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她这几日在摄政王身上看见了太多阿行的影子,又或许她因为三岔鸟的迟迟不归而心生忧虑,入睡之后, 她的思绪飘飘荡荡, 竟然一梦十年, 恍惚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在沧州的时候。 当年她还是温月的时候,不知天高地厚,凡事都想去干一干,闯一闯, 眼中揉不得沙子。而当年的阿行与她又恰恰相反, 隐忍和蛰伏是温月对他最大的印象。 即便是残虐暴躁如王子和, 他也能暂时退让,徐徐图之。 “阿行,这回王子和又让你去干什么?”温月跳到居简行身边问道。 居简行正蹲在地面捡柴,少年身形清瘦,寒风瑟瑟之中,衣摆被吹的猎猎作响。放在湿硬柴火上的手指被冻的红肿,额前的碎发被拂落下来,稍稍遮盖住俊美浓黑的眉眼,一双如深潭般的眸子幽黑清冷。 听到温月这么问他,居简行抿了一下干枯起皮的嘴唇,低声道:“采药。” “去附近的荒山上?” 居简行垂下眼眸,语调平静:“嗯。” “太过分了!”温月皱眉:“先是在寒冬腊月的时候差使你去劈柴挑水,现在又让你去采药。附近的荒山基本没人去过,山路陡峭湿滑难行,就是最老练的猎手上山都要注意。让你去?他巴不得你死在山上。” 温月说话的语气不好,居简行也既没有赞同她,也没有反驳她,只是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将所有劈开的柴火捡起来,再一根根规规矩矩地垒在了墙角。 行动之间,温月见他手臂的抬落有些艰难,眉头不由皱的更紧了:“阿行,你肩膀怎么了?” 居简行顿了一下,尔后道:“无碍。” “什么无碍,我看你抬手的时候脸色都发白。”温月说,忽然想起伙房外那蓄满水的两口水缸:“来,我给你看看,是不是挑水的时候把肩膀磨坏了?” 说着,温月便要来撕扯居简行的衣裳。 居简行被她的行为吓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右手按住了自己的领口:“不必。” “什么不必?你一贯就会忍着。”温月不依不饶,直接上前两步按住了居简行的肩膀。 谁料她手下不过略微用力,居简行便忍不住闷哼一声,头上渗出了两颗硕大的汗珠。 这下温月再也不管居简行的阻挠,抓住居简行的衣襟猛得往下一扯,衣领松开,露出一节精致白皙的锁骨。肩膀半露,线条虽然优美流畅,但上面全是被磨出来的血痕和伤疤。有的地方已经结了痂,但伤口还没来得及愈合,就被再度磨去,渗出新的一层血液来。 又因为天气冷,伤口不能通风,此时已经被衣物捂的有些发脓的迹象了。 温月忍不住伸出手去,但她只是稍稍一碰,手下少年的身体就忍不住猛得一颤,连呼吸也带了几分颤动,加重了不少。 少年的皮肤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之中,愈发显得他肤色苍白如雪。他没有回头看温月的脸色,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拉着衣角,眉眼收敛,眼眸微垂。等到温月终于松开了攥住他衣物的手,他才缓缓将衣服拉正。 “你还说无碍!你这伤口要是不被我发现,你想一个人瞒到什么时候去?”温月问他。 居简行整理好衣服后才回眸看她,神色漠然:“军营的药调配有度,王子和也不会允许我用药,即便告诉给你知道,不过也是多一个人烦恼,徒增担忧罢了。” 温月本来还为居简行的伤口而惊心,此时听了居简行话,更多的却是生气。 但是居简行向来都是这个性子,若是旁人不问起,他真的能一个人沉默至终。 这样一个人,从小就知道隐忍蛰伏,一个人默默惯了以后,即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会一个人找一个角落独自舔舐伤口。 仿佛他天生就知道,即使自己提出了诉求,也不会有人理会和在意。久而久之的,他连诉求也不再有了。 温月不想对居简行说重话,可又实在气恼,只好憋着气道:“你不要当我是个死人,我从军营里弄不着药,还不能去军营外找吗?你今天不是要去荒山采药?好,我与你一起。你采你的,我采我的,我替你寻伤药。” 居简行一愣,似乎没想到温月会这样说。他轻轻地蹙着眉心,眸光落在温月的脸上,似乎在辨别她的这句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心。 温月站着一动不动直面他,二人目光相撞。 居简行看见温月眼神清澈,毫不掩饰地与他对视,眉眼之间尽是坦荡。 但下一刻,居简行就忍不住偏过头去,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子上的绣像,许久后,他才斟酌着道:“若我将来真的能站上一个一个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我会尽我所有来帮你实现你的所有愿望,我……” “打住打住!” 温月上前一把攥住居简行的手腕,她的手掌温暖又干燥,甫一接触到居简行冰凉的皮肤,就仿佛热碳在雪中融化,居简行被这温度烫的一惊,下意识想收回手去,但温月不肯松手,甚至还将他往她这边带了一下。 下一刻,居简行就听见温月说:“你不要总说以后以后,你如果现在不对自己好一点,谁知道你还有没有以后?就算你以后真的成功了,结果身体病怏怏的,你就算给我十万两黄金我都不忍心收。” 说着,温月不等居简行回答,自顾自地抢过他手中的柴火,啪一声扔在一边的空地上:“走,去山上采药去!” 居简行被温月拉的一个踉跄,勉强跟上之后,他望着温月拉住他的手,眼眸中罕见地出现了几抹呆滞的情绪。 他自以为如今的他一文不值,能给出的只有他的承诺,他的以后。 