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下一刻,她手中正握着的笔被人大力抽去,墨点飞溅,星星点点的,到处都是。 “乐长安,我在和你说话,听见没有?” “乐梓欣,你别没事找事!” 一旁的阮书桃‘噌’的一下站起身,动作大的甚至带倒了身后的凳子,发出‘哐当’一声剧烈声响。 屋中人还没有走尽,闻了声响便都转脸去看,可待看清楚争执的人是谁以后,又纷纷扭头自顾自忙起手中的事情,只是动作却都慢了不少。 这二位的事情他们掺和不起,但只单单看个热闹却没什么大事,这种情景往日里已经很司空见惯了。 乐梓欣看不顺眼乐冉并不单单是这一两日里的事情。 众人心下都明白得很,当年先帝‘宠妃灭后’,这位梓欣公主的母妃便是‘宠妃’那一派里别的。 乐冉望着藕色纱袖上显眼的墨点抿了抿嘴,眉心颦蹙,对面前少女的不喜表达得明明白白。 她掏出巾帕擦着掌心里被笔蹭上的墨,月牙白的绸巾霎时就黑了一大块。 小公主心情顿时就不好了。 “放肆,”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就有人先呵斥了一声,鹅黄小衫的少女对阮书桃横眉怒目,吊梢着眼角,一脸凶样。 “阮书桃,你什么身份?竟敢对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阮书桃打断她的话,哎呦了一声,像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笑话。 她昂着头,小巧玲珑的鼻尖朝着天,翘起小手指当着众人面不紧不慢地掏了下耳朵,“我没听错吧?你还知道长公主啊?既然知道,又怎么敢不对长公主殿下行礼?倒是在这里指手画脚的?” 少女一噎,来不及回嘴,就听阮书桃冷笑一声,伸手大咧咧一指四方,像极了穿戴好甲胄,要奔赴战场的将士。 “诸位都知道,我大盛只有一位长公主,你在这里说我什么身份?我倒是想问问你又是什么身份?如此大胆,不分尊卑,既诓造殿下身份,又不曾对殿下行礼,怕不是起了什么谋逆的心思罢?” 这一番话讲得飞快,如连珠炮弹般接连不断当头砸去,将一众罪名死死钉下,连半分喘气儿的空当也没给留,直讲得那少女慌了神,下意识转眼望乐梓欣求助。 可就这么一个避让的动作却令她彻底失了气势,阮书桃显然深知‘一鼓作气’这个道理。 她像护犊子的老母鸡,将乐冉牢牢护在羽翼下,随着那少女转脸,又望向了‘罪魁祸首’。 “呦,这是谁啊,这不是我们嘉云宫的公主殿下吗?”她刻意咬重‘公主’二字,冷嘲热讽,咄咄逼人。 “若我没记错,您家那位不是追着先帝殉葬去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大威风呢?真就将自己当个人物来看了呗?还跑到我们家阿冉面前来耀武扬威,我也不知道您这是耀得谁的武,又是扬得谁的危?嘶,莫不是陛下?倒是我孤陋寡闻了,我至今也没听过陛下叫旁人一声阿姊呀,果是我这耳朵不好使了?” 说罢,她又装模作样地掏了掏耳朵,似乎很是苦恼 “你!”乐梓欣气极,她伸出手颤颤巍巍指着阮书桃,显然是被气了狠了。 “啪”的一声。 阮书桃毫不客气打偏了那只手,又努了努嘴 “还讲我们阿冉丢了面子,就您这样子,脸都成红猪肝了,哪里有半分公主气度,有这时间来操心我们家阿冉的事,倒不如为您自己打算打算,过段时间,可就是朝盛宴了……” 轻飘飘落下的话音透着意味深长。 少女身型看着纤细,气势却是相当的足,一张小嘴叭叭叭的,就说得对面几人哑口无言,连个字也蹦不出来。 剩下没出声的两位姑娘对视了眼,缄默无言,生怕这股火烧到自己身上。 乐梓欣被气得发抖,脸一下也变得雪白,阮书桃话里的意思她听得明白,几乎可谓是字字戳心,她下意识握紧拳头,一口牙就要咬碎。 她自以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可到头来,一道遗旨,她向来最看不起的人变成了大盛何其尊贵的长公主。 乐长安,她凭什么! 乐梓欣握着拳头,一口牙险些咬碎。 旁边雪青色衣裙的少女见势不好,和黄衫少女对视一眼,忙将人给拉走了。 阮书桃这才像是打了胜仗般高傲冷哼一声,一转脸,却和四只充斥震惊的眼眸对上。 乐冉动作僵在那里,白嫩掌心里的墨渍才堪堪擦去一半,她双眼无神,和常安瑄怔然的神情如出一辙。 阮书桃此时才反应过来,当即‘啊’了一声,压了压前襟,又理了耳边垂下的发丝,很是端庄地抿嘴笑了笑,“哎呀,其实我平日里不是这样子的。” 乐冉和常安瑄下意识点了点头。 见他们不信,阮书桃跺了跺脚,又娇嗔着补上一句,“是真的。” 她偷偷望了常安瑄一眼,眉眼中有一丝少女怀春的娇憨,又去拉了拉乐冉的袖子。 “我同她吵架这事必然会传进我家老头子耳中,到时你可得替我说说好话。” 乐冉用力点了点头。 阳光在少年少女们的笑谈里静静落在案上。 窗棂外的角落旁,一道青灰色的袍角被风轻轻吹起。 作者有话说: 《尚书·太甲中》:民非后,罔克胥匡以生,后非民,罔以辟四方
