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也不敢多问,战战兢兢地燃起炭,火光霎时在铜盆里冒出来头。 乐梓欣从满地狼藉中翻出一个檀木盒子,盒子上已有裂纹。 她面无表情打开,金色的卷轴露在光下,里面躺着的赫然是一道圣旨。 “父皇,”乐梓欣喃喃,握着盒子的手指压出白痕,“您明明说爱我,可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却是您一向厌恶的乐长安……” “我算什么?” 她唰的一下抽开那道圣旨,丝帛织成的锦缎上却空无一字。 “我如今在这宫中,什么也不算。” 乐梓欣冷笑一声,转手将那道圣旨丢进火盆。 可就在脱手的那一个瞬间,她余光却捕捉到一抹墨痕。 乐梓欣一愣,手忙脚乱的去捞。 好在她准头不好,那显露字迹的圣旨并未落进火盆中,只被热浪拂了一下,悠悠滑落在旁。 这是先皇临终前托人交给她的。 她一直不解父皇的意思,也想过其中藏着什么秘密,却一直没能破解。 先前宋钺和皇叔都曾明里暗里同她打探过,皆被她装傻避去,这上面…… 乐梓欣颤着手捡起,再看清上面的内容后,瞳孔骤然一缩。 片刻后,一阵发狂的笑声从嘉云宫里传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下周四前应该能完结啦,这本应该没什么番外,或者有什么想看的吗0v0
第72章 七十二条鱼儿游过去 午后落了一场小雨, 淅淅沥沥的,浇打在窗沿上。 凉风从半敞着的窗子吹进来屋中,帐纱纷迭, 模糊了乐冉的视线。 她伸手拨去一旁,勾着脑袋朝不远处新搭起的书案上瞧。 宋先生是在这里用的午膳, 本也是同她讲今日下朝要过来, 此番也算是赶了巧了, 又恰好逢上这一场雨。 乐冉的视线朝下望。 裙衣之下, 横搭在床榻的脚踝裹得像一个馒头, 不知是肿了起来, 还是因为纱布缠了厚。 上头沁出的药汁染了深黄,依稀有一些苦涩药香蔓在帐子里。 她揉了揉鼻尖,心道这一回才当真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了。 方才揍乐梓欣时不慎崴到了脚,许是踩她裙子那一会,在气愤头上没能察觉, 走了半道才后知后觉生出来痛, 险些一个腿软平地摔下, 幸好宋先生将她搂了住。 乐冉又望了眼认真批阅奏书的宋先生,绞了绞手指。 小公主自暴自弃地想,别说是面子, 她今日里怕是连里子都丢了大发了。 正碎碎念着,窗外凭空响起一道粗粝鸦鸣,乐冉闻声去看。 这种湿漉漉的雨天里几乎是见不着鸟的,连檐上筑起的燕巢中都未曾瞧见探出一只小燕脑袋。 她方才回来时特地多看了两眼, 屋檐上不知什么时候筑起的一只燕巢, 绿柳前几日要拿梯子去将它打下来, 乐冉想了一下, 还是留在那处了。 春来见燕,多些生气。 神游着,扑棱翅膀的声音响就在耳边,她眨了眨眼,回过神,陡然见一只个儿大的黑毛乌鸦收起长翅,就站在窗沿上,离得很近。 雨水淋湿羽毛,显得乌黑水两,豌豆大小的黑瞳上覆了层水光,乍一眼瞧过去,竟有些凶神恶煞。 乐冉瑟缩了一下,怕它忽然冲过来叨她的脑袋,一边盯着它动作谨慎的放下帐子,一边压低声音叫了一声,“宋先生。” 宋钺提笔的手微微顿住,奏章上落下一道阴影。 乐冉紧张地盯着它,见它歪了歪脑袋,自顾停在那处埋头理着湿漉的翎羽,才松下一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到头,凭空响起的椅子拖拉的声惊动了它。 