半国土沦陷。各位无法守土安民,将来就对得起先王了?”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名身着轻甲的年轻武将正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目光中满是鄙夷。他接着道: “你们也知道你们陛下没死,燕国宗室也没有断绝。那为何能救燕国于危难之中的只有一个长公主?” “天下七国从来没有女子为君,可是天下七国也没有国土沦丧、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大臣,为何各位不怕被其余六国耻笑呢?” “燕国国都失陷不算亡国,女子当国就算亡国。你们的列祖列宗泉下有知恐怕也会被你们气活了过来。” “……” 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口气不停歇,竟将刚才众人之辞一条一条驳了去。 被他一顿抢白,众人脸色顿时有些难看,想要辩驳又无从驳起,想要动手那更是不敢,只能尴尬地杵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乐璎看着夏危,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这几日相处,除了劝她将这些人虏回燕都,此人大部分时候都甚少说话,脾气也算得上温和,没想到怼起人起来一套一套的,已经有几名老臣被气得当场晕倒在地上,看着还真的解气。 不过,他的一番话只是瓦解了这些顽固派的第一道心理防线,这第二道就得她亲自来了。 她的唇角重新浮现冷傲笑容,凛声道:“于你们看来,先王既然传位于乐衍,乐衍便是燕国之君,这是祖宗留下的道理。可是,我现在不想和你们讲道理了。” “自先王驾崩,我监国三年,也算夙兴夜寐,兢兢业业,才有了燕国的安宁。可是最后又换来了什么,不过是被迫往秦国和亲而已。如今,我往北方平定内乱,你们却南下坐享其成,安枕无忧。等我收复燕都,你们仍然可以名正言顺地奉乐衍回燕都,继续称王。你们觉得我乐璎会这么蠢吗?” “你们现在就是上了我这艘贼船了。不管你们是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现在都必须跟我一起回燕都。” “若我成功将犬戎人驱逐出长城以北,我就是燕国女君,各位的官职一律不变。” “若是我运气不好,战死沙场,你们都得给我陪葬,就当殉国而死了。九泉之下,见到列祖列宗,也更体面一些。” “现在你们就回去交代各家的车夫,全部掉头向北。如若有人敢不奉令而行,你们素来知道我乐璎的手段——” 这一番话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一个一个垂头丧气地走出了营帐。长公主从前便以心狠手辣著称,在七国中素有“暴君”之名,和亲一趟回来之后脾性没有收敛,手腕也更加高超。 回去的路上,有人窸窸窣窣地小声耳语:“难道我们真的要回燕都,要尊奉长公主为女君吗?” “不回去又能怎样,难道你还想死在半路上。长公主,她真的能杀人……” 也有人道:“其实我觉得那个年轻武将说得也有道理。女子当国,总比真的亡国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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