可是温月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他的以后。 她连万两黄金也不要,反而最在乎他肩上的伤口。 居简行忍不住认真盯着温月的侧脸,白皙精致,明艳耀眼。 十分出色的外貌,十分纯粹的人。 片刻后,两个人找好了采药需要带着的篓筐和药锄头,站在了一座荒山面前。 温月仰着头,看见这座荒山几乎要直插云端。乳白色的浮云轻飘飘地在山顶流动,像水波,又似烟雾,缭绕缠绵。四周的空气也是冰冰凉的,手往外捞一把,似乎都能抓住满手的水汽。连脸上细小的绒毛也被打湿,越发显的人五官分明立体起来。 虽然雾气比较大,但好在此刻时辰尚早,不会让人完全看不清前路。于是温月与居简行稍稍做了一下准备,便上了山。 而为了相互有个照应,二人之间的距离隔得并不远,在一丈以内,只要其中一个人回眸,就会很清楚地看见另一个人。 温月对居简行点了点头,在确认居简行看见之后,她便一头扎进了寻找药草的事业当中去了。 其实温月对药理一窍不通,以往在家时,她因为勤于练武,所以很少病痛。偶尔几次因为刀枪剑戟受伤,也有她父亲、母亲和哥哥紧张照料。 但这回为了替居简行寻找伤药,温月偷偷地将军医的药理书拿到了手,认真记下可以治疗外伤的药材后,才准备满满地与居简行一同来了荒山。 温月一边在心中默念着药草的形状,一边眼睛在一刻不停地在山上巡游。 忽然,她看见在远处的枯枝烂叶之间,一抹青葱的绿色若隐若现。 温月不由走近了几步,这才发现这抹绿色是是攀附在枯枝荆条之上,叶子长长,上面点缀着铃兰一样的花朵,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花朵蔫蔫的,没有生气。 若是旁人来看,可能不经意的一打眼,只会认为这是一株即将凋零在严寒之中的百合花。但是温月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军医药书里面曾经提到过的一味草药,叫黄精,地方上又将它叫作老虎姜。 虽然这味草药没有治疗外伤的功效,但是是一种药食两用的珍贵中草药,功效滋补,被一些道人称作“神仙余粮”,效用可以比肩人参。 温月想,阿行身上衣服单薄,虽然出身大户,但又因为庶子身份得不到优待,身体底子想必是虚的。加之他来到军营之后,又因为玉佩的事情被王子和百般刁难,本来就破损的身体,如今更是旧伤添新伤。 若是能采回这株老虎姜替阿行补补身体,倒也不错。 这样想着,温月紧了紧身上的背筐,往老虎姜所在的地方大步走了过去。 居简行见她如此,眉心微微一蹙,道:“晨雾未散,四周视野不清晰,需要着意留心脚下。” 温月听他这样说,笑着摆摆手道:“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说着,她走过去,弯腰伸手,很快就将这块老虎姜采了出来,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温月拿着草药对居简行晃了晃:“说你杞人忧天吧。” 居简行抿了一下嘴唇默不作声。 “这药叫老虎姜,我拿回去给你熬了补身体,听说跟人参差不多。你要是得空可以多留意一下,多采一点。”温月说着,嘟嘟囔囔道:“也该给你补一补了,否则一阵风刮过来,我都怕你被吹跑了。” 居简行听她这样说,低着头走了两步,而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地问道:“你不喝?” “我?”温月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笑道:“我可比你健壮多了。不怕夸张地跟你说,我小时候顽皮爬树偷鸟窝,结果脚一滑,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来,给邵哥哥吓了一跳。他是个软乎乎的秀才郎,脸色煞白,差点就哭出来了。但是我站起来拍拍屁股,欸,嘛事儿都没有,厉害吧?” 温月语气幽默,说这些事情的时候眉飞色舞,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像是有光。 居简行挑了一下眉头,反问:“邵哥哥?” “啊,是我的一位邻家哥哥,为人最是温柔不过了,还容易害羞,稍稍逗一逗就急的跟什么似的。我常去找他玩,只是他家家风最严了,他又聪慧,所以经常被他阿爹压在祠堂念书。他阿爹为了防住我,还特意封死了祠堂,但是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门走不了,我就走狗洞,这地方谁也不知道,是我俩的秘密。” 说着,温月朝居简行灿烂一笑:“如果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你俩都聪慧机敏,说不定会很合得来。” 话音落下,居简行攥住背筐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一下,有些心不在焉地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是他侧着头,温月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居简行默不作声地埋头往前面走。 她担心居简行因为路滑摔一跤,便赶紧叫他:“欸,阿行。” “嗯?” 居简行应声抬头,但是温月还没来得及说话,居简行忽然往外一歪,整个人仿佛骤然坠空一般,顿时消失在了原地。 温月一惊,连手上的老虎姜都顾不得要了,将背筐往外一甩,立即飞身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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