乌鸦警惕抬起脑袋,乐冉屏住呼吸,在那双泛着冷光的豌豆眼里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下一刻,乌鸦猛地扇动起翅膀,打在窗户上发出沉闷声响,乐冉一声尖叫涌到嘴边,却没嚷出来,她下意识蜷腿闭眼捂住脑袋,一气呵成。 半晌,没感受到痛意,只听见扑棱着翅膀的声音,宋先生的声音传过来,有一些笑意。 “长安,”他说,“睁眼。” 乐冉从手臂缝隙里偷摸着朝外看,见那只令她瑟缩的黑毛乌鸦被宋先生攥着脖子提在手中,正疯狂扑棱着翅膀挣扎,两只爪子一蹬一蹬的。 不知是否是她看错了,总觉得那双豌豆大小的眼睛里流露委屈,视线渐渐往下。 “宋先生,”乐冉有些迟疑道,“它的爪子上好像绑了什么东西。” 宋钺低头一看,在鸟爪上瞧见个约莫半截小指长短的竹筒,他眉心微微一跳,抬手取了下来。 扑腾的乌鸦顿时垂落下长翅,也不挣扎了,一双黑瞳圆溜溜的,哪还有半分片刻前的凶样。 宋钺拎着鸟走去窗边,也不顾外头仍下着雨,随手将那黑毛的畜生抡了出去,顺手合上窗。 就那么一瞬间,他尚未来得及打开手中竹筒,就听砰的一声,像似有个什么东西撞上窗户口,随即传来宫丫头的惊呼声。 “哎呀,哪里来的黑毛乌鸦撞晕了。” 乐冉:…… 她看了眼气定神闲抽开小竹筒的宋先生,有些欲言又止。 很难想象,宋先生他不是故意的。 信是桑大人送来的。 在听闻失踪了几日后的桑大人安然无恙,乐冉当即就叫人寻一个竹筐子,又铺了些软乎的锦缎,将千里迢迢来送信的‘大功臣’擦干羽毛好生安置。 宋先生望她一眼,说桑大人在信尾里讲需备一些粟米喂给小黑吃。 乐冉不晓得该如何叫这只‘功鸟’,叫乌鸦好似有一些难听,于是干脆照着毛色叫它小黑了。 小黑这一只鸟比较大度,并不是很同他们计较,乐冉猜,许是方才叫宋先生掐脖子给掐了怕,所以并未如桑大人在信末尾所交代那般,没有吃到粟米就会脾气古怪的四处啄人。 至于桑大人为什么知晓啄人很疼的这一件事,乐冉想,怕是他身有体会吧。 信中言语写得十分平常,细读下来,只像是一封报平安的家书。 乐冉觉着这不似桑大人的风格,她是见过他递上来的折子的,里头文字既精简又一目了然,断不会似这般,还在里头问宋先生昨日吃了一些什么。 但看宋先生看得津津有味,她猜想这里面应当是另有玄机,也许只有宋先生能看得懂了…… 想着想着走了神,手指尖被不轻不重地啄了一下。 乐冉回神来,原是掌心里喂小黑的粟米被啄了空,小黑抬起圆溜溜的小眼睛来看她,乐冉就有抓了一把,放在掌心里由它慢慢啄。 看着那低下去又抬起的黑色脑袋不知觉中生了倦意,耳边滴滴答答的落雨声催人入眠。 她努力撑了撑眼皮,终还是没撑过今日早起遗留下的倦意上涌,脑袋一歪枕在了手臂上。 宋钺回完桑青折的信,一抬眼,就见小姑娘压了半边脸颊的娇憨睡颜。 似乎睡了有一会儿了,嘴边挂着些晶莹,微张的红唇撅起,似剥了皮的水润葡萄,捏一下便涌出来汁水,宋钺还记得前不久亲吻时的触感。 他喉咙轻微滚了一下。 乐冉右脚脚伤着不敢落地,只抬着放在另张凳子上,又弯下腰伏在案上,片刻醒来,非是要麻了腿脚。 想起那张皱着包子似的脸,宋钺眸底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笑。 他走过去,动静惊动了啄完粟米安静守着姑娘的黑鸟,它警惕抬头,双翅微张,干了些的羽毛蓬松,颇像是护犊子的老母鸡。 