第9章 九条鱼儿游过去 太学里的日子比之前更难熬了,小公主愁眉苦脸。 不知道是因为第一堂课上就走了神,还是因为她肩上担了‘摄政’的重任。 总之,自那日以后,丞相大人便对她十分关照。 每每上课,总要提她起来发问,若是答不出来,又或是旁人来帮衬着,就一定要罚上五十遍抄写,有时甚至还会连累到四周的同窗。 在宋丞相的课上,乐冉连半个小差也不敢多开,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去听讲。 一堂课后,小公主没精打采地趴在案上,握着笔在纸上涂画,像极了烈日下被晒蔫巴了的小草。 窗旁斑驳的树影落在纸上,风吹一吹,影子就晃一晃。 阮书桃见宋钺走出课室,便凑过来碰了碰她的手臂,对乐冉这段时日里的遭遇深表同情,但却也仅仅只是同情了。 因为‘大魔王’ ——她也怕。 那位位高权重的,素来又被传得十分吓人,他们往日里只听听还好,可这面对面的…… 宋先生只单单往上头一站,他们这些人纵使平日里再纨绔,如今也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就怕一个不留神被拎出去单独找了爹娘。 介时可就不单单是挨顿板子那么简单,说不准还要被拎一拎耳朵,罚跪一跪祠堂。 “你说这差距,当真是人同人不能比的。” 阮书桃压低声音,朝着乐梓欣方向努了努嘴。 “你看那位,天天苦读,可盼着‘大魔王’提点她,每每却见他只提你起来,妒得眼可都红了,我看啊,就快连她手里的那张帕子都要咬烂了,难怪天天瞧着你不顺眼。” 乐梓欣爱慕宋钺一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乐冉望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撇了撇嘴,软绵绵的声音有气无力。 “她平日里什么时候瞧我顺眼过了?” 阮书桃往她嘴里塞了一块蜜糖,拍了拍手。 “要我说,在这事上,你可算占了她先,大家都觉着宋先生待你不一样,你不若就拿这事好好气气她,叫她一天天没事净往你面前晃悠,生怕你有多喜欢她似的。” 乐冉含着糖,一侧腮颊鼓起,阳光从窗口晒下来,半边白皙的脸颊上浮着一层金色的细碎小绒。 她半张脸压在手臂上,提着笔在纸上乱画。 “哪有什么不一样的,”小公主嘟起嘴,含着糖说话含含糊糊,“这有什么好气的,倘若她当真欢喜,我倒是宁愿拱手送她……” 谁想老是被大魔王提起来答题呀。 “送什么?” 青天白日的,一道声音突兀从窗边传进来,有几分耳熟。 乐冉正画着画,也没仔细去想,以为是哪位从窗边路过的同窗。 小公主哼唧两声,在纸上画了一个小乌龟,话也没过脑子,随口就答:“自然是被大魔王关照的机会了,还能是什么?” 私下里,宋钺是大魔王的称呼,已然在众人中悄无声息地传开。 袖子冷不丁被扯了一把,乐冉手一歪,最后乌龟尾巴的一笔拖了老长出去。 小公主的脸皱了皱,正想问阮书桃拽她做什么,毁了好端端的一幅画,耳边却传来似笑非笑的玩味一声。 “大魔王?” 这声音离她很近,一字一顿,尾音又拖长了几分,带着懒懒散散的笑意,显得漫不经心。 乐冉的动作陡然顿住,也再顾不上那什么乌龟不乌龟的尾巴了,她朝窗子边转过去脸,动作大得差些就扭到了脖子。 一窗之隔的外头站着两个人,斑摇曳的驳树影落了他们满身。 一位手摇折扇,桃花眼里纳满了笑,一位神情淡淡的,在乐冉注视下,慢悠悠地转了下手指上的墨玉扳指。 乐冉:…… 呜,完蛋了。 宋钺修长的手指搭在墨色的玉扳指上轻点,黑和白碰撞在一起,既分明又显眼。 他没什么情绪的目光落在乐冉身上,看着那张娇俏脸蛋上的颜色一点一点变红,从白皙皮肉里透出来粉,连挂着玉耳坠的的小巧耳垂都染了海棠脂色, 稀奇,宋钺手下敲点的动作慢了一拍,视线在白玉珠做的耳坠子上稍做停留。 变脸他见得多了,什么紫的青的黑的白的,总之五颜六色,五花八门,可唯独没人当着他的面,变这样一副羞耻的脸面。 分明前些日子这小公主见到他,那脸色还煞白的像是从面粉里裹了又裹,沾了又沾,像一只尚未下锅的生面圆子。 大魔王,没想到小公主私下里是这般称呼他的。 桑青折在一旁瞧着好戏。 他今日里来找宋钺,二人正沿着廊庭便走边谈,路过课室时,恰好在窗棂旁听见了乐冉的声音。 出于好奇出于趣味,桑青折便插了一言,没成想阴差阳错,竟听了这么一句。 瞧着乐冉那张红彤彤透着尴尬神色的脸面,桑青折扇骨敲了敲掌心,下头拖着的青色穗子晃了晃。 “哦——大魔王,好称呼,着实是好称呼。” 话中戏谑打趣十分明显。 乐冉,乐冉已经不大敢去看宋钺面上的神色了。 背后讲人家坏话却被正主听了个正着的这件事,足以令小公主十分羞愧难当了。 虽然她此时已经不大像最初时那般畏惧宋丞相,亦不觉他如传言中所讲,什么凶神恶煞,什么动不动就吃人砍人脑袋之类的,但心底下却还是十分敬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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