只是眼中在映入走来男人的身影时又蔫了下去,脑袋一搭,装起死来。 宋钺抱起乐冉将她好生放在床榻上。 小公主身上有一股细腻的甜味儿,不腻人,沾着一些奶香,身子既轻又软,和一团棉花差不了多少。 得养胖些,宋钺想,他将回信绑上鸟腿,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他打开窗子,抓着鸟脖子丢了出去。 小黑:…… 这几日民间的风言风语传得有些厉害,宋钺望着远方一处眸色渐深,那位,竟一点不急? 安阳宫。 “咯嗒” 珠子碰撞的轻微声响在寂静中十分清晰,严默单膝跪在白后身前,恭敬垂着头颅。 半晌,白后道:“宋钺那边最近有什么动作?” 严默道:“前些日子,他将乌邦国那位遣回去了,近几日倒没什么大动作,今日朝后去了殿下那处,至今未出。” “你说,”白后捻动手上珠串,声音轻缓,沾染佛香,有那么几分参禅的悟,“他的仇,报完了吗?” 严默沉默了片刻,“臣,不敢妄言。” “恕你无罪,”白后叹,“你自小就跟在哀家身边,哀家如何对你,你心中有数的。” 严默垂着头,落下的阴影遮了他面上大半神情,他声音很稳,没有任何起伏。 “臣以为,他的仇,报完了。” “这些年,确是我乐家对不起他,”白后垂眼望着手捻上垂下的碧玉穗子,“若他待我安宝儿真心,哀家并不会阻拦,哀家应过她的……” 想起那个在她膝下叫阿嬷的女子,白后眼眶湿润,“安宝儿,自该是平平安安,长长乐乐的。” 乐冉做了一个梦,见到了一个久违的人,以至意识清醒的那一刻,她却仍闭着眼,只是长睫轻颤着,如花间的振翅的蝴蝶。 “怎么哭了?” 温热的手指蹭过她眼角,熟悉的檀香蔓延过来,她睫毛颤了颤,蒙了曾水汽的眼眸睁开刹那窥见一片破碎绚烂的光,渐渐清晰,她在光里看见了宋钺。 不知现在是几时了,屋中点起了烛,宋先生低垂着头来看她,半边瓷白色的脸上渡上一层暖色的光,眸底淌着泊泊笑意,像冬日寒冰消融成溪。 乐冉哼唧一声,歪着脸埋进被子里,紧紧捉住手边的一片衣角,温暖的掌心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做噩梦了?” 声音从上头传来。 乐冉摇了摇头,片刻,沾了鼻音的声音闷声闷气,“我,我梦见母后了……” 对于先皇后,宋钺见过的次数并不多,仅存的记忆中,那是一位性情温婉的女子。 “她和我说,长安长大了,她很开心……” 乐冉收不住情绪,她磕磕绊绊地讲着话,什么都讲,讲她小时候母亲抱着她,讲她因为想要墨砚,累得母亲羞辱罚跪…… 她讲了很多很多,甚至连自己也不知都讲了什么,那些自母后去世后压抑在心里的想念和难过,都在一个梦后,如山洪般汹涌奔流。 春夜里,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流下的泪湿了半边锦被,许是累了,讲着讲着,她又睡了过去。 听着人丝毫不嫌弃,他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动作温柔的替睡着的小姑娘擦了擦脸。 帕子的颜色沉旧一些,并不是新的,只上头用绣着几个圆滚滚栗子的金线仍